徐渭把钱交到成品手中,心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他终究是现代人思维。成品遭遇凄惨,因为担任里正,不愿刻薄盘剥村民,反倒被夹在夹缝中,耗干了原本还算厚实的家业,最终落得家破人亡。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徐渭没有广济天下的心思,但既然见到了,能力范围之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徐家。

    徐青山把兄弟三个叫到跟前,眼中带着光彩,道:

    “咱们家,现在有老大徐澎和老三徐泾两名武者,我又担任了里正之职。咱们家,说是牛岭村第一家,绝对当之无愧。”

    兄弟三人,也都颇为兴奋。

    谁能想到,一年前他们还要每天为吃饭发愁;幺弟被野猪撞伤,他们连治病的钱都没有。

    再对比今天,家里两个武者,房间地下埋着一瓮银钱,有吃不完的野猪肉,更是成了朝廷小吏,真是恍如隔世一般。

    “但是,”徐青山语气一转,“里正之职,有利有弊。眼下最大的麻烦,就是正值催征徭役。”

    “我们牛岭村,有一百零三户,男丁一百一十四人。因去年在夷斜道服徭役,死伤过半,人人惊恐。”

    “现在,知道今年徭役之期临近,村中男丁逃进山林里的,有十之二三。”

    “这还是因为大家知道里正成品软弱好欺。现在,咱家接任里正之职,消息传出去,恐怕当场就会有过半人遁入山林,不等这个风头过了,是不会回来的。”

    “如果不想个好办法,这徭役人数无论如何也是凑不够的。最后,受罚的就是咱们家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徭役苦重,人们宁可遁入山林,冒着被野兽吃,被毒蛇咬的风险,也不愿意去服徭役,足可见民生之艰。

    可也说明,百姓是真的没钱了。苛捐杂税,早就把他们榨干。

    唯有徐家,现在积蓄颇丰,真要做最坏的打算,倒也能垫付得起。

    但事情不是那么办的。

    像前一任里正成品,就是一年年垫付,把厚实的家当给耗干了。

    徐渭建议道:“爹,咱们有了里正之名,可以多打制一些重猎矛,组织乡民,跟着咱们一起猎杀野猪售卖。到时候,不但能有足够的银钱来认捐,免除大家的徭役,还能有多余的钱。”

    “更重要的是,咱们父子以后能彻底脱产,每天最多一人带队上山即可,其他人可以专心修炼。”

    徐青山听着,眼睛一亮。

    这就是做里正的好处。

    以前他们没想着组织乡民,大家一起狩猎,一方面是因为徐家底蕴不足,没有镇压这份财富的实力。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没有合适的身份,没有名分大义。

    一介小民,贸然组织村民,分发武器,你想干嘛?

    随便有人举报,官方都能派人来把他们家抄了,将他们全家入罪。

    现在有了里正之名,就不一样了。

    掌管户口,组织乡民,这本就是里正的职司之一。

    教村民狩猎,带村民生产,让大家饱食果腹,这更是善举。

    官方身份,就是这么重要。

    “好,就这么办。”徐青山一击掌,“狩猎野猪毕竟有风险,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咱们父子趁此机会,抽身出来,专心练武。咱们徐家,以后要以武立家。”

    徐渭又建议道:“还有乡啬夫那里,须得提前打声招呼,咱们刚给了他二十贯钱,他肯定不好说什么。毕竟,在那些贵人老爷眼里,打猎是拿命换口饭吃,可不是什么好活计。以后咱们做得大,瞒不住的时候,再承诺按月给他分润一些钱财,这样才更稳妥。”

    徐青山脸色微微一沉,轻哼一声。

    乡啬夫贪婪无度,他甚是厌恶。

    徐渭笑着宽慰道:“这个世道,小吏哪里有不贪婪的?他拿了钱,只要办事,就是个好小吏。大红花轿人抬人。大家都有的赚,事情才能做长久嘛。”

    徐青山无奈笑道:“道理我都懂,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倒是让我儿来宽解我了。就听你的。”

    接下来,他们商量了一下具体细节。

    然后,徐青山带了一块熏野猪肉,去找乡啬夫说明此事。

    跟徐渭所料一样,乡啬夫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山民狩猎,或许会有些许收获,但山中猛兽毒虫多,动辄伤残。

    或许是去年到夷斜道服劳役,死伤太众,以至于今年人们对徭役畏之如虎,反倒更愿意冒险进山了?

    徐青山想要带人狩猎赚钱,花钱认捐,乡啬夫倒是乐得如此。

    认捐的钱过一下手,他还能赚一笔呢。

    ……

    有了官方背书,徐家可以放开手干了。

    徐青山没有试图强制人们加入他的狩猎团队。

    即便是好事,一旦强制,也就变了味道,会适得其反。

    他只是在一个空闲的午后,带着三个儿子,再加上大牛伢子和二牛伢子,总共六个人,推着六辆独轮车,拉着十二头大野猪,大摇大摆地进了村。

    明媚的阳光,照在独轮车上。

    每辆车上,都有两口大肥猪,没有任何遮掩,只用藤条绑着,就那么一览无遗地展现在大家的眼前。

    野猪身上,伤口是新鲜的,鲜血在往下滴,一路留下几条血迹。

    村口大树下,一群人或者靠着大树,或者靠着石头,更有人在地上躺着……

    他们不是悠闲,而是饿的。

    这时候可没有一日三餐;一日能吃饱两餐的,都是有钱人家。

    大多数不干活的人,早上只吃了一碗掺和着野菜的稀粥,到现在,早就消耗干净了,肚子里空空的。

    突然看到十几头野猪拉进村子,他们的眼睛顿时都直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对肉食的抵抗力基本为零。

    这些人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就围了过来。

    “野猪!这么多野猪!”

    “二狗子说,上次去镇子上,看到徐澎拉着两头野猪去售卖,看来是真的!”

    “我有一个亲戚,是赵家集的,他也跟我说过,看到咱们村徐家的去他们邬堡卖野猪肉!徐家这是得了什么机缘?野猪送上门让他们杀吗?”

    “难怪徐家起家这么快,原来是猎杀野猪赚了钱!”

    “……”

    人群嗡嗡议论着,一双双眼睛,既有羡慕,也有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