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阴霾笼罩的汉尼拔故乡,天空似乎永远披着一层厚重的灰纱,连阳光也变得吝啬,不愿轻易穿透这绝望的氛围。

    每一段旅程,都伴随着路边那不绝如缕的火焰,它们不仅仅是驱散寒冷的温暖之源,更是无奈与绝望的象征。

    熊熊烈火之下,是无数无辜生命的终结,是家族间悲痛的传递,也是时代伤痕的深刻烙印。

    这些火焰,并非寻常人家的炊烟袅袅,而是残酷现实的见证。

    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挥下,带走了鲜活的生命,留下的是满身病毒的遗体。

    为了防止病毒的进一步蔓延,人们只能采取最直接也是最令人心痛的方式——集中焚烧。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木柴燃烧的烟味,更是死亡的气息,混合着无尽的哀伤与恐惧,让人窒息。

    起初,汉尼拔对这一切还抱有孩童般的好奇,他试图从那些跳跃的火光中读懂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触目惊心。

    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容,如今只剩下扭曲的轮廓和渗血的皮肤,仿佛在诉说着生前无尽的痛苦与挣扎。

    恶臭如潮水般涌来,侵蚀着他的感官,也冲击着他的心灵。

    那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了黑死病的恐怖与无情,那是一种超越生死的绝望,让人不由自主地颤抖。

    尽管家中早已传来急切的信件,劝阻他勿要归来,甚至提及全家即将迁离这片被瘟疫笼罩的土地,但汉尼拔的心中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坚持。

    他深知,逃避虽能保全自身,却是对这片养育之恩的背叛。

    多年的教养与道德底线告诉他,面对灾难,他不能袖手旁观,更不能在关键时刻选择逃离。

    这份责任感与使命感,如同他体内的血液一般,炽热而坚定。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归途,心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对家乡深沉的爱。

    他渴望亲眼见证这一切,更希望能找到那位传说中的疫医——那位据说能够以非凡医术对抗黑死病、拯救万民于水火的神秘人物。

    他相信,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应放弃。

    嘎吱嘎吱——

    车轮与石板路间悠长的摩擦声渐渐停歇,马车如同一位疲惫的旅者,缓缓地在一家古朴而略显简陋的旅馆前停下了脚步。

    夕阳的余晖懒散地洒在旅馆斑驳的外墙上,为这即将迎来夜幕的角落平添了几分暖意。

    汉尼拔轻轻跃下马车,目光中既有归乡的急切,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尽管前方不过二十公里便是那个名义上的家,但那里的一切,包括那些冰冷的墙壁和虚伪的面孔,都让他心生厌恶。

    然而,想到即将重逢的妹妹那纯真无邪的笑容,以及祖父母慈爱而温暖的目光,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一股暖流在胸膛中缓缓流淌。

    步入旅馆,一股混合着陈旧与消毒剂双重气味的空气迎面扑来,透过他精心准备的、用以抵御外界污浊的纱巾,顽强地侵扰着他的嗅觉。

    汉尼拔微微蹙眉,但随即释然,这一路走来,他早已习惯了各种不适,这点小困难自然不在话下。

    旅馆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曳的烛火勉强照亮着每一个角落。

    柜台后,一位身材臃肿、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趴在堆满账本和旧物的桌子上,似乎已沉入梦乡,连外界的动静都未能将他唤醒。

    汉尼拔轻声而礼貌地敲了敲桌子,那轻微的咚咚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终于唤醒了沉睡中的老人。

    “呃——”

    老人缓缓抬起头,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迷茫与未醒的困意,但随即,职业的敏锐让他迅速恢复了清醒。

    他眯缝着眼,上下打量了汉尼拔一番,随即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道:“楼上还有一间空房,环境虽简陋,但还算干净,一银币一晚,您可满意?”

    汉尼拔微微一笑,对于这个价格,他并未有丝毫犹豫。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他平日里随手可弃的一支羽毛笔的价值,却能换来一夜的安歇,何乐而不为呢?

    “好,就它了。”

    他爽快地应道,随即从钱袋中取出一枚银光闪闪的银币,轻轻放在桌上,那清脆的声响在静谧的旅馆内显得格外悦耳。

    爽快的付过账后,汉尼拔提着行李,心中虽有一丝对即将来临的休息的期待,但更多的是对家乡复杂情感的交织。

    他轻轻踏上楼梯,每一步都似乎在回响着对过往的告别与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就在这份宁静即将将他完全包裹之时,那名看似平凡无奇的老人突然眯起了眼睛,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促:“等等,你是外地来的?”

    汉尼拔闻言,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与警惕。

    在这个时代,旅行者的确需要面对诸多偏见与猜疑,尤其是关于疾病的恐惧如影随形。

    他连忙转过身,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解释道:“放心,我身上的衣物都是经过仔细清洗的,旅途中我也格外注意卫生,这些天身体并未有任何不适感。”

    但老人的眼神并未因此放松,反而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他的话语中透出一丝莫名的寒意:“你一个人回来的?”

    这简单的询问,在汉尼拔听来却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不,我和我的马夫一起回来的。”汉尼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自然,他指向门外,试图用马夫的存在来减轻老人的疑虑,“他不住旅馆,需要看住我们的马车。”

    老人听后,眼中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光芒,似乎是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又或是另有打算。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这样啊,那你上去睡吧,明天早餐我会给你送过来的。”

    汉尼拔心中虽有千般疑问,却也只好默默点头,加快脚步上了楼。

    他心中暗自思量,这位老人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反应?

    是他多虑了,还是这里真的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汉尼拔消失在楼梯转角后,老人缓缓起身,动作之流畅与他那腐烂流脓的双腿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双腿仿佛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沧桑,却并未限制他的行动,反而赋予了他一种异样的灵活与力量。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拿起角落那柄早已染满岁月痕迹、生锈的柴刀,悄无声息地朝外走去。

    “呵呵,又开张了……”低沉而怪异的笑声在空荡的旅馆内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