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新长袍的佩图拉博和他手里带来的一条款式简单的布袍一起出现。由于刚刚卸掉了所有的数据线,他的头顶正在反射亮光。

    “你可以试试这件长袍,安格隆。”佩图拉博说,打量着在凡人的病床边沉默地坐着的安格隆。药剂师已经纷纷离开,给原体们留出足够的私人空间。“我们没有想到会遇见你,也没有为你准备什么。但我确实有一些尚未穿过的常服。”

    安格隆从病床中仍然在昏迷的老斗士奥诺玛莫斯身上移开眼神,佩图拉博发现他离开时还仿若沉浸于深沉噩梦的战士脸上那狰狞的痛苦不知不觉地淡去,老人的神情变得平静而柔和。这是否仅仅是亲情的力量?佩图拉博不确定。

    安格隆接过长袍的动作有些笨拙。

    在角斗士的一生中,他从未接触过一件如此干净而完整的衣服,即使佩图拉博挑选的已经是柜中最为平常和普通的那一件,对他来说,这块布依然如高天上的云一样轻柔和遥远。

    佩图拉博向他点头,出门转了一圈,正巧遇到左手托着金色颅骨翻译器,右手捏着两块数据板的罗格·多恩。

    “这块数据板中是莫尔斯和马格努斯,”多恩晃了晃外侧的一张数据板,接着转动手腕展示另一张,“这块是荷鲁斯,他目前有数日的空闲。”

    “我听见有人叫我?”莫尔斯的声音传来。

    “我很期待见到我们的新兄弟。”荷鲁斯语气严肃。

    他已从多恩——这也是他与多恩的首次面谈,首归之子以复杂的心情试着接受了罗格·多恩怎么听都十分令人不愉快的说话方式——口中了解了安格隆的大体情况,这确实让他的怒火针对目标发生转变:起初是对多恩这张嘴,现在是对努凯里亚人的所作所为。

    “好。”佩图拉博说。“他的凡人导师仍在昏迷,安格隆目前正在陪同。”

    他停顿了一下:“我确实没有预想到铁血号的墙面没有伱的战甲坚硬。我猜你没有受伤?”

    “没有。”多恩摇头。“我考虑过劝告他控制情绪,观察情况后再行动。”

    “还好你没有。”佩图拉博吸了一口气。“我是说,还好你没劝。”

    “将私人交流交给你已经被验证为更加明智的选择。”多恩说,让佩图拉博拿过了两块数据板。“我们去见安格隆吧。”

    他们回到奥诺玛莫斯的病房中,安格隆已经换上长袍。他的伤痕被掩盖后,一种非人的平静出现在他身上。他和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唯一的例外是仍未睁眼的老战士。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安格隆习惯养成的攻击欲望一闪而过,刹那紧绷的肌肉重新舒展。

    他马上站起来转身,开口:“我很抱歉。你们救了我们所有人,我却用怀疑和暴力攻击你们。罗格·多恩,我向你道歉。”

    在刚才的混乱情况中,他几乎忘记了这件事。这让他尤其愧疚。

    “没有关系。”多恩说,按住金色颅骨上的宝石将其启动,同时解释:“这是一个翻译器,佩图拉博评价我的说话方式不利于交流,需要翻译仪器辅助。”

    翻译器上浮起一行字,“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他不善言辞,有时会无意触怒他人,但这绝不是他的本意。佩图拉博希望能通过这个翻译器,帮他一定程度地解决问题。”

    安格隆有些愣住了。“这是……努凯里亚之外的传统吗?”

    从自己在头上插屠夫之钉——不,那个是数据线,到现在提着金色头骨来做翻译,这两件事都令他万分不解。

    “不是。这是个人特色。总之你无需为任何事道歉,”佩图拉博说,制止了安格隆的更多道歉行为,“在我们开始具体商讨努凯里亚的种种问题之前,先允许我介绍你的另外几名兄弟,和我的凡人导师。我们都关心你,兄弟。”

    他拉过床头的矮桌,将两块数据板支起。第一块数据板的背景是泰拉皇宫图书馆,一个黑发男人和桌上的红色小人同时挥了挥手。

    安格隆看着那个被称为他的兄弟的小人,意识到令自己不解的事又多了一件。

    “你好。我是莫尔斯,佩图拉博说的那个导师,”黑发男人说,点了点红色小人脚边的桌面,“这位是你兄弟马格努斯的一个临时躯体,他本人在银河系另一端做研究灵能机兵动能弱点的长周期实验。”

    荷鲁斯摊开双掌,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他笑容的真诚。“安格隆,能认识你可是我这些日子里收到的最大的好消息。我是荷鲁斯·卢佩卡尔,第一名回归的基因原体,在兄弟中排名十六。”

    安格隆说不清他现在心中更多的是喜悦还是不安。

    在那信笺到来之夜过后,忽然间所有事都天翻地覆。他不确定自己该如何去接受这些齐齐望着他的关心的眼神,甚至不确定此处洋溢在情绪海洋中的善意与担忧是否是真实的——自他发觉自己触及他人心灵的天赋过后,这是他首次迈入如此宁静温暖的情绪世界。

    接受他们,安格隆。他对自己说。为了回报这些……兄弟的好意,也为了他洞穴中的兄弟姐妹。

    “我是安格隆。”他说。“我没有什么能和你们介绍的,谢谢你们。我可以给出任何不需伤害他人的,我能给出的回报。”

    “你有些紧张。”莫尔斯说,调整了一下坐姿,迅速从坐得端正的状态恢复成靠在椅背上。“这也用不着。如果你觉得和一群好人聊天精神压力很大,我可以和你依次指出在场所有人的缺点和干过的坏事。”

    “那应该不包括我。”荷鲁斯说。

    “你带坏了我们的佩图拉博对发型的审美,我判你罪大恶极。”莫尔斯说,“如何,安格隆?”

    安格隆试着让脸上多出一些真心的笑容,他发现这变得容易了许多。这些半神般的人忽然增添一抹鲜活。“不用了,莫尔斯。”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聊聊努凯里亚。”佩图拉博说,“你对这里有什么设想吗?”

    “不再有奴隶主。”安格隆脱口而出。这些人的存在是少数仍能激起他的怒火的事。

    “当然。”佩图拉博立刻说,他很愿意看见他的兄弟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处死。“我对这一制度持反对态度。”

    就算不提人道问题,大办角斗场也是严重浪费资源的一种现象,那么多各行业的天赋者被浪费在无谓的鲜血中,而观众席上人的精神也在荒诞的低等娱乐中不断腐蚀。他相当反感。

    罗格·多恩赞同地开口:“好,然后呢?”

    颅骨说:“罗格·多恩的意思是:你还有更多希望在努凯里亚看到的事吗?”

    在场所有人都盯着颅骨头顶飘起的字看去,荷鲁斯嘟囔着:“你真应该给每个兄弟都送一个多恩的翻译器,佩图拉博,尤其是给我。”

    这让佩图拉博短暂地好奇了一下荷鲁斯和多恩到底聊了什么。

    安格隆无声地思考着,他从未有过闲暇来考虑如此长远的问题。在他少数能够入眠且有精力做梦的夜晚,他要么想象着如何逃离角斗场,要么想着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能获得无比美好的,既不用相互厮杀又能够饱腹穿暖的生活。

    “我希望所有角斗士都能摆脱角斗场。”他最后低声说。

    “好!”马格努斯鼓起掌,接着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鼓掌。他放下手,想办法解释:“最近我们打的一批异形里有种扩大拍击手掌的声音来造成毁灭性冲击的灵能(Shockwave),我正在研究这一法术的实用性。”

    “听起来我们获得了一个指标十分自由的工程,但我还是希望尽量地明确你的需求。”佩图拉博说,“除去奴隶主、禁止角斗赛事,我们先记下这两点。莫尔斯,你那边可以展示我近年来的建设成果吗?”

    “我是你的文员吗?好吧。”莫尔斯说,同时对比着佩图拉博送来的讯息,打量安格隆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斯巴达克斯,一个已经变成形容词的色雷斯人名跳进了他的大脑。更加精确地说,这是一个命运历程被过早终止的斯巴达克斯,失其悲壮——这倒是一种莫尔斯只在闲暇中写剧本时才会追求那种东西,并且跨过了生死汇聚的界碑,安格隆提早地进入了他生命中灰烬般平静而倦怠的平台。

    他通常没有兴趣去担任激励者的角色,除非他所关注的人与此息息相关。

    “你的这位领口一圈黄黑条的兄弟,在建设上有些奇妙的执着。”莫尔斯说,手指间亮起一个逐渐扩大成屏幕的光点,“我想你知道此人正致力于在全银河宣传天鹰之下的人类福祉,他为此做了不少有意义或无意义的事,比如拆除一个喋喋不休的皇帝的议事厅,将它改成被天鹰旗与黄黑条纹塞满的民主议会大厅。”

    若干张图片接连浮出:“除了议会,和满地都是的工农业设施,以及各种军事轨道防护条带,他甚至有过把居民楼改成黄黑条的行为。”最后停在空中的照片是主体颜色平淡无奇,但每个间隔的窗框都采用了黄或黑的色彩的方形居民楼。

    荷鲁斯笑了一声,在佩图拉博来得及看他之前就恢复严肃:“你看,我亲爱的兄弟,佩图拉博野心勃勃地想要将他的配色涂遍整个银河。他现在想拜托你给个机会满足他。”

    “我没有!”佩图拉博敲了一下莫尔斯的数据板,“多恩,帮我证明!”

    “好的,我可以证明佩图拉博没有涂色的野心。我拒绝了他的剧院建造设计后,他没有和我纠缠不休。”多恩说。

    “你还是别说话了。”

    “为什么?”多恩不解地问。颅骨上飘起一行字:“请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房间里出现响起低哑的笑声,过了一个瞬间,几名不太算是人的家伙才发现这是安格隆第一次笑出来。

    安格隆是笑出声后才发现自己的变化的。

    在看着这些令人目不暇接的大量建筑照片各种黄黑色的条纹让他有些眼花,但他注意到许多图片的边角都有几张快乐的笑脸。

    和角斗士之间苦中作乐的麻木笑容不同,当然也和观众席上的嗜血大笑无关,这些温暖的表情既出现在大人脸上,也出现在孩子脸上,就那样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图像中最鲜活的点缀。一股来自外界的暖流注入到他血管中,让泛凉的血重新变得温热。

    “我可以作证,”马格努斯跳到上一层书架上,和莫尔斯的头处于同一个水平面,“佩图拉博在普洛斯佩罗建的房子都很正常的!”

    “所以黄黑条纹不正常吗?”佩图拉博难以置信地说,他深深吸了口气:“好,我不管努凯里亚的颜色搭配,不,我本来就不管这方面的事。”

    他一开始想问的绝对是安格隆对努凯里亚日后制度和经济建设的看法,以及如何处置奴隶主,不知何时这场谈话变成了对他优秀审美的集体鄙夷。

    “这就是佩图拉博。”莫尔斯说。“对了,有人和你说过你有一整支军团在等待你吗?”

    “我……”安格隆想要直接拒绝,他在对外征战上没有兴趣,不过他不想直接地辜负这些好心的人,更何况这些……兄弟的身份,似乎与他以为的将军不太一样。“我尚未做好准备。”

    “不用着急,兄弟。”荷鲁斯说,“尽管我十分想要邀请你在远征中与我并肩,但我得尊重你的意见。我们是亲人,不是吗?”

    佩图拉博挥了挥手:“当然,你如果想否定我们的亲缘关系,这也很正常。我们才认识这么短的时间。不论如何,就算我们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复兴沿途的世界也是大远征最核心的任务之一。等到我们临走时,我会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们的兄弟。”

    “记得叫上我,”马格努斯说,“我很想知道答案!”

    “我想我总能抽出一点时间。大不了让赛扬努斯去帮我指挥。”

    多恩点头。金颅骨上飘着一行:“我一直在。”

    安格隆承认自己的心动摇了。他的牙齿相互摩擦,接着他问:“所以,大远征究竟是什么?”

    “哦,是这样,”莫尔斯说,“有个活了很久的家伙,成天躲在实验室里喝茶睡觉,一直到人类快完蛋了,才被劝说着勉勉强强地拉起一支军队,建立一个国家,随便取了个名字叫‘帝皇’,想着到处合作,虽然有时候会变成到处打架,想一出是一出地试着把人类拉起来,让更多人活得好上那么一点。这个乱七八糟的计划被称为大远征,好匹配他看起来金灿灿的形象,让整件事别草率得像一个老头的胡思乱想。”

    他耸了耸肩,漆黑双眼径直盯着安格隆:“我没有耐心说太多绕弯子的好话,接下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佩图拉博,你写的圣典就是一堆异想天开的纸——所以我直接说了。如果你期待着把你的怒气释放到弱者身上,帝皇会让你失望。如果你是一名解放者,那说不定你能在我们这儿找到一点全新的、足够支撑起你此后生活的意义与价值。”

    莫尔斯说完后就关闭了数据屏,令他的界面陷入漆黑。佩图拉博沉默了数秒,接着,他的语气转为有力的宣告。

    “忘了我们今天所有的劝说,安格隆。不要让花言巧语困扰你。但记住接下来我们所做的一切,记住我们已将这套重建星球的流程重复无数遍,未来还会重复更多次。临走时,我会第二次问你,是否愿意加入大远征。”

    “安格隆……”病床上,奥诺玛莫斯的手指搭在了安格隆的手上,后者不假思索地握住老战士的手,因为他的苏醒而几乎落泪。

    老斗士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视野模糊地观察着四周。安格隆的安然无恙令他由衷地放松了,但周围陌生的环境却完全超出了奥诺玛莫斯的认知。

    “这是……”他不禁问,问到一半咳嗽起来。

    “这是柠檬黄,”被注视着的多恩说,“一种模拟了古时富含维生素的水果的颜色。”

    他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及,这里是铁血号,我们救了你和安格隆。”

    “感谢几位大人,”奥诺玛莫斯含混地说,麻醉剂效果还没过,“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别再说谢谢即可。”佩图拉博说。“你们的安全与幸福本身就是报偿。”

    ↓翻译庭松鸦的作品,非常好csm铁勇主角,使我迷雾之杖旋转;

    虽然ta声称催更无效但催更是好的嘻嘻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