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洛斯佩罗将会是第十五军团的坟墓了,至少是他们往昔时间的坟墓。

    克泰夏斯不甚积极地想,他与匆匆赶来大图书馆顶层,在这儿进出的钢铁勇士们点头。

    他候在门的外头,门扉正敞开着,向里面可以望见第十五军团的几名圣堂讲师围坐在一处,多数按照着往常论道的序列坐着。火凤学派的讲师心不在焉,从他知道他的金字塔毁于一旦开始便是如此。黑鸦的位置仍空缺着,阿扎克·阿里曼来到了首位,只不过他没有坐下。

    在千尘之阳的对面是陌生的战争铁匠们,其中任何一个克泰夏斯都不曾谋面。凯多莫·弗里克斯的盔甲作为遗物,被钢铁勇士们自己带离了。阿里曼目送了整个过程,整件事都倒映在他的眼睛里,他没有干涉。

    克泰夏斯微微活动了一下,扫视着地上那一圈让讲师们如临大敌的灰烬留下的黑暗痕迹。他们都能感觉到,这是黑暗之王留下的印痕,但阿扎克·阿里曼告诫他们不要忽视另一股从中作梗的力量——即使它并未残余任何踪迹。

    “一个诡诈多变的势力,已然盯上了我们,要我们分离与痛苦。”阿里曼这样说过。

    钢铁勇士中的一位回答了他,“我见到了你们的百姓在这儿受的苦难,”他的哀伤克制,但依然鲜明,“我也见到如今的帝国不容你们存在于这里。我们固然有要塞,但城堡不能永远地抵挡下去。”

    “你们从泰拉回来,那么,有其他军团意在参加战役吗?”另一个战争铁匠问。

    “任何一个军团都可能遵从帝皇的旨意,其中最为蠢蠢欲动的,是第十七军团。”阿里曼答道,“除此以外,越是忠诚于王座,越与我们为敌。”

    他做了一个停顿,“若你们有意在王座面前摆脱嫌疑,也可告诉帝国你们受了天枭的控制,钢铁勇士,你们已做了足够的事。”

    “再多的誓言也无法解决第四军团隐藏三万阿斯塔特的事实,何况我们已经听说,人类帝国之内对钢铁勇士与我们基因之父的抉择早已心生怀疑。此类的话我们听得够多了,不要再说这些,阿里曼阁下。”

    阿里曼看了看他,随后点头。他正要开口,又眯起眼睛望向克泰夏斯守着的通道。

    在这儿,一些赤红的影子正从曲折的楼梯里上来,步伐匆忙而急切。他们的盔甲色彩曾经很鲜亮,现在久经了不怡人的战事,已经黯淡下去,像一层干涸的血红色外壳。他们胸口的圣甲虫微微反光。

    “阿扎克·阿里曼,我们来了。”一个沧桑的声音进入了他们之中,每一个字都像从不断跌坠着残屑的羊皮卷里落下来。阿蒙顺着台阶出现在走廊里,手里的杖在长廊里敲出一阵空空的回声。

    “阿蒙,”阿里曼点头,“来吧,我正要说我接下来将做的事。”

    “击溃影月苍狼?”阿蒙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微怒的光,仿佛影月苍狼正被他咬在齿间碾碎。

    “并非是这样,”阿里曼抬手邀他进来,“即使我们将第十六军团的狼全数地杀死,又有怎样的作用呢?没有影月苍狼,也要有太空野狼的。王座上的已不再是我们所知的皇帝,但并无多少人知晓。”

    阿蒙望着他:“那么,你带着怎样的意图回来呢,我们的首席?我们的仇恨已是解不开了:我们与影月苍狼的,普洛斯佩罗与科索尼亚的,我们的亡者与人类帝国的。”

    他手中握紧的杖再次轻轻落地,一簇尘灰簌簌地落下。

    阿里曼放下了手,将手掌搭在桌上的头盔顶部:“我要带着我们的人民离开,阿蒙。我要率领普洛斯佩罗人从帝国的影子里离去,到旷野里,到银河里,去一个无人之境,一个足以在乱世里庇护普洛斯佩罗人的地方。”

    “阿扎克——”

    “我们是战士,是灵能者,是凡俗眼中的术士。我们才是真正能与帝国对抗的人,也是应当承担这项职责的人。而我们的人民,普洛斯佩罗人承受得够多了,这是守护者的失职……”

    “我不能让普洛斯佩罗在我眼前毁灭,阿扎克。”阿蒙说,一丝灵能震响在他的话音里。

    他的声音在超越了大图书馆界限范围的尺度里回荡,轻轻扫过大提兹卡的上空。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既是源于愤怒,也是受了灵能禁锢的缘故。

    他继续说:“如果你要将我们的家园抛开,要将马格努斯的遗产舍在身后,要让我们乘上一条救世的方舟一去不返,我便只能够拒绝你了,阿里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亦然,无人能舍故乡而去。”阿里曼轻轻地说,“可是那儿仍有一条道路的,阿蒙。我们不必弃普洛斯佩罗远走。”

    “什么道路呢?”

    “阿蒙,为何不带着我们的家乡一并离开?我们可以保护整个普洛斯佩罗穿过亚空间的洪流,去远离帝国中心的边疆。我们不需要舍弃什么,我们只需要付出气力与想象。我们不需要辱没我们的使命,我们要担起他。”

    阿蒙怔住了。

    “那如何做得到呢,阿扎克?谁能够带着整个星球,以及我们尚存的百万生灵,跨到银河的远端去?何况,我们又能去哪儿,这帝国的圣疆里哪有安定的庇护所?”

    他的声音又略略颤起来,即使他迫切地追问着,他已经被阿里曼打动了。

    果真要为了守护普洛斯佩罗,让所有人流干最后一滴的血吗?影月苍狼的,与普洛斯佩罗人全体的?

    或许人们是愿意的,曾经阿蒙也是愿意的,直到重获和平的希望忽而在阿里曼的话语里亮起了微微的光芒。

    “只需我们流出够多的血,就足够载起我们的家园了。”

    阿扎克·阿里曼冷静地说着,声音冰凉:“我们的‘卡’中不乏力量,这一股洪流甚至足以载起……一位强大实体的重生,那么,我们将我们的家园带走又有何不可?”

    座下的高级将领们纷纷地望过来。阿里曼的话语里没有歧义,即便是钢铁勇士也能够懂得阿里曼的意思,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惊诧起来。

    “若是父亲在这儿,他一人就足以召来一颗星辰,我们比不得他,便只得退而求次。”

    阿里曼的声音里渐渐增添一种冷静的威严。

    “术法在父亲所书的《马格努斯之书》中便有记叙,我已经将这本典籍带了回来,此时无疑已是必须动用秘法的时刻。

    “而所需的力量,不就在我们的灵魂中吗?我们尚存的两万多个术士,已是绰绰有余地足够带着普洛斯佩罗去往银河的边际了。

    “我们将联结如一,以我们全部的心智凝结成一个意念,包裹起我们的普洛斯佩罗,充当一层人为的盖勒力场。我们都是优秀的灵能者,亚空间风暴散后,导航亦非难事。”

    在阿里曼的话语中,阿蒙终于踏入了室内,他在黑鸦的位置边稍作停留,而后坐下。

    百余年前,他曾将黑鸦讲师的位置郑重交给他最出色的学生。仪式、地位与力量在神秘学中紧密相关,如今他回到了曾经的位置,仰视站立在首位的阿扎克·阿里曼,仿佛正牢牢地记住他此时的模样。

    “我可担任仪式的主持者,若你们无此信心与能力。”阿里曼继续说,“我们之中,可有人不愿参与进仪式中的?”

    “你哪怕一一地问遍每一个千尘之阳,也不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天枭学派之首开口回答,他的眼神似乎足以剖开一个人的外在皮肤,看见心灵本身的形状。

    钢铁勇士的几人静默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桌面上犹豫地动了动。

    “你可有什么想说的,阁下?”阿里曼问。

    “你们有定下去处吗?”战争铁匠站起来说道。

    “尚要有一番商议,我已选定了几个扩区,我们或许将面对更多的灾厄吧,然而总不再需要与帝国相抗了。”

    “不必。”站着的钢铁勇士说,“我听闻有一处区域的人类生活长久以来安定和平,与帝国为合法盟友,视混沌为大敌,且尤其与我们钢铁勇士为友。你们倘若无处可走,就将普洛斯佩罗带往那儿去,他们的良善不会拒绝。”

    “请说。”

    钢铁勇士颔首:“人类联邦,英特雷克斯。”

    阿里曼思索片刻,率先点头:“我赞成你的想法,若钢铁勇士愿意将普洛斯佩罗收留,我不再代表任何人惺惺作态地抗拒。可还有别的念头吗,我的兄弟们?”

    “我想不到更好的去处了。”弗西斯塔卡开口说,他旁边的图贝克倦怠地笑了笑,“我认可。”

    剩余的千尘之阳用各自的方式表达了认可。

    钢铁勇士的将领们互相看了看,很快也一一地点头。

    “我们本无法代表父亲许下诺言的,”其中一人说,“可我们决不能替父亲拒绝他的挚友之子。何况,我相信你们……就当是为了你们收留我们的这些日子吧,战士们。”

    阿蒙深吸一口气,计算着时间,准备要匆匆地离去:“那么,就这样定了。何时你确认了仪式的可行性,再来唤我,阿扎克。”

    他在指挥中抽空赶来,无时不担忧着要塞前线的战况。倘若就在这少许的时刻里,影月苍狼便打穿了瓦尔佩林要塞进到圣所山呢?他无法接受。

    “不,”阿里曼垂下眼帘,看着铺了长布的桌面,“在这之前,还有另一个仪式需要准备……我们先去守护防线吧,各自亦要将各自学派里的战士组织起来,告知大家准备迎接我们的……出谷仪式。待我验好了另一个必须优先进行的仪式,我单独带着演算结果来找你,阿蒙。”

    ——

    欧兰涅乌斯·佩松看着莫尔斯将尔达留下的灰烬送往呼啸的风里,不久后还是捏着胸前的十字,别过了头。

    在场其他几人没什么动作,约翰·格拉玛提库斯挑了下眉毛,挥手与他的老上司告别。他们这些永生者也总有与世界告别的一日,今天便是尔达的。

    “聊聊尔达的遗言吧,”莫尔斯轻柔地说,转回身,在瓦尔多的注视与默许下,步入洞穴之内。“尔达说帝皇来摩洛寻找继承者,接着他被亚空间改变了,这是什么意思?她强调着他在摩洛见到了一个‘他’,那是谁?”

    欧兰涅乌斯就是帝皇让康斯坦丁·瓦尔多等候的人,这在莫尔斯的预料之外,但他也并非不能理解。谁也不知道帝皇在下达他最后命令的日子里,究竟得到了哪些启示,他们只能一如既往地追逐他的步伐,并埋怨着做好自己愿意完成的一部分。

    欧尔摇头,又迟疑着点头。

    “我们当年来到摩洛,我想尼奥斯其实受到了一些引导……他没有告诉过别人,甚至尔达,但我的确知道一些细节。”

    “他那时根本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些奇思妙想之外,”欧尔怀念地笑了一下,“他有什么值得继承的?何况他永生不朽呢?

    “所以,当他提及这件事的时候,我马上就知道他又见到了那道影子。”

    “影子?”

    “洞穴上的影子,”欧尔叹息道。“也就是人类历史里这则比喻的来源。

    “尼奥斯很久前就见到过黑暗山洞上的影子,却没有见到实物。那时候他以为影子就是现实的事物……在尼尼微时他就问过了我,我并没有见过他看到的东西,他就知道那些影子只对他说话。”

    “许久之后,他再次地问了我这个问题。我才知道他在好奇下去接触了巫术,或者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探索了亚空间。”

    佩图拉博拧了一下眉。莫尔斯向他偏了一下头,“这就是你父亲的胆量。”

    欧尔无奈地继续说,“他确认了它们是来自亚空间的投影,但从未找到它们的主体。他对亚空间的信任也与此有关吧,雷穆斯……就像你替他送的信里所写的,他相信宇宙之外一定有别的存在指引我们,保护我们……相信有一些存在心里有善意。”

    “他没有告诉过我。”莫尔斯将双手抱在胸前。

    “他是个寡言的人,你知道。”欧尔为帝皇辩了一句,“我也只听过他提起了这两次。但我可以肯定,他来这儿与那些影子相关。我也相信他在这里见到了它的真相,有了更多的交流……至少在那之前,他虽然知道网道,却并没有这样在意过。”

    “之后呢?”

    “和你一样,雷穆斯,后来我们也分别了,我没有再听说过什么。”欧尔说,伸手碰了碰染血的洞穴岩壁。新鲜的战斗痕迹一路延伸,这归功于康斯坦丁和尔达。

    “我知道一次。”康斯坦丁冷淡地说,瞥了一眼佩图拉博。“在你们诞生的实验室。”

    “哦?”莫尔斯提示让他继续。

    “主君说,他身处培养舱内的造物对他说话了,”康斯坦丁看起来不太愉快,“在那之后,主君就宣布要在皇宫内为你们留宫殿,基因原体。还有起名。他说你们证明了自己不只是工具、武器,还有容器。我可以肯定,这和佩松说的是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