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郅到了通州,先打听何群英落脚之处,得知他果然是住在码头附近,便也在他隔壁订了一间房,然后又联络到了宁家在通州的商号,密切注意两条船抵岸的时间。

    码头上风平浪静,商贾船夫们穿行不止,止息了连年的战争之后,倒是有了几分欣欣向荣。

    梁郅打点好了这一切,便着人回京禀了傅真。

    荣王妃被盗匪刺死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并且还衍生了多种猜测。加之皇帝又着人严守着四方城门,还派裴瞻亲自进驻了荣王府,这便又更增添了一丝凝重气息。

    最关注此事的当然是朝中官吏,这些日子登门裴府打探消息的人一拨接一拨,裴昱裴夫人本来懒得搭理,但也不能老把人拒之门外,于是府里的客人依然没断过。

    好在这都是正院的应酬,跟傅真这边不相干。下晌傅真把蒋林归来之事让人报给裴瞻,日暮时分,他就到家了,从角门入的,恰恰避开了从前门出府的客人。

    听完蒋林回话,裴瞻也对着那枚来自大月翼王府的牌子掐起了眉心:“翼王府早在大月国君与大周开战之前就被灭了,也就是说大月国君从那场皇权斗争里取胜后,才向大周开战。翼王府的人据说被他灭了个精光,而且算算,翼王府都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比起徐胤年岁都大,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瓜葛?”

    傅真缓声道:“我如今最纳闷的,是徐胤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杀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想要上位,如今他年纪轻轻当了三品大员,郡马本来也当得好好的,可他却非还要钻营拉拢,原先说是要发展他自己的势力与荣王府抗衡,摆脱这层束缚,可他连荣王秘藏的扇子死活想弄到手,连荣王妃也敢下手杀,他的目的岂止荣王府?

    裴瞻侧身看着琉璃灯下的她,沉吟着道:“今日在荣王府,又出了风波,荣王把徐胤砍伤了。”

    傅真抬头。

    裴瞻便把禁卫军们亲眼所见那一幕转述了出来。

    傅真听完,立刻道:“太子竟然那么迅速地把徐胤传进宫了?”

    裴瞻点头:“皇上近年病重以来,逐渐移交了些政务予太子,宗人府宗正是荣王,而礼部又管着宗人府,据说,当初荣王告假在府操办丧事时,是詹事府少詹事请奏太子来揽下这差事的。”

    傅真闻言冷哂:“看来这俩人是都有心了。

    “徐胤打从杀死了荣王妃,跟荣王府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从前杨蘸还站在他这边,如今亲生母亲死在徐胤手上,这个仇是无论如何都得结下了。

    “他想要自保,也只能寻求外援,而如今眼目下太子实在是不二人选。

    “徐胤想投靠太子怕不是一日两日,如果没有永平杀害刘公子那件事,他如今已经是詹事府的詹事了。

    “还有永平之所以会跟余侧妃狼狈为奸,是因为及冠大典时,徐胤曾经插手过东宫一些事项。

    “所以今日他被砍伤,一定是预谋。而太子如果盯上了荣王,那么当了荣王府六年郡马的徐胤对他来说,也是很趁手的一把刀了吧?”

    裴瞻在她旁边坐下:“不管怎么样,徐胤不是好人,就算胡同血案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他也已经借着这个案子干了很多别的事。

    “太子是储君,一旦被徐胤利用,那就不是小事。

    “此事我必须得禀报皇上,得让他知道徐胤不是那么单纯之人,却又没有证据,没办法堂而皇之弹骇。若不弹骇而私下密禀,却又成了口空无凭拨弄是非。”

    傅真跟随他犯起愁来。

    涉及君臣之道,就不能不慎之又慎,整个朝堂不止裴家一个大臣,别的官吏为官如何,不是裴家一家说了算。就是密报也得讲证据,否则就成了谗臣,徐胤几条人命在手,先是梁宁后是荣王妃,可是谁能为证呢?

    “少夫人!梁小将军从码头传消息来了!何群英赁走的两条商船,今夜子时左右将靠岸。”

    家丁隔着窗户递了话进来。

    傅真神色一振站起身来,双目深深看向裴瞻:“说要证据,又何必非得是他杀人的证据?他如此拐弯抹角地从潭州押送东西进京,必然不会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东西。但凡有一笔账目跟他的身家对不上,都不算我们进谗了!”

    说到底,提醒皇帝防备徐胤这个人才是重要目的,至于从哪个角度提防,有那么重要吗?

    “还是你有道理。”裴瞻笑着起身,“那就走吧!”

    ……

    徐胤从东宫出来,折去衙门里一趟,回府后连冗就送来了消息:

    “何群英让人传话,说两条船今夜会靠岸,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即刻便可启程。”

    徐胤朝荣王府方向看了眼,说道:“王府那边没有别的动静吗?”

    “尚且没有,自老爷出来后,王爷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今日再未露过面。”

    徐胤站了片刻,才抬袖道:“走吧。”

    连冗跟着他上了马车,觑了两眼他神色:“老爷莫非进宫这趟不顺利?”

    “顺利。”

    “那为何心事重重?”

    徐胤抻了抻身,紧拧的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这趟进宫虽然顺利,但回想起来,近期以来这每一步动作我都是在被推着往前走,几乎都未随着我的计划来,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有些事情会要失去我的掌控。”

    连冗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前方,置于膝上的双手往内蜷了蜷。“虽则如此,可老爷却也应对得十分完美,并不曾失控。还是莫要多心了。”余光瞥见早就准备在旁的茶水,他双手递上去:“这茶温得刚刚好入喉,暑天燥热,且润润嗓子。”

    徐胤没有说话,接了小茶壶,看他一眼,喝了起来。

    哀声不绝的荣王府和静谧的徐府都渐渐被抛在后头。

    进入下半月,月光只剩一弯细眉,除了忽然扑腾翅膀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四面已经幽暗如坟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