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翌皱紧了眉头:“你这般啰嗦,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吧?”

    罗照笑了笑:“连将军也知道我罗某人看重的是什么,我也不过是想要个凭证好放心而已。

    “眼下我的诚意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了,难道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承诺都不愿意给我吗?”

    连翌还要再说,连旸不想再耽误时间,把他拦住了说道:“你把文书给我看看。”

    罗照把文书递过来。

    仔细看了几遍之后,连旸确定只是一张单纯的承诺书,并没有看出来有别的什么猫腻,便伸手问他要印泥,大拇指按了个指印,印在了文书上方。

    罗照道:“做事做全套,还是按个全掌印吧。”

    连旸看了他一眼,纵然不悦,也再不愿跟他纠缠,将整个右掌压上印泥,然后按在了文书上。

    罗照对着灯光,仔细验视过那只有完整而清晰纹路的掌印之后,折起来收进怀里,把门打开:“二位请吧。”

    连旸望着大开的门洞,朝他拱手:“后会有期!”

    罗照笑了,也拱起了双手:“连公子连将军,一路好走!”

    连旸再也不迟疑,挥手打发了几个护从在前引路,然后跨过铁门,率领余下人,头也不回地朝着石梯下方而去!

    而身后的罗照待到他们下了石梯,到再也看不见他们之后,也回头往暗处打了个手势。

    那暗处便悄无声息的走出来一行高大精壮的蒙面武士,双方目光一交汇,对方几十余人便也陆续掠下了石梯……

    ……

    裴瞻不过比梁郅落后半个时辰到达羊角隘。

    不同于梁郅的潜伏行动,他带领的是一整支卫营,数千人马踏着黄沙呼啸而至!

    到达羊角隘后他直驱进入关卡,刚刚在登梯时遇见了被这杀气腾腾的动静吓得屁滚尿流爬下来的罗照!

    “将,将军!”

    罗照在西北这么多年,对裴瞻的印象还是当年带着将士不要命地拼杀大月人的那个疯批将军,二人职位隔着这么多层,他从来没有离他近得超过三丈,即使如此每次远远看到他都好像能闻到他浑身血腥味,总觉得这位少年统帅每一个眼神底下都藏着随时行军法的刀,他又几时想过会被他这般杀到眼前来?!

    这么一路滚爬下来,也不知磕得有多疼,他却顾不上,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不知将军驾到,卑职有,有失远迎!望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裴瞻手中雪光一晃,长剑错眼间搁上了他的喉咙:“连旸呢?!”

    罗照浑身又是一抖,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瞻当胸朝他踹了一脚,喝令道:“把他绑起来,军法处置!”

    蒋林上前,罗照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身后就传来了梁郅的疾呼:“裴将军且慢!”

    裴瞻原地转身,只见梁郅带着他的精锐,还有两个着士兵服的士兵大步赶了过来!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梁郅深吸气看了眼地上罗照,然后伸出手道:“还不把东西交出来,赶紧把事实经过交代清楚!”

    罗照虚脱的倒在地上,然后抖抖瑟瑟的从怀中把先前那张文书掏出来,双手奉上:“这是绵阳亲自盖下的手掌印,这一切全都是高将军提前嘱咐卑职做下的,将军明鉴,将军明鉴呀!”

    裴瞻倏然抬头:“这是怎么回事?高常远呢?”

    “卑职在此!”

    裴瞻话音刚刚落下,高常远的声音就已经从身后传了过来。只见他也带着一路人从外头大步赶到,到了跟前之后便单膝跪地:

    “卑职来迟!”

    裴瞻一脚踹在他肩膀上:“你在搞什么鬼?!”

    高常远往后一倒,捂着被踹过的肩膀,却咧嘴笑了:“在下在裴将军赶到之前,就已经提前跟重要的几个据点打好了招呼,然后特意把曾经跟大月那边有过接触的罗照调到了此处。

    “简单说,卑职就是在请君入瓮!现在就准备瓮中捉鳖了!”

    裴瞻道:“你的意思是,连旸他们已经被放走了?”

    “没错!他们已经进入了狭道腹部!”

    裴瞻咬紧的牙关:“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老五!”这时候梁郅上前把他拉到了旁侧,“这事儿不简单,高常远恐怕没这么大的胆子。”

    “将军!”

    话刚说到这里,郭颂也跑进来了:“京城那边来的急报,是少夫人请五百里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裴瞻听到此处心下一沉,即刻把信扯在手上,一看之下他愣了,抬头看着梁郅:“大殿下的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梁郅听闻也一把把信接了过来,然后惊讶道:“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这是谁干的!”

    地下的罗照听到这里,猛地又是一个哆嗦,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高常远!

    高常远从容不迫道:“这件事情,也是我们干的!”

    “什么?!”

    裴瞻和梁郅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高长远却镇定地看向了营房外头:“有件事情我确实欺骗了你们,其实在杨先生还没有到达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他大殿下的身份。

    “所以这几天所有的表现,我都只是在配合做戏。”

    随着他的话音,满场响起了哗啦啦的兵器声。

    裴瞻的人和梁郅的人全部都把长剑拔出来了。

    可高常远却未曾有丝毫慌乱,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锦书,双手呈向了裴瞻:

    “这上面所述的就是原因。请裴将军过目。”

    裴瞻早就已经铁青着脸色了,此时一把将这锦书夺过来,展开看过之后,他却是立刻失色了!

    这锦书之上的字迹是那样的眼熟,而在落款之处的玺印更是让他感到熟悉不已!……

    “将军……”这时候郭颂看到这里,忍不住插起嘴来,“手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方才在过来的路上,我遇到了陈嵩。

    “他带来了杨先生的传话,杨先生前日已经与东兹王金旭取得了联系,并且已经和东兹王的心腹大将率领他们的兵马往叛军的后方开始包抄了!

    “陈嵩说,杨先生那边截取了叛军的消息,说连旸十有八九会从羊角隘这边的通道抵达大月与叛军会合!”

    裴瞻倏地把锦书给收了,抬头仰望着关卡的方向,握紧了双拳道:“那还等什么!即刻下令调拨五千精锐,封锁羊角隘,随我杀过去!”

    “得令!”

    梁郅朗声领命,瞬即前去调兵。

    裴瞻望着地下的罗照,再看一眼手上那张连旸留下的完整的掌印,说道:“——去开门!”

    说完他大步朝着关卡的方向走去:“在场的人先随我上!从速拿住钦犯,班师回朝!”

    ……

    西北这一夜是个不眠之夜,随着五千精锐进入羊角隘狭道,沿线的灯火全部都亮起来了。

    同时战鼓齐鸣,马蹄扬尘,这是斩草除根的一战,也是必须要尘埃落定的一战,没有一人敢疏忽职守,放松警惕。

    而在金戈铁马两厢交汇的时候,京城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月上中天,子夜的梆子声已经响过,大将军府里却座无虚席,裴昱和裴夫人坐于上方,而梁郴两口子来了,程夫人一家也来了,就连杜明谦的父亲杜询和大哥二哥也来了,满满一屋子人正端凝地坐着。

    “你们怎么没早说呢?”杜询手抚着扶手,带着三分轻怨,又带着三分烦恼,“这下好了,满朝上下全都知道燕王是假皇子,宫中无人继位,大周国祚要不保了!这西北还抓着大月余孽呢,宫里皇上又如此,闹成这样,可如何是好?你们啊!唉!”

    末了这话是冲着裴昱夫妇来的,平日里潇洒悠游的两口子,此刻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郴夫妇打圆场:“此事关乎天家名声,也不怪裴叔他们瞒着。”

    天知道他们也没料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原来杨先生就是杨奕,是他们惋叹了许多次的失踪的皇长子,而且明明杨奕和燕王这些瓜葛只有他们裴家和帝后知道,再不济多了个宁夫人,这全都是自己人啊,现在突然走漏风声,真是要了他们这帮人的老命!

    “皇权后继无人,必定生乱。”梁郴沉气,“想要平定这场风波,只能大殿下露面公布身份了!”

    主弱臣强,难保不会有人伺机整夭蛾子。

    而情势走到了这一步,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我同意。”程持仁说道,“虽然这当中还有和皇上之间的误会在,可是他是皇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如今已经由不得他再流落在外当闲人了。换句话说,要是朝局不稳,他也难以置身事外。”

    裴昱夫妻对视了一眼,看向傅真:“你觉得呢?”

    傅真掐手算了算日子:“我没有意见。但我想问下,你们不觉得这个消息冒出来的时机很耐人寻味吗?”

    众人愣住。傅真进一步道:“按理说燕王的事跟大殿下的事是分不开的,走漏消息这人知道燕王的身份,必然知道皇长子,他为什么要挑着散播?”

    “对呀!”苏幸儿看起了大家,“这事不对劲!这么看来怎么好像是故意要兴风作浪似的?”

    杜询他们到底是老狐狸了,这时老伙计几个恍然大悟,齐齐地站了起来,嘴巴大张着,有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却是尝试了几次也没敢说出口来……

    ……

    这一战一鼓作气,天明时分就见了真章。

    关卡另一侧有可令战马通行的通道,裴瞻命令一半人留下,另一半人随他追踪前去,狭道中段就发现了罗照先前放走跟踪的那批将士。这些是高常远早就安排好在此尾随的人,告知了裴瞻连旸他们的去向之后,两厢便就一道赶上。

    高常远之所以让罗照放走连旸,是因为要得到他手上那半枚虎符,那东兹那方分开各半的虎符是助长段若和连旸父子野心的根本,连旸要杀,虎符当然也要拿到手,如此才能算是办事利落!

    路上得知这一切的裴瞻一腔怒意全数散尽,夸了高常远一句“办得不错”,便已经将马勒停了下来。

    既然要一网打尽,那就得容他们有时间会合。

    几十里狭道而已,天亮时无论如何也到了。

    裴瞻一行踏着朝阳杀出狭道口,恰恰将才与邬军会合的连旸他们一干人逮个正着!而与他们同在的,正有一支前来接应连旸的他们自己的队伍。

    十万大军当然不是吃素的。

    邬成平三人一阵喝令之下,乌压压的大军便四面倾轧过来。

    但双方还隔着半里咱之遥,邬军后方就传来了震天价的喊杀声。

    战鼓如雷鸣般响彻在山谷里,密密麻麻的邬军顿时停留在了原地。

    邬成平大惊,刀尖怒指连旸:“你设圈套害我?!”

    连旸同样惊出了冷汗,他说道:“你我早成同盟,自此共进退,我如何会害你?!”

    “那东兹为何会如此快速发兵?而且还走的是大周的通道?!”

    连旸答不上来,他怎么可能答得上来呢?

    他明明拿捏住了罗照——如果失败了,罗照为什么要放他离开?为什么整条几十里长的狭道畅道无阻?他完全可以在营房里时就开始对自己下手!也可以在他跨过关卡后立刻让人追上来截击!

    如果这是个圈套,这是个坑,为什么这个坑要直到现在才回填?

    “肯定是东兹出了问题!”他一口咬定,并指着他后方大马上的男子撕扯着喉咙喊道:“你看那是谁?……那是杨奕!那是大周的皇长子!”

    随着连旸的失声惊呼,邬成平倏地回头,只见远处果然已驶来十来匹高头大马,率着一批大军,最先行的男子宛如铁塔一般强壮,手提着长戟,率领着他的人马朝着这边奔腾而来!而他所率领的大军后方,却还有黑压压一大片驾着战马奔腾而来的东兹大军!

    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之下,身着周军与东兹军两色服饰的大军,迅速分散成了半月形,正朝着这边左右包抄!

    邬成平带走了东兹十万人,但东兹还有远超过这个数的人马,杨奕他们杀过来的后方,则正是大月与东兹大周交界处啊!

    不用说,这是东兹王金旭已经与杨奕接上头了!

    邬成平他们之所以选择走这条路,来到此地与连旸会合,就是因为此地归属复杂,如果金旭要派兵追赶,则必须经过大周允准。如今东兹军是由杨奕带领,是由大周的皇长子亲自带领,这不就说明他们已经两国联起手来了吗?!

    在定下这个决策之前,他们当然想过有这个可能,可他们没想过会这么快!

    也没想过杨奕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大周宫闱搭上线了,并且还跟着裴瞻到了此处,这么快地跟金旭联系上了!

    这么一来,在这个峡谷外的黄沙地里,根本没有可退的余地!

    “他们怎么做到的?”邬成平扯着嗓子问连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