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真气离体,在江湖上来说,这是一道真正登堂入室的门槛了,教头、镖头、护院教师.无论何处,当是可做支撑的人物。

    裴液于是点点头,终于提起脑子里徘徊的那件事:“我想去捉月楼一趟。”

    李缥青一怔,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什么时候?”

    “就现在。”

    “.没有必要。”少女蹙起眉毛,“现在优势在我们这边,只要按部就班,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整个七蛟都会苟延残喘,何况尚怀通一人?”

    “若是他进了修剑院呢。”

    少女沉默,这也确实正是七蛟如今唯一可以破出天山遮盖的地方。

    尚怀通在修剑院里能达到什么层次,结交到什么师友,都是不可预料的事,万一他能顶住翠羽,反哺七蛟,事情就会再次麻烦起来。

    “那即便要围杀他,也可以等明天翠羽的力量到位之后。”李缥青犹豫着道,“总之,你别一个人这样急。”

    “我担心会出什么变化。”裴液道,“从昨晚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会的,上午我已经给张墨竹去了信,请白竹阁盯住捉月楼了。”李缥青道,“如果尚怀通想走,我们会立刻得到消息的。”

    “而且七蛟在博望的力量已经被清除干净了。”少女继续劝道,“只剩一个掌门在山上,除非他肯在这个节骨眼抛下门派,不然尚怀通是无人救援的。”

    “官府呢?他若把江湖事转为官家事怎么办?”

    “也不会的,在天山参与下,官府同样是我们占据主动。他若托庇于州衙,自然可以死得晚些或者不死,但也再别想离开,等于放弃挣扎了。”

    裴液却摇了摇头:“我认为没那么简单。”

    少女看他。

    “你想一下赵符。”裴液道,“七蛟、或者说欢死楼,就只倚靠他吗?”

    “.”

    “他们在官府这边恐怕还有运作空间,为免夜长梦多,我应该走一趟的。”裴液站起身来,“你别头昏,只有乘胜追击的道理,怎么能放任敌人琢磨对策。”

    “.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李缥青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她抬起一张苍白的脸,握住了他的手腕,“但裴液,比起杀伤敌人,我更希望自己身边的人不要再出事了。”

    “这是我的软弱,我知道的。”她很快低头补充道。

    裴液安静了一下,轻轻反握了一下少女的手腕。却是依然摇摇头:“我得去,我之前和张君雪说好的。”

    “.好。那我也去。”少女深吸口气,起身,“再叫上杨颜?”

    裴液一皱眉,但他还没来得及反驳,已忽然有一人推门而来,裴液险些以为是有人来送饭,因为那烟火炒菜的味道简直扑面而来。

    裴液认得这套服饰,分明来自博望园。

    正是翠羽安插在捉月楼的厨子,此时气喘吁吁地给李缥青带来了消息,终结了二人的争议:“少掌门,半个时辰前的消息,七蛟掌门进了捉月楼,尚怀通把他迎进去了。”

    ——

    至此,一夜的波折才算暂时告一段落。

    七蛟掌门宁肯放弃经营几十年的门派,也要保住尚怀通。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道理虽然没错,但前提是这个“人”,真的有这份价值。

    宗师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下场,事情立刻沉重了几个层次,也正是这份沉重将风浪暂时压了下去。

    仙人台的宗师立刻做出反应,赶赴捉月楼和这位博望江湖的领头人物做了长谈,确保他不会有什么铤而走险的举动。而这场谈话的内容,翠羽这边会请陆云升以天山的身份去索要。

    同时,这位七蛟掌门既然下山,翠羽那位离博望也一定不远了。

    自此,这件事的入场券升入了另一个档次,摩擦出火焰的门槛也在增高,下次火焰再燃起时,就一定是彻底定下胜败了。

    于是局势再度稳定了下来,胜者要整理收获,规划下一步的行动,败者在做出取舍后,也要谋划接下来的出路。

    当然动作还是要有,李缥青在第一时间给师门和白竹去了信,希望他们能各分一名七生,去试探七蛟此时空疏的山门。

    不过对裴液来说,他确实是不必再跃跃欲试了。

    李缥青含笑看了他一眼,少年回以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

    从各方面来说都暂时安定,一时也真的不再有要紧的事,于是李缥青真的又去躺了一下午。

    这次少女睡了个足足的觉,等再次醒来后一推门,院中已是星月笼罩。

    树下凉风中,少年正和高大的女子并坐交谈,而稍远些的地方,陆云升静静倚在躺椅上,抱着刀的少年在他面前一边说话,一边捉笔写着什么。

    听见推门声,四人都投来目光。裴液一定已和张君雪说了登阶丹的事,因为这个女子看见她后,立刻下意识站了起来。

    李缥青温和笑了一下,回屋取了一方锦盒,走下台阶来到两人身边。

    “张姐姐,早上裴液说伱急用这枚丹。”李缥青微微一笑,将锦盒放上女子膝盖。

    “是,我——”张君雪没料到少女如此直爽,她低头看着这枚盒子,准备了好久的一溜话一时卡在了嗓子里——刚才还在请裴液修改呢。

    “本来他要把自己的给你,但我这枚拿回去,也是至少干巴巴放好几个月,所以张姐姐就先拿去用好了。”少女在一旁石墩上坐下。

    “.好,那,谢谢”李缥青于她而言是实打实的陌生人,张君雪有些无措地顿了一下,然后扭身解下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放到了桌子上,“这是那个.钱。”

    “这里面是一百四十两。”仿佛怕少女插进句什么话来,张君雪立刻继续往下说,“还差多少,一个月内我想办法补给你。”

    然后她两手抵在一起看着少女。

    令她轻松的是,少女认真点了点头:“我是以一百六十两购得,张姐姐再补二十两就好了。”

    张君雪立刻颔首,闷声重复了一句:“好,我一个月内拿给你。”

    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在无必要内容可以交谈时,女子无限接近于一个哑巴。

    还好少女总能挖掘出合适的话题,因此两人之间竟也能一人一句地往下聊。而本应从中润滑的裴液,早已跑到了杨颜那边。

    陆云升和杨颜已经聊了很久。

    陆云升本就是追觅这条线索而来,杨颜则是从破家毁派中蒙冤逃出,两人互相之间本来有些警惕和敌意,但如今在少年少女的搭桥之下也有了信任交流的基础。

    不过杨颜在此之前已和裴液商量过,关于玉佩的秘密绝对不透露半点,在这场涉及到“宝”的灾难里,天山同样是需要谨慎接触的庞然大物。

    此时两人的交谈已经告一段落,裴液和陆云升则有另外一些话要谈。

    关于夺魂珠的。

    这是陆云升此次谋划的所求,天山至今对事情一知半解,正要这条线索来把调查推进下去。

    裴液并无不配合的理由,是欢死楼恰巧盯上了他,不是他盯上了欢死楼,如今这偶然的危机过去,正应该配合少女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淡化出去,没有捏着枚珠子去找欢死楼麻烦的道理。

    何况他即便捏在手里也没什么用处,交给天山和仙人台才可以效率更高地拿到些有用的信息。

    只不过,正如天山暂时不完全相信博望仙人台,所以陆云升不会把珠子交出去一样,裴液也不会轻易信任天山。

    “我要它本也无用,陆先生。现下咱们站在一处,珠子在谁手里都一样,即便收在您手里,您暂时也不便守护。”裴液将夺魂珠递给躺椅上的陆云升,实话实说道,“等过几天天山那边来了够份量的人,届时我也打问清楚了,咱们再决定这枚珠子的去向可好?”

    陆云升将珠子拿在手里观摩了一番,毫不介意地递还少年,微笑点了点头:“少侠至诚之言,自无不可。”

    裴液笑着作别,回到李、张二人身边。

    这时他才告诉少女,在她睡觉的时候有人报信说她师父已经入城了,但一直和其他宗师待在一起,至今没有过来。

    倒是传来一条口信,是说要少女放心,传过去的信他都收到了。

    至此,要紧的事便都谈完了,五人坐在小院里随意闲聊。主要还是裴液和李缥青说话多些——陆云升性格沉稳,答多于问;杨颜则绷起一张脸,也不习惯见这么些生人;张君雪更是致力于扮演一道沉默的影子。不过她倒爱听大家说话,裴液能从女子身上感到轻松。

    月至中天,话语渐稀,几人全都安静地看着夜空和月亮,心中不知被什么样的往事和前路萦绕。

    只有裴液和李缥青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话。

    同样明月繁星,同样细雨如丝,但今夜的静谧和昨夜仿佛出于两个世界。

    一夜就这样安静地过去。

    而对于整个博望城来说,今夜和昨夜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城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也是一样,除了离得近的几户住民听到些动静,没有人知道昨夜湖畔和武馆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仙人台的干涉下,几乎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激流涌现出来。

    也许只有当尘埃落定,人们忽然发现“翠羽”越来越多地出现,“七蛟”越来越多地消失的时候,昨夜发生的事情才会透露出一小部分。

    如今,全城百姓都仍然在兴致满满地期待接下来的武比,而对于少部分的文人武客来说,另一样轻松的盛事将会更早到来。

    鹭洲诗会。

    就在后天了。

    ——

    两日无事。

    七蛟那边的态度终于经由仙人台明朗起来,很简单——他们不承认。

    湖畔厮杀,那自是翠羽七蛟的江湖之争,未波及百姓,死的人还都是七蛟的,仙人台自无问罪的道理。

    至于“夺魂”一事,七蛟当然也是受害者。

    夺魂恶贼凭什么和七蛟有关系,若说他是徐苍洞主也便罢了,但明明翠羽亲自上报的案情——这人是假的。

    恶人为求行事方便、扰乱局势,谁人不能假扮?这回正好扮作徐苍洞主罢了。何况之前也有与七蛟亲善的帮主遇害,此时正找到凶手。

    案情自然不靠辩论推进,但证据一时也确实朦胧,而要本地仙人台彻查本地第一大派,也实有错综复杂之处。

    但翠羽这边的应对也很简单——不必做这些扯皮,也不与你在这棋盘里来回拉扯,等天山来人,就会立刻联系少陇府仙人台接手这件事情。

    西陇道的仙人台早已下场了,如今弥漫到少陇,“夺魂”“欢死楼”这样的词汇,本也需要高一级的仙人台投放些注意。

    于是暗流下的局势暂时僵持着、安定着。

    而在明面的江湖上,一个忽然放出的消息波动了整个博望城。

    这消息从官面直落博望,而后在武林文池都激起一片风谈。

    乃是寄来博望的一张信笺,来源是,少陇府修剑院。

    正如修剑的年轻人把道启会视为习剑圣地,作为大唐着力推行、力求见效的计划,道启会也不是只会高冷着一张脸等着天才们找上门挤破头。

    虽然对“贤”的定义有些高耸入云,但他们确实是求贤若渴,挖掘培养大唐剑才本也是修剑院职责的一环。

    他们会敏锐地捕捉一些露头剑材的消息,经过细细评定后向他们发出不同等阶的邀约;他们也会不时派人去搜寻地方,力求不使良玉脱彀。

    但博望从来没受到过这份注意。

    那是天才的际遇,大州的专利,修剑院,正因它一直高高地站在云端,所以才不需要故作姿态来显示自己的地位——它真的一直在努力地求取学生,奈何合质之材少之又少。

    此时,州衙拿到这个信笺的心情,就像白竺村忽然收到了翠羽掌门的亲笔信,说要选最出息的孩子收为真传。

    这份传信先在州衙之中传阅,然后因为涉及到现今城中的一些风波,便问了仙人台的意见,最后又请刺史过了眼,才向博望城公布了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