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辞也放下了筷子,他声音很轻:“你也觉得我心狠?”

    没了胃口,程京妤推开面前的碗,她苦笑了一下:“我还没到不知好歹的地步,只是——”

    只是感觉,那个死去的姑娘有种代她而死的感觉。

    她虽然出身高门大户,可是从不知寝人皮肉,踩人骨血是什么滋味。

    现在尝到了,一身的血跟着凉下去。

    ——当然怪不了傅砚辞。

    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傅砚墨,他年纪不大,做出来的事情却能如此阴损。

    还只是十四岁的小姑娘,他到底怎么下得去手?

    大概是看着她脸色惨白,傅砚辞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掌心轻抚。

    其实还有更残忍的,傅砚辞原本不想让程京妤知道。

    她没必要面对这些肮脏污秽的荒唐。

    她应该开心,毫无芥蒂和顾虑的,当他功成后,坐上高位的皇后。

    但是胆子太小了,共情能力也太强了。

    而且让她知道了刘平的事情,程京妤很容易就能举一反三。

    “之前有唐未央,现在有刘家小女儿,”程京妤回握住傅砚辞的手,毫无期待地问:“其实不止这些对不对?他掌权多年,缺德阴损的事情不会少做。”

    饭菜让下人撤下去,傅砚辞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替她试手。

    “要听吗?”傅砚辞此时的声音有点郑重:“不是什么好事,多听无益。”

    程京妤想听。

    她想要知道,在傅砚墨手底下枉死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光看傅砚墨这个人,虽然会觉得他有些阴险和毒辣,但是她总觉得,人都是有底线的,一个人心再狠,又能狠到哪里去?

    但是事实证明她还是想错了,有的人天生就是坏种。

    当一个坏种手中有了权利,就会颠覆掉所有人的三观。

    傅砚辞沉声,有一种将画卷展开,徐徐陈述:

    “永信十六年,傅砚墨十四岁,突然迷上斗兽,所以背着傅恒,跟公孙亦臻求了很久,再加上公孙家的纵容,他拥有了自己的一个斗兽场。”

    傅砚辞的眼睛没有看程京妤,而是盯着庭院中一颗很高的桂花树。

    眼中没有焦距,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那一处。

    “如果只是斗兽场的话,……”

    他很快接过我的话:“如果只是斗兽场的话,其实不算什么,就算是g公孙家不帮他隐瞒,或者有一日被针对的朝臣曝光出来,也顶多是玩物丧志。”

    程京妤感觉原本傅砚辞握着她的手,是微微温热的,此刻也变得有点微凉。

    那就不止是斗兽场。

    “……他抓活人进去,”说到这里傅砚辞的语气急躁了一些:“我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但确实是第一次看见人是那样死的。”

    不用太多具体的描述,程京妤也知道那不会是一个让人乐见的场面。

    就连一边的春华也发出一声错愕的低叫,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

    “两个人被困在那里,只有杀死另一个,才能活一个。”

    傅砚辞继续说:“这跟在战场上打仗不一样,打仗冲锋陷阵,靠的是勇气,再怎么说,也有一些技巧。但搏斗不是,那是赤手空拳,两个被饿狠了的人,都拼命想杀死对方,可能是眼睛被挖掉,可能是内脏被徒手挖出,血喷射一地,只为博得傅砚墨一笑。”

    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点不自觉的,因为这些记忆埋了太久,十三岁时看见这些,傅砚辞还曾经做过噩梦。

    但现在想起来,竟然也已经过了这么久。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

    “我天爷——”说话的还是春华,她小脸被吓得又青又白,看起来快要听不下去了。

    程京妤从来都不知道傅砚辞经历过这些。

    她也不知道,傅砚墨原比表面上看的,还要残暴更多。

    “不过这件事很快被公孙家的其他人发现,当时已经死了三五个人,兹事体大,再这样下去,恐怕收不了场。”

    所以,傅砚墨的舅舅连夜找了公孙亦臻,这件事压下去,斗兽场也直接拆了。

    傅砚墨为此闹了很久,但那时候的他,年纪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也只能屈服。

    “我那时候,要活下去都得费很大功夫,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能力,将这件事情捅出去,即便捅出去,公孙家也能轻易将傅砚墨摘出去,这是他们世家的能力。”

    因此,将近十年过去,这件事无法追溯,死了的人也就是死了。

    程京妤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带上了暗哑。

    不光是对傅砚墨的残忍,还有那些出生在底层,生而无名,死也无名的人。

    “还有吗?”

    她甚至不敢想象,那样一个衣冠禽兽,还能将事情做得怎样的地步,还能枉顾多少人命?

    “永信十九年,橘洲闹旱灾,傅恒钦点了赈灾官员,带着灾银和粮食过去赈灾,傅砚墨那个时候,为了拉拢官员,钱袋子空虚,将主意打在了灾银上。”

    这一次就连夙已也忍不住出声:“他连百姓的救命钱都不放过?”

    但其实想想,傅砚墨连斗兽变成了斗人,已经可以窥见,他根本没有良知这种东西。

    贪赃枉法,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他打钱的主意,但他当然不会想要自己出面,所以他怕老人去,收买了赈灾的官员,那一年赈灾的粮食,到了百姓手里已经混了一半的糟糠。”

    “后来,傅砚墨怕事情败露,还找了个理由,将那个官员杀了。”

    杀人是傅砚墨会做的事。

    “这些除外,像刘家人这样的事情,并不在少数,傅砚墨擅长一切利用低段位人群的弱点,满足自己私欲的手段。”

    并且他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他生来高贵,踩着平民的骨血,认为这些都是理所应当。

    程京妤直到这时候,才感觉到一阵阵后怕。

    她得益于自己的身份,但是那些没有身份的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庇佑。

    她以前明白,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理解过。

    “那他会死吗?”她怔忪地问傅砚辞。

    当然要死,不然那些死了的人,像昨夜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谁来奠她?

    “这次他当然要死。”傅砚辞肯定的说。

    程京妤就信他,她回握傅砚辞的手:“那个小姑娘,我能帮忙安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