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随手抓住一张飘落的银票。

    汇通票号,1000两,见票即兑。

    “甄氏给的尾款?官司打赢了?”

    “嘿嘿嘿,赢了,我杜某人做了20年讼师,今日才知道什么叫神来之笔。白天在知府衙门,我可是大出风头。”

    杜仁显然还处于极度的亢奋,说话颠三倒四。

    动静太大,惹的林淮生,范京等一干人都来了。

    就连那个从盐帮手里救来的女子,杨云娇,也蹑手蹑脚的站在窗外偷听。

    ……

    4个时辰前。

    杜仁骑着毛驴,捏着状纸,赶到了知府衙门。

    马忠义到任后,将前任知府的心腹都赶到了冷板凳,其中也包括胡师爷。

    所以杜仁往日的门路,就断了。

    他只能先给门子塞了一两碎银,成功见到了刑房的一个老书吏。

    老书吏一看,就跳了起来,立刻找来了刑房典吏。

    傲慢的典吏接过状纸一扫,就急匆匆去了后堂,拜见府尊。

    马忠义每日上午,都要练半個时辰的弓箭。

    他的箭术不错,没有扔掉祖上的骑射技能。

    “府尊大人,大事不好。”

    “嗯?”

    “您看看这份状子,怕是不能拖延了。”

    马忠义放下弓,擦了擦手才接过状纸,读道:

    “氏年十九,夫死无子,翁壮而鳏,叔大未娶。”

    “没了?”

    乍一读完,他没反应过来。

    十六字的状纸,这也太省笔墨了吧。

    再一品,卧槽。

    “这它妈是打什么官司的?来龙去脉给本官细细道来。”

    刑房典吏暗自松了一口气,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更衣,本官要审案。”

    “把苦主、被告、讼师都叫到大堂候着。”

    知府大人在意的事,那一定是大事。

    两个骑马衙役,领了火签一路狂奔。

    直接冲到王家,厉声要求王员外,还有儿媳妇甄氏火速赶到府衙,一刻都不许迟缓。

    王员外的三山帽甚至都带歪了。

    甄氏也没来得及摘下满头珠翠,就坐在仆人抬的小轿里出门了。

    ……

    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分列大堂两侧。

    王员外一路忐忑不安,心悸的厉害。

    再一看那蒙着面纱的儿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呸,克夫的丧门星。”

    “嘁,寿数自有天定,与我何干?”

    “噤声,跪下。”一个衙役低声喝到。

    二人乖乖的在堂下跪好了,待遇还行,有个蒲草团。

    马忠义迟迟没有出来,他们也只能乖乖跪着。

    王员外没有功名,所以再有钱也属于底层,没有地位。

    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培养儿子考中科举,当官。

    大儿子已经没了,一场急病突然就咽气了。

    小儿子正在苦读,距离生员一步之遥。

    大堂幕后,帷帐被人掀开了一条缝。

    知府马忠义透过这条缝,正在观察堂中二人。

    王员外没什么稀奇,一个有点钱的老朽。

    至于这位甄氏,浑身上下的装扮没有500两下不来,还有一股子特殊滋味。

    年轻孀居、姿色出众、财力不俗。

    那16字状纸所暗示的亻仑理风险,太有可能了。

    一旦和公公,叔子有点什么,无论主动被动,都是地方官的噩梦!

    论污点,仅次于失城。

    朝廷以忠孝治天下,不能容忍这种丑闻。

    不止是丢官这么简单,很可能被追究连带责任。

    “府尊,您怎么看?”

    “走,升堂。”

    马忠义坐在案后,官相威严。

    草草走了询问流程,就宣布王家败诉,甄氏退还彩礼后可立即离开王家。

    王员外如晴天霹雳,大喊冤枉。

    却被马知府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吓的瘫软在地。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

    怎么,你不服?

    回家后,王员外就病倒了,急火攻心。

    ……

    而甄氏则喜气洋洋的走出了王家大门,临走时扔下了一堆银子。

    说这是给公公的汤药费。

    茶楼雅间。

    “杜讼师,奴家这厢有礼了。这是答应您的尾款。”

    “甄小姐客气了。”

    “还是你们维格堂的人专业,以后我娘家遇到官司,也一并委托给您。”

    “王家人没难为你吧?”

    “我的公公是条老狗,大约是活不了几天了。”

    杜仁差点憋不住笑,不过还是克制住了。

    作为一个法律人士,不能在客户面前笑场。

    他喝了一口碧螺春,放下茶碗。

    “打官司,维格堂是专业的。”

    茶碗的底座,恰好和桌面原先溢出的一圈水渍重合。

    严丝合缝!

    甄氏看到了,她是个非常注意细节的女人。

    心中暗自夸赞,好律师!

    只可惜,自己已有相好的了。

    要不然,倒是能让丫鬟细细考察一下这位年轻讼师。

    入赘后,也能为自家产业冲锋陷阵,不算吃闲饭。

    在茶楼分开后,杜仁就一路抽驴,回到了李家堡。

    才有了上面撒银票的操作。

    ……

    听完后,众人都呆住了。

    20000两,大概是创业后单笔最高收入了。

    “诸位,看来以后我们还是要多在有钱人身上打主意。”

    “是啊是啊,想想以前为了三五两银子打打杀杀的,我都脸红。”

    “阿仁,那位甄小姐,对你有意思吗?”李郁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我只顾着收银子,哪顾得上女人。”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甄氏是个银矿,可以挖二十年。”

    众人一顿戏谑,这事也就过去了。

    有了这么多的银子,当然是赶紧花出去。

    堡内的仓库建的那么宽敞,空着太可惜了。

    范京列出了长长的采购清单,赖二负责去联络商人。

    最近购买频繁,李郁有些担忧。

    于是干脆让赖二去了宁波府,从那边的商人手里采购。

    清廷对内警惕心极重,不可被人嗅出味道。

    夜深了,李郁突然听到院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就忍不住出来查看一番。

    却看到了杨云娇,蹲在院外墙角烧纸。

    他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大约是在祭奠她的姐姐。

    据说,人是能够感觉到来自同类的注视。

    可能是一种生物电感应,只不过科学尚未有定论。

    杨云娇突然一回头,看到了李郁,吓的一趔趄。

    “小心。”

    李郁向前两步,将她拉起。

    ……

    “过几日,我们试枪的时候,带你上山。”

    “在山上立个衣冠墓,祭奠伱姐姐。”

    “谢谢。”

    毕竟是间接为自己立下了大功的人,立个衣冠墓也算慰藉了。

    “若是你有什么打算,无论是走是留,还是嫁人,可随时告诉我。”

    “谢谢李先生,奴家无处可去,倒是想在这堡内做点事情。”

    “煮饭洗衣的粗活,怕是你干不来。”

    如今的李家堡,收留了两个逃难的年轻女子,在堡内负责做饭洗衣。

    李郁让她们都签了文书,成为李氏家奴。

    对于她们来说,这也是最好的出路。

    乾隆年间人口急剧膨胀,高达三亿。

    普通人命不值钱,女人的命更不值钱。

    一遇到荒年,更是草芥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