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司棋回返东跨院儿,不待开口言说,那邢夫人便迫不及待问道:“如何了?俭哥儿可收了?”

    “收了的,俭四爷还说要谢过二姑娘呢。”

    邢夫人顿时没口子的笑将起来,心中暗忖,那李惟俭既然收了络子,此事便成了一半。剩下的还要看大老爷的心思。

    扭头观量,却见二姑娘迎春虽局促不安的坐了,面上却也来了一抹喜色。邢夫人心中暗恼,可恨自己不曾生下一儿半女,否则这般好的亲事,又怎会便宜了迎春?

    正思忖间,便有丫鬟来报,说是大老爷自衙门回来了。

    二姑娘连忙起身告退,邢夫人虚言打趣几句,也就让其退下了。

    没一会子,大老爷贾赦大步流星进得屋里。不待丫鬟此后,邢夫人便凑上去倒了茶水,满心期盼问道:“老爷,如何了?”

    “哼!”贾赦自袖笼里掏出一叠文契,重重摔在桌案上,昂首得意道:“老爷我出马,还有不成之理?”

    邢夫人顿时笑容更盛。

    却是今儿案子了结,皇商底子过户,那车员外果然信守承诺,将后续的二千两银子给付了。大老爷贾赦得了银子,匆匆忙忙赶往内府衙门,抛费三千两银子买下了水务公司九千股子。

    算算出息,邢夫人喜滋滋道:“三千两银子,二十年回本……”

    “诶?这可是缴一顶三的股子,有个五、六年就回了本,剩下的都是白赚。”

    “诶唷,这般算来,每岁少说也是五百两银子呢!”邢夫人心下愈发动容,禁不住上前道:“老爷,今儿我打发丫鬟给那俭哥儿送了络子,说是二姑娘送的,那俭哥儿可是收了呢。”

    大老爷贾赦捻须眯眼思量一番,说道:“不急,你且让二姑娘与俭哥儿往来着,最好是……嗯……这股子的事儿,也好开口。”

    最好什么?自然是失了分寸!

    到时候他大老爷贾赦名正言顺,催逼一番,料想那李惟俭不过十三、四年岁,这股子还不手到擒来?

    再有,大房能动用的银子不多了,不想些别样心思,就只能眼睁睁瞧着股子眼馋了。

    邢夫人素日知晓大老爷贾赦的性子,更是从未将二姑娘当做女儿,她便说道:“老爷,不若我寻个空带二姑娘去城外烧香,赶着琏哥儿不得空的时候,如此正好邀着俭哥儿一起。”

    “嗯,你安排就是。嘿——”贾赦扶案落座,意气风发道:“——要做事儿,总要给人家些甜头才是。”

    “是,我省得了。”

    东北上小院儿。

    纳罕而去,郁郁而归,说的便是琇莹。小姑娘闷头行进院儿里,红玉正晾晒着衣物。

    瞧见琇莹,笑着招呼道:“琇莹,怎地回来这般早?”

    “红玉姐。”闷声应了一嘴,琇莹又垂着头去到了西厢里。关了房门,鞋子也不曾褪去,径直身子趴在炕头,歪头蹙眉心事重重。

    今儿得了假,兴冲冲去寻了吴海平,结果吴海平一早就没了人影儿。后来扫听了好一会子,这才摸到了后街巷子里的那处小院儿。

    隔着柴门,就见哥哥龇牙咧嘴的笑着,筛着煤球儿。一女子娴静坐了,在檐下纳着鞋样子。

    琇莹当时心中就有些不对味,其后哥哥引荐了那名叫茜雪的女子,又在小院儿里吃了一顿,眼瞅着哥哥与那茜雪眉来眼去的,琇莹这心中就愈发的不对味。待她走时,吴海平只叮嘱了一句,随即便帮着茜雪拾掇碗筷,可把琇莹给怄到了。

    她家中兄弟姊妹五个,大姐、二姐早早嫁了,三哥吴海平,琇莹后头还有个十来岁的弟弟。因着父母过世的早,向来都是吴海平撑着家业,养活着她们姐弟。

    素日里吴海平对她最为关切,可此一遭,她却分明感觉哥哥好似变了。

    是了,哥哥也要成家了啊。往后,与那茜雪才算是一家人呢。

    琇莹心中空落落的,五味杂陈,不知何时就掉了眼泪。

    红玉晾过衣物,便过来瞧了一眼,见其不对,忙凑过来问了几句。红玉是个会说话的,只三言两语,便引得琇莹竹筒倒豆子,将心中的烦闷说了出来。

    红玉便偏腿上炕,将琇莹揽在怀里,宽慰道:“来的那日我就说了,千里搭凉棚,天下就没不散的宴席,谁守着谁过一辈子呢?你哥哥早晚要娶妻生子的,来日你也是这般。

    你自金陵就跟着四爷,我瞧四爷须臾离不得你,说不得这往后啊,我还得叫你一声姨娘呢。”

    琇莹破涕为笑,想着李惟俭,这心中稍稍熨帖了些,嗔道:“你就会打趣我。”

    小拳头轻轻捶了下,红玉立刻诶唷唷叫道:“你可要仔细些,连四爷都被你伤了,我这身子骨可抵不住!”

    琇莹娇嗔着不依,转眼与红玉笑闹成了一团。

    这日匆匆而过,待转天一早,李惟俭提着木刀与琇莹对练时,便觉琇莹似乎有些不对。回思了好半晌,才发觉似乎……琇莹看向自己的眼神愈发热切了?

    转念一琢磨,琇莹都十三了,女子本就比男子早熟,过两年便到了能嫁人的年纪,这心里头胡思乱想一些也算正常?

    这日他依旧打算深居简出,结果临近午时,便被严奉桢寻上了门。

    这位侍郎家的二公子极不见外,进得房里径指着李惟俭鼻子道:“好你个李复生,说好了研制膛线床子,你怎地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李惟俭哈哈笑道:“景文兄,我这是韬光养晦啊。”

    严奉桢顿时郁闷至极,说道:“说来就气闷,素日我造物只是抛费银子,你倒好,不过小小把戏竟折腾出这般光景来,非但没赔,反倒大赚一笔!诶?欠我的酒席要拖延到几时啊?”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那……择日不如撞日。”

    严奉桢叹了口气:“你运气好啊,今儿怕是不成了,忠勇王寻不见你,只得打发我来找。李大秀才,您何时得空去见见忠勇王啊?”

    闻听此言,李惟俭哪里还有话说?紧忙拾掇了,穿戴齐整,叫上吴海平赶了马车直奔内府而去。

    内府水务司新设,章程倒是好说,可旗下水务公司一切空白,忠勇王盲人摸象一时寻不着头脑,只得命人来寻李惟俭相商。

    马车离了宁荣街,行不多远便见几十个匠人将一间临街屋子推倒,打井匠人刘大正指挥着人手架起脚手架,将那硕大的辘辘支撑起来。

    李惟俭忖度,这是要在此处打井啊。

    身旁的严奉桢就道:“内府下了大力气,同时开凿二十口井,京师内外城设十处水塔,如今水塔内瓤与水管子都在造着,一片儿片儿的来,估摸没一、二年光景铺设不完。”

    这本就是李惟俭条陈中列出的时间表,他也不以为意。又行一阵,忽见几名皂吏推着气味冲鼻的车子,堂而皇之进了一处大户人家,李惟俭瞧着心中莫名,转头问严奉桢:“景文兄,方才那是——”

    “硝官上门刮硝啊,复生来京师这般久竟没见过。”

    “还真没见过。”

    大顺生产硝石的地方,要么深山洞穴,要么沙漠隔壁,中原、江南极少出产。如今又没有合成氨,大顺便只好四处刮白硝,以供军需。

    李惟俭只记得南美智利盛产硝石,奈何远隔重洋、运输不便,只怕合成氨出现之前,这硝官得一直存续下去。

    马车绕过皇城,不片刻到得内府衙门。二人下车递了腰牌,径直入内在偏厅等候了片刻,旋即被小吏引着去见了忠勇王。

    忠勇王这些时日心绪极佳!

    户部、内库空虚,圣人想要办事,只能不停的从内府抽银子。忠勇王开年以来一直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是有能为,他也不能凭空变出白花花的银子来。

    可巧就出了个李惟俭!

    依着那条陈操作一番,顿时搅动风雨,宗室、勋贵,变着法儿的往内府送银子,生怕迟了一步那水务公司的股子就没了。

    错非依着李惟俭的法子一直惜售,只怕那点儿股子早就卖光了!饶是如此,内府也进账银两三百万有奇!

    非但如此,各处商贾闻风而动,四下打听入股的法子。如今忠勇王底气十足,只待过些时日开售,最少最少也能收上来上千万两的银子!

    因是忠勇王对李惟俭极为客气。许是在忠勇王心里头,这李惟俭哪里是什么实学举人苗子?分明就是活财神!

    他笑吟吟寒暄几句,点了官吏将水务公司内中关隘问了,过后又留了李惟俭、严奉桢吃了午点,这才打发一名郎中客客气气将二人送出了内府。

    这会子时辰尚早,严奉桢就道:“复生要回去?我打算去一趟外城武备院。”

    李惟俭笑道:“巧了,我也要去,正好咱们一道。”

    二人上了马车,严奉桢便蹙眉盯着李惟俭不放:“复生向来有的放矢,这去武备院,莫非是去寻陈主事造物件儿?”

    李惟俭笑吟吟说道:“景文兄不也如此吗?”

    “额……”严奉桢挠挠头,干脆说道:“我是琢磨了个拉膛线的床子,复生莫非也是?”

    李惟俭笑着摇头,自袖笼里抽出一卷画稿递将过去。严奉桢接过来纳罕着展开来一瞧,顿时皱起了眉头。好半晌才推了推眼镜道:“复生,你这是……蒸汽机?”

    “嗯,先用黄铜造个模型出来看看得不得用。”

    穿越数年,除去茅山上浪费的那二年,李惟俭砥砺三载有余,而今终于要试探着造蒸汽机了。

    如今不知西历多少年,但李惟俭记得清楚,瓦特乃至后续改进的蒸汽机,起初都是标准大气压下工作的蒸汽机。一则铆接气缸承压能力不足,二则阀门承压也不够。

    他前世可是亲手摆弄过的,于是这一遭便来了狠活儿——直接上四个标准大气压下工作的双胀蒸汽机!

    ……………………………………

    荣国府。

    王熙凤领着平儿等丫鬟、婆子自东角门进得王夫人院儿里,到得正房里见了礼,抬眼儿便见王夫人正气闷着。

    因是她便笑道:“哟,太太这是跟谁置气了?”

    悄然摆摆手,平儿便带着丫鬟、婆子退下了。姑侄两个向来亲近,王熙凤便凑到王夫人身旁,等着其开口言语。

    过得半晌,王夫人叹息道:“老爷是个万事不管的,那事儿……别指望了。”

    “怎么就别指望了?”王熙凤挑眉急了:“九千股子,一年好歹有个五、六百两银子的出息,正好补了亏空。太太也知,如今每年都差了上千两银子呢。”

    王夫人就道:“我如何不知?可……可老爷扫听了一番,说是那份额一早儿就被大老爷私下里买了去。老爷是个要脸面的,不愿为这事儿兄弟间掰扯。”

    听闻是公公私下里占了水务公司的份额,王熙凤顿时不言语了。

    王夫人气恼道:“天下哪有这般道理?那份额既是给荣国府的,理当公中出银子,哪儿有悄没声的自己偷偷占了去?凤丫头,这事儿你得去寻老太太讨个说法儿。”

    王熙凤管家以来不知替王夫人背了多少口黑锅,她又是个人精,哪里会听了王夫人的话?

    因是说道:“老爷都认下了,我再去说嘴只怕被老太太说挑拨大老爷、老爷之间的关系呢。”

    王夫人不吭声。

    王熙凤察言观色,半晌才道:“太太,我方才得了个信儿,也不知该说不该说。”顿了顿,她径直说道:“听王善保家的说嘴,大嫂子家的俭哥儿这会子可是发迹了。那水务公司便是俭哥儿的主张,圣人为了酬其功,生生分了其一成股子呢。”

    “哦?竟有此事?”

    王夫人骇了一跳,略略点算,一成股子每岁岂不是得息二十余万两?这……东西二府合在一处,只怕也抵不上人家两个月的出息。

    王熙凤在一旁递话儿道:“可说是呢,谁能料想俭哥儿竟是个做大事的,听闻还得了圣人青眼呢。大太太悄没声的谋算着将二姑娘嫁给那俭哥儿,只怕也谋算着那银钱呢。”

    王夫人看向王熙凤,后者就道:“太太,我就想着,是不是寻大嫂子与那俭哥儿说说,他指缝儿里漏一点,咱们家不就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