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几句,说起话本儿来,二姑娘迎春心下羞怯稍褪,言辞逐渐流利起来。说了郭靖与黄蓉,又说了杨康与穆念慈,待到后来,她忽而想到,若做类比的话,怎地自己反倒像是那呆呆傻傻的郭靖?

    只可惜自己样样不出众,也不曾得遇洪七公那般的师父。

    二姑娘难得侃侃而谈起来,李惟俭便笑着偶尔应承,心下却在权衡着利弊。不过见了几回,要说生出爱慕之心那是扯淡,不过这心中的确有些怜惜二姑娘迎春。想着这般的人儿来日被那姓孙的畜生活活磋磨死,他李惟俭又哪里会眼睁睁的瞧着?

    不过此时与之结成姻缘绝非好事。其父大老爷贾赦贪鄙好色,愚蠢无能,与之结亲纯纯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嗯,此事须得过后细细思量才是。

    过得半晌,迎春说过了话本儿,复又拘谨起来。好半晌才道:“俭哥儿怎地不说话儿?”

    李惟俭回过神来笑道:“难得见二姐姐说了这般多,我便寻思着不好搅扰。”

    迎春便道:“我素日也不是个会说话儿的,倒让俭哥儿笑话了。”

    “哪里,方才二姐姐不是说的很好嘛?”顿了顿,李惟俭又道:“那话本儿是我在茅山仓促写作,当时年岁还小,这内中言辞粗鄙,错漏之处也颇多。我瞧二姐姐既然喜欢这话本儿,不若劳烦二姐姐润色润色?”

    “啊?我,我不行的。”

    司棋在一旁正笑吟吟的看着,闻言顿时接嘴道:“哪儿不行了?二姑娘也是跟着珠大奶奶读过书的,便是诗词也做的,润色话本儿怎地就不行了?”

    “我……”

    迎春羞赧着抬头瞥了李惟俭一眼,又飞快垂下螓首,只狠狠地绞着双手中的帕子。

    李惟俭就道:“二姐姐不用当回事,左右是游戏之作,我又没想着付梓,权当打发时辰就好。”

    听他这般说,迎春这才垂着头道:“那,那我便试一试。若润色的失了本意,俭兄弟莫要见怪。”

    “自然不会,二姐姐宽心就是了。”

    说话间又有小尼姑进来告知,说庵堂里准备了斋饭,请众人过去用饭。几人其起身离了静室,到得饭堂里略略用了斋饭。待邢夫人与静虚说过话儿,这才张罗着往回返。

    路上李惟俭前后忙碌自是不提,那邢夫人上车便将二姑娘迎春扯到身旁,细细问了方才的过往。

    迎春闷葫芦也似的一问一答,邢夫人心中不耐,干脆问了司棋。

    司棋就笑着道:“大太太,我方才瞧着姑娘与俭四爷谈的极好呢。俭四爷还请姑娘帮着润色文稿,这一来一往的,说不得这事儿就成了。”

    邢夫人顿时没口子的笑道:“好好好,成了就好。”目光转向娇羞不已的迎春,邢夫人语重心长道:“此番可是我求过了老爷,这才给你物色了一桩好姻缘。我也知你性子是个娴静的,可终身大事总要自己张罗张罗。俭哥儿既然与你谈的好,你得了空儿便去寻俭哥儿说说话儿,过些时日大老爷再寻那俭哥儿点拨一番,此时不就成了?”

    迎春低声道:“我一姑娘家的,总不好往俭哥儿那里跑。”

    “怕什么?”邢夫人道:“老太太早就发了话儿,说俭哥儿的大伯李祭酒,本就与二老爷是通家之好,这又是亲戚,俭哥儿可不算外男,走动走动怎么了?谁要是背后说嘴,你尽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邢夫人这般说,迎春心中羞喜交加,最终只闷声应了。

    ………………………………

    却说这日王熙凤与李纨说过了话儿,便回到自家小院儿里。平儿便来禀报,先说了昨儿邢夫人与迎春造访李惟俭,结果邢夫人先走,那二姑娘迎春又盘桓了一盏茶光景才走。跟着又说今儿一早李惟俭随着邢夫人、迎春去了水月庵。

    王熙凤便嗤笑了好半晌,口中虽不曾说出来,心里却极为瞧不上那便宜婆婆邢氏。此番行事,处处透着上赶着送庶女、换股子的殷切劲儿。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行事半点儿气度也没有!

    思忖罢了,王熙凤原想着今儿便去下了帖子,待来日宴请李惟俭,也好说一说购置股子事宜。

    亲姑姑王夫人袖手旁观,只将此事交在了王熙凤身上,她这两日寻机与李纨说了不少话儿,关系稍稍缓和了些,却也不用如邢夫人一般上赶着不是买卖。

    好歹她此一遭为的是公中,不是为了私利,又哪里会摧眉折腰、舍了脸面去奉承李惟俭?

    因是她便道:“无妨,待俭兄弟回来了,你再代我去下了帖子。”

    平儿应下。

    大宅门里没新鲜事儿,王熙凤能知晓,薛姨妈与宝钗自然也能知晓。

    薛姨妈与宝钗本就打算着与人交好,是以极舍得银钱。这几日府中婆子说嘴,又是宝钗出面儿四下拉拢,舍了不少银钱,这才将那些风言风语压下。

    因着二叔过世,薛蟠这会子已打点了行囊,只待来日下金陵奔丧。

    薛姨妈与宝钗在屋中闲坐了,听得丫鬟说起此事,薛姨妈就纳罕道:“这素日从无过往,大太太怎地突然亲近起了俭哥儿?”

    同喜就道:“太太,莫忘了二姑娘也一道去了呢。”

    薛姨妈这才恍然:“莫非大太太是想撮合俭哥儿与二姑娘?”

    她看向宝钗,却见宝钗面上无悲无喜。

    薛姨妈思量着说道:“俭哥儿这般无父无母的,虽说养在李祭酒膝下,可到底差了一层。贾家这般家世,怎会点俭哥儿做女婿?怪哉。”

    宝钗心中五味杂陈,却将那念想早已割舍了,只冷静道:“许是奔着俭四哥的那些股子吧?”

    薛姨妈颔首:“是了,大老爷这般性子,倒是能做得出来。”

    宝钗思量着说道:“妈妈,如今皇商底子过了户,咱们家总不好坐吃山空。”

    “是呢,奈何蟠儿又是个不晓事的,每日家只知厮混。”

    宝钗顺势便道:“依我看,那银子与其存在钱庄里,莫不如换成股子,好歹每岁都有出息。”

    “你是说——”

    宝钗说道:“俭四哥手中有水务公司一成股子,不若与其商量一番,不拘价码,兑了股子,如此也不怕那银子生了灰。”

    所谓生灰不过是顽笑话,薛姨妈却知宝钗本意,这是怕银子放着被薛蟠给败了。

    再者,薛家此番惹得王舅母、贾赦扑上来撕咬,这么大一笔银子存放着,只怕还会引来外人觊觎。与其如此,莫不如兑成旱涝保收的股子。

    薛姨妈心动不已,转念想着先前恶了那李惟俭,便有些犹豫。思量半晌,又看向宝钗:“我的儿——”

    宝钗便道:“妈妈,我寻机与俭四哥商量商量就是。再不成,只待那股子往外发售,咱家砸了银钱入手就是。”

    薛姨妈连连点头,揽了宝钗入怀,只暗恨为何女儿这般聪明伶俐识大体,偏生儿子却是个浑的!若儿女互换了性情,薛家又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正待此时,同喜又进来禀报,说道:“太太、姑娘,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府里来了不少客,大老爷、老爷分别接待着呢。”

    “哦?”薛姨妈心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看向女儿宝钗,宝钗细细问过来客,思量着道:“妈妈,只怕这些人是冲着俭四哥来的。”

    “他?”薛姨妈讶然道:“俭哥儿不过是个秀才,哪里会招来这般多的贵客?”

    宝钗笑道:“怕是还是为了那水务公司的股子啊。”

    她心中暂且断了念想,可到底还盼着李惟俭好。只是略略惋惜,惋惜于李惟俭的家世,惋惜于薛家撑不到李惟俭成长为参天巨木。

    时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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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门子余六正缩在门房里与一众仆役浑说。

    忽见宁荣街上行来一骑士,到得荣国府门前翻身下马,昂首阔步而来。余六不敢怠慢,紧忙迎将上去。

    三言两语一过,余六骇了一跳!此人却是南安郡王府的仆役,此番是来下帖子,说是过几日便来登门造访。

    余六毕恭毕敬接了帖子,紧忙打发人往仪门里头送。

    有小厮拿了帖子飞快送到仪门,婆子接过再转递平儿,过得半晌王熙凤这才拿了帖子紧忙去告知老太太。

    贾母房中,老太太戴了老花镜看过帖子心中好一阵纳罕,言说道:“这不年不节的,南安太妃怎地这会子过府?”

    王熙凤同样不解,说道:“许是寻老太太商量事儿?”

    贾母缓缓颔首,说道:“帖子上说了,待过了清明便来造访。凤哥儿这几日仔细着,总不能失了咱们家体面。”

    王熙凤笑着应下。

    此时门房的余六又迎了一波贵客,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余六只扫了一眼便‘诶唷’一声,忙不迭的迎将上去。

    帘栊挑开,五十许的虬髯身形自马车上踩凳而下。余六上前一揖到底,说道:“伯爷,您怎么来了?小的这就通禀一声,劳烦伯爷您稍待。”

    来人乃是镇国公牛清之孙,一等伯牛继宗。便见牛继宗抚须笑道:“去告知恩侯兄一声儿,就说我老牛今儿做了恶客,不请自来啊。哈哈哈——”

    “伯爷这话儿说的。”

    余六陪着笑,紧忙打发人去通知大老爷贾赦。大老爷贾赦这会子正在东跨院儿里头厮混呢,听得婆子报知牛继宗来了,紧忙丢下那一千两银子的粉头儿,急匆匆换了衣裳迎将出来。

    到得正门前,大老爷一声令下,中门大开。

    两家都是国公府邸,相差仿佛,且如今人家牛继宗还袭着一等伯的爵位,正经是响当当的贵客。

    吱呀呀声中,中门大开,贾赦昂首阔步迎将出来,遥遥拱手:“牛兄,怎地这会子来了?”

    “自然是找恩侯兄有事相商啊。”

    大老爷贾赦就笑道:“你我两家还有何可说?万事好商量。请,且先到书房叙话。”

    二人本就相熟,当即把臂而行,朗声笑着朝东跨院行去。

    余六放打发人将牛继宗带来的下人安置了,总管事赖大便寻了过来。问明情由,心中纳罕不已,当即又打发人将中门关上。

    此时富贵人家规矩极大,除去婚丧嫁娶,正门一年到头不过开两回,一个是过年,一个是中秋。余下光景里,也唯有贵客盈门这才会开了。

    原道今日开上一回已是不多见,不料这正门方才关上,便打宁荣街西面儿又来了一队人。当中一辆朱油马车,前头有起码仆役开道,浩浩荡荡几十号人。

    余六吞了口口水,暗道今儿到底是什么黄历?他生怕怠慢了贵客,瞥见赖大还不曾走,赶忙寻了过去:“赖爷爷,似乎又有贵客登门啊。”

    “嗯?我瞧瞧。”

    赖大自一侧小门出来,停在门前,便见那一队人马簇着朱油车停在荣国府门口。早有仆役返身下马寻了小凳放在马车旁,又上前挑开帘栊,这才从内中走出来个面容清癯的人来。

    赖大只瞧了一眼,紧忙堆着笑迎上去,遥遥作揖道:“诶唷,柳爵爷怎么来了?”

    此人不是旁人,乃是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爵柳芳。

    这柳芳不似牛继宗那般好似军汉,面容斯斯文文一股子文气,一手负于身后笑道:“今儿却是事出有因,不得不来贵府搅扰啊……存周老弟可在?”

    赖大没口子的赔笑道:“老爷方才回府,劳爵爷稍待,小的这就去知会一声儿。”

    当下自有小厮跑得飞快,一路到得梦坡斋,将理国公府当家人造访之事一说,贾政心中纳罕,紧忙丢下笔墨便迎了出来。

    又是大开中门自是不提,好一通忙乱,待安置了,余六瞧着缓缓闭合的大门腹诽道:“今儿也是稀奇,怎地贵客一波接一波?赖爷爷,要我说这大门先别关了,说不得一会子还有贵人来呢?”

    “少胡诌!”

    赖大呵斥一声,正待说些什么,忽而就见又有一锦衣骑士打马而来,落地送上拜帖,却是北静王水溶下了帖子请老爷贾政得空过府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