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肉来了!

    大老爷贾赦抚须沉吟,略略瞥了李惟俭一眼,笑着说道:“贤侄啊,上次那桩事儿……”

    不待他说完,李惟俭便抢白道:“世叔不提小侄险些忘了,婶子可曾将那拿错了酒的仆役打发了?不是小侄心胸狭隘,这等没起子的小人,今儿能拿错酒,明儿保不齐再拿错了药。世叔这等家世,万万留不得这等不知分寸的小人啊。”

    “这……责罚了,已然责罚过了。”

    贾赦本想揭过,不料李惟俭却揪着不放,说道:“责罚了就好,不知这仆役姓甚名谁啊?世叔也知,小侄着了道,险些犯下大错。至今回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贾赦心中顿时将邢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错非出了这档子事儿,何至于此时被李惟俭用话噎住?

    他只含糊道:“贤侄啊,这事儿早已禀明了老太太。再说就凭贤侄与我这般亲近,我还能让贤侄吃了亏不成?且放宽心,此事一早就给了贤侄交代。那起子腌臜货早早儿打发出府了。”

    略略停顿,不待李惟俭追问,他便转了话锋:“说来,贤侄与我那女儿……”

    拿迎春来说话头?李惟俭哪里会被贾赦拿捏住?

    当下便道:“世叔啊,我与二姐姐向来以礼相待,从未逾矩。前些时日二姐姐身子不爽利,小侄去瞧过几遭,可身边儿都陪着丫鬟呢。”

    贾赦心下一沉,暗忖这李惟俭真真儿是万事不沾身,这可就难了。因是便道:“贤侄多心了,你与迎春……做长辈的是乐见其成啊。”

    李惟俭闻言霍然起身,蹙眉拱手道:“世叔这话儿却没道理了。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侄自小读得圣贤书,哪里会私相授受?此事世叔莫要再提,小侄往后儿不去见二姐姐就是了。”

    “诶?不是,贤侄太过多心了。”贾赦额头沁出汗珠子来,有心发作却偏生这会子有求于人,只得陪着小心道:“这世间规矩大不过人情世故,远的不提,我那兄弟与贾王氏……还有琏儿与凤哥儿,可不都是从小儿一起长起来的?彼此知根知底儿,夫妻和睦,这长辈瞧着也心下熨帖。”

    李惟俭沉吟着不言语,好似在权衡。

    贾赦便道:“罢罢罢,往后你与迎春如何往来,我不管就是了。”

    李惟俭舒出一口气,装作愁眉苦脸的拱拱手。

    这会子大老爷贾赦再也沉不住气,说道:“贤侄啊,此番我仓促来访,实则是有求于贤侄。”

    李惟俭眉头舒展,拱手道:“世叔这是什么话儿?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小侄必定赴汤蹈火。”

    贾赦面上浮现出笑模样,随即就听李惟俭又补充了一嘴:“除了借钱,余下事宜尽管吩咐。”

    “这……”大老爷眨眨眼:“怎么听这话儿……贤侄好似银钱不凑手?”

    李惟俭察言观色,顿时心下了然,想来大老爷定是在股市亏了本了。于是苦着脸说道:“世叔不知,前番转让股子,所得银钱只留下些许,其余大部都捐献了。”

    “不对啊,贤侄不是只捐了一百万两吗?”

    咦?贾赦从何处得知的?

    李惟俭说道:“不瞒世叔,那一百万是捐给圣人的,这圣人得了,忠勇王那头儿总不能短了吧?我那老恩师屡次提携,小侄总得表示表示吧?世叔尽管去打听,小侄单单在那字画铺子可就砸下了十万两银钱啊。”

    “那……那你还剩多少?”

    李惟俭苦笑道:“本来还有个十来万的,这不,前些时日买了神武将军在香山的别院,又买了奉恩将军宅邸,如今就只剩下万八千的银子留着防身了。”

    贾赦哪里肯信,面上却颔首道:“贤侄也不容易啊。”

    “是啊是啊。”

    二人沉吟了好一会子,都不曾开口。贾赦到底按捺不住,左右瞧瞧,压低声音道:“贤侄啊,我这儿有些私密的话儿,伱看……”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当即命晴雯等先行退下。几个丫鬟出得厅堂,内中只余下二人,这大老爷贾赦才道:“这个,我近来银钱有些不凑手,不知能否从贤侄这儿拆借一些。”

    “这……不知世叔要多少?”

    贾赦寻思了一番,比划出了个‘八’来。

    “八百两?”

    “八千两啊。”贾赦哭笑不得。

    “这……”

    李惟俭面上犯了难,贾赦思忖一番说道:“拆借个十天半个月的,到时候一准儿还上。贤侄若不放心,我当下就签字画押打欠条。”

    李惟俭道:“也就是世叔了。罢了,世叔难得开一回口,我便是难一些总要紧着世叔这头儿。世叔稍待。”

    说着,李惟俭起身去了书房。

    贾赦长出一口气,心下暗自思量,待会子银钱到了手,总要将那赔了的银钱再捞回来才是。

    须臾,李惟俭施施然回返,一叠银票放在桌案,跟着笔墨摆在贾赦面前。

    贾赦看将过去,李惟俭苦笑道:“世叔也知我没多少银钱了,这个……要不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贾赦板着脸道:“我还能赖账不成?”

    李惟俭只是作揖不停,也不言语。

    贾赦暗自磨牙,到底提笔写了欠条,签字画押推将过去,随手便将那一叠银票抄在手中,略略点算,这才面色稍霁。

    其后又盘桓了一阵儿,这才施施然领着人走了。

    李惟俭将贾赦送出门外,回转身形便叫来红玉,吩咐道:“你去四下扫听扫听,大老爷今儿到底赔了多少银子。”

    “哎。”红玉应下,迈着莲步出了门儿。

    李惟俭回返厅堂里,就见晴雯在拾掇着残茶。他笑吟吟凑将过去,说道:“方才话儿没说完。”

    晴雯这会子心下倒是想开了不少,她生气倒不是为了旁的,只是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司棋。

    见李惟俭笑吟吟陪着小心,心下顿时熨帖不少,嗔道:“四爷是个有分寸的,只是往后可不能太过心软。今儿是司棋,来日若是旁的阿猫阿狗有样儿学样,四爷管得过来吗?”

    李惟俭肃容道:“一准儿没旁的了。”

    晴雯哼哼一声,待端起茶盏要走,李惟俭连忙扯住其胳膊,晴雯便抬眼看将过来。李惟俭温声道:“知道你一心为我着想,虽说有些早,可这话不妨先撂在这儿,往后肯定要给你个名分。”

    晴雯垂下螓首,心中顿时暖流涌动。她一早儿便与李惟俭耳鬓厮磨的,还……那般了,从未想过离了李惟俭。因是便细不可闻的低声应了。

    他撒开手,晴雯娇嗔着又瞥了李惟俭一眼,这才噗嗤一声儿笑了,端着茶盏扭着水蛇腰去了。

    过得半晌,红玉回来了,到得近前将听来的信儿说了。待听闻大老爷倒欠下四千两银子,李惟俭面上不动,心下就开始暗乐。

    瞧方才那情形,只怕大老爷是红了眼,成了彻彻底底的赌棍。从自己这儿借了银钱,一准儿又要去股市搏杀一番。可惜啊,大老爷运气不好,这会子忠顺王已是瓮中之鳖,莫说是他李惟俭,只怕便是忠勇王也不会放过这般好的机会!

    大老爷还指望用借来的八千两翻本儿?呵,只怕这回要欠下更多的银钱啦。

    “不错,记你一功。”

    红玉笑吟吟而去,李惟俭正盘算着如何拿捏贾赦,琇莹那憨丫头便凑到了近前。

    “公子。”

    “嗯?”

    琇莹委屈道:“我那油罐子寻不见了。”

    李惟俭眨眨眼,咳嗽一声道:“可仔细找过了?说不得掉床缝儿里头了呢。”

    琇莹摇摇头道:“白日里我把床搬开仔细找过了,就是没有。”

    额……险些忘了,琇莹气力可不比他小多少。

    李惟俭含糊道:“丢了就丢了,左右也用不着。”

    “一串钱呢。”

    眼见香菱缓步而来,李惟俭连忙道:“莫说了,回头儿我补给你就是了。”

    琇莹这才兴高采烈而去。

    李惟俭心下稍稍松了口气,转念想起,方才却是忘了问琇莹,那鲸油是从何处买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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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天来,李惟俭情知忠勇王只怕按捺不住了,是以用过早点便乘车赶到了内府。

    递了牌子入得内府,方才到得二堂前,那梁郎中便迎了过来,笑着道:“李秀才,王爷早已等候多时了。只怕你再不来,王爷便要打发人去寻了。”

    李惟俭笑着道:“王爷今儿没去早朝?”

    梁郎中伸手相请,边行边道:“王爷告了假。大事在即,总要先顾着这头儿。”

    李惟俭笑着颔首,随梁郎中入得二堂内,抬眼便见这会子忠勇王正不耐地负手来回游走。

    瞥见李惟俭,不待其行礼,抬手便道:“复生可算是来了……”顿了顿,忠勇王蹙眉道:“复生怎地这般老成?本王昨儿一夜尚且不曾安睡,怎地瞧着复生好似浑不在意一般?”

    李惟俭拱手道:“王爷,此番内府必胜,又何必多虑?”

    开玩笑,内府下场,这就等于裁判员下场比赛,试问怎么输?

    那忠勇王眉头不展说道:“此前抛费了一些,本王出面儿又从各处票号调集了一些银两,总计凑了八百万两现银……复生,不能赔吧?”

    李惟俭肃容道:“若是赔了,王爷尽管取了学生项上人头。”

    忠勇王愕然,眨眨眼道:“莫闹,不过些许银钱,怎能赔上复生?罢罢罢,你既这般说了,想来成算十足。这会子还有小半个时辰,咱们这就出发吧。”

    李惟俭只得领命。

    二人为遮掩耳目,也不曾叫车架随行,步行到得交易所斜对面的茶楼,叫了个临街的雅间安坐。

    如何操作,李惟俭早就列在那条陈了,自有下头属官去办。二人相对而坐,叫了茶水、点心,随意闲聊,静待今日开市。

    这且按下不表,且说大老爷贾赦一早儿用过早点,掐着时辰赶在开市前便到了股子交易所。

    外间挂的水牌显示昨儿最后的价码是一两一钱八。贾赦盯着那水牌暗暗咬牙,错非被忠顺王摆了一道,他又哪里会低声下气的去求李惟俭?

    默念了几遍‘每临大事有静气’,大老爷长出口气,赶巧此时忠顺王府车架到了交易所近前。

    自有侍卫摆下凳子,帘栊挑开,那忠顺王与长史周安施施然下得车来,周安瞥见人群中的贾赦,忽而嗤笑一声,转头与忠顺王耳语了几句。

    忠顺王乜斜着看将过来,只似笑非笑的瞧了贾赦一眼,便昂首负手缓步朝着交易所行去。

    贾赦心头火起,心里头将这二人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奈何形势比人强,人家忠顺王财大气粗,可不是他能比得了的。为今之计,也只有顺势而为,方才能回了本儿。

    忠顺王身份摆在那儿,哪怕临开市还有一会子,交易所的书办也放开阻拦,恭恭敬敬请了其一行先行入内。

    待到得辰时整,门前阻拦的小吏左右敞开,贾赦便领着几个小厮随着人群一窝蜂地涌进了交易所内。

    水务公司的股子如今不过一两一钱八,实在是便宜。周遭议论纷纷,都道只怕这股价是要触底了,怎么也不能再跌下去。

    大老爷贾赦听得众人言语,忽而心中若有所思。这股市可不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般穷酸说股价要涨,那忠顺王要想赚银子,说不得这股价还得跌啊!

    此时已然开盘,水牌过了一炷香的光景也不曾变动。

    贾赦攥紧拳头,胸中心脏狂跳。那忠顺王财大气粗,只怕下了场就要砸盘,到那会子只能吃些残羹冷炙,说不得人家反手一通操作,自己连那残羹冷炙都吃不上……有道是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富贵险中求!

    贾赦一咬牙,命身旁小厮拨开人群,径直到了那顺天府的桌案前。

    书办识得贾赦,问道:“贾将军可是来还钱?”

    贾赦冷哼一声,自袖笼里抽出一卷银票摔在桌案上,说道:“还钱且不急,先拆借些股子来。”

    几名顺天府的书办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贾赦恼道:“怎地?怕我还不起不成?速速拆借了,莫要耽误老爷我赚银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