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渡星河的小臂上,滴落到血池中。

    她坐在血池边缘,不时嗑下回血丹,脸庞很快苍白了下来,透着股活人微死的气质。

    须臾,雪名在她手上晃了道剑花,横过来置于颈项上。

    剑灵警觉:“你要干吗?”

    “光靠手臂流得有点慢,想在大动脉上来一剑。”

    剑灵不晓得何为大动脉,它只知道自己绑定的主人好像要自戕,便从她手中飞了出来,直直地插回剑鞘之中,无论她如何召唤,也不肯出鞘了。

    渡星河失笑:“你怕什么,抹脖子这事我经验丰富。”

    只不过,抹的是别人的脖子。

    剑灵不同意,她只能让手臂上的血慢慢流。

    周围的水灵性不断被她吸入,及时补充水分,她仿佛数学题中一边放水一边灌水的水池,只是血的中转站,以一人之力将血池灌了个半满。

    当池中的血淹过她的小腿肚,一股来自《蛊神诀》的力量,诱使她走到蛊灵本体面前。

    被数九情修复好的法阵骤然亮起光芒,狂风将法阵内外隔绝开来,心月起身想走进去,却被无形的力量挡在法阵之外。

    心月还想要硬闯,一只皓白的手便拉住了她。

    她回头,见到数九情不赞同地看着自己:“师姐,法阵一旦启动,法阵外的人就不能硬闯进去!不仅进不去,还可能经脉受创!师父有师父的办事步调,师姐要是在此受伤,怕也是徒惹师父分神担忧。”

    心月抿了抿唇。

    她不得不承认,师妹说得有理。

    数九情缓了语气:“师姐关心则乱,还是坐下来为师父护法吧。”

    “……好,”

    心月收回手,冷静了下来:“多谢你了。”

    “应该的。”

    数九情说。

    师姐看着冷心冷肺,一涉及师父的事就冲动鲁莽,还得她多加留意。再转头一看,师兄参水两眼放光地望向风云剧变的法阵,正在为渡星河摇旗呐喊,加油助威:“师父厉害啊!一遇风云便化龙!”

    数九情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眼前的情景跟一遇风云便化龙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而实际上,参水只是捡了戏班子的一句威风台词来用,并不谙词意。

    法阵之中,异变陡生。

    血池中亮起一道光芒,强大的吸力朝渡星河席卷而来。

    有蛊灵在前指点过,她没有反抗便被这股力量吸入其他空间之中。

    在她被带走之后,法阵所卷起的狂风凝结成了一个古朴的巨壶,将法阵、血池和血冰都笼罩在内,壶外人无法窥见其中半分。

    而被血池卷入其中的渡星河,则来到了一处华贵异常的阁楼。

    她见过修仙界中豪华的建筑物,九阳宗宗主所居住的洞府便如同居在云层之上,当真做到了琼楼玉宇。而眼前的阁楼不用金银玉石,用的全是稀有的木材,再由匠人精妙的技术砌出,处处能见到巧夺天工的雕纹。

    可它并不是贵在雕工。

    工艺再好,对修士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净火木、幻海碧竹、龙骨檀木、肯定在千年以上的天品游仙木……这么多价值连城的材料,就用来建房子?”

    饶是渡星河,也不禁被周围充沛至极的灵气所惊。

    在融羽真人门下最大的收获,便是托宽了她对各种天材地宝的见识。这里她认得出的材料,在妙火门,也只得一小块当作样品供她辨认,而这儿,一整根的柱子都由千年天品游仙木打造,何等奢靡浪费!

    在这些天材地宝的环绕之下,不必特意引导吐纳,便能获得平日打坐修炼的效果。

    渡星河深吸两口气。

    吸到就是赚到。

    金丹修士的肺活量远超常人,她一口气吸得实实在在的,任这高纯度的灵气在体内经脉流转一周后,立刻吸第二口,啥也不干,净在这吸了。

    虽然不知道给她送哪儿来了,但见到就是她的!

    渡星河对阁楼打量一番后,拔出雪名。

    剑灵:“你要做什么?”

    “其实在成为一名修士之前,我也略懂一点建筑学。”

    剑灵:“啊?”

    “你知道吗?在建筑物之中,分为承重柱和非承重柱,后者主要起到一个装饰和分割空间的作用,只要不动承重柱,那其他柱子都是可以砍掉的。”

    渡星河幽幽说道。

    “慢着,渡星河,你不会是想——”

    寒芒一闪,剑刃即将落到那游仙木所筑成的柱子前,一抹人影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最后一秒,渡星河收住了剑势。

    来人是一个年约二十,相貌极美的女子。

    衣袍之下,不是人的双足,而是长长的蛇尾。

    “你就是新一任的巫女吗?”女子惊喜地看向她,只是在见到她手中的长剑后,目露迟疑:“我们终于等到你来了……你是多少年后的巫女?怎么学外面的修士,用起剑来了?这是……要做什么?”

    只差那么一厘米,雪名就要砍在柱子上了。

    这要怎么解释呢?

    想给你家换个装修?

    渡星河镇定地微微一笑:

    “突然被吸进来,周遭景色骤变,就下意识地拔剑了,没吓到你吧?”

    她将雪名收回鞘中:“我叫渡星河,蛊灵请我来祭坛把他解救出来,至于巫女……其实我对这些的了解不多。”

    渡星河到哪都是独来独往的性子,自从习惯用剑讲道理之后,她面上的表情变化更是寡淡,笑容欠奉,让本就没啥亲和力的脸庞更冷艳了三分。

    这时想要和对方套近乎,笑起来也有点假。

    “只要你成为我们新一任的巫女,一切巫族的事你都可以知道……”

    渡星河:“其实不……”

    用了解也可以的。

    女人接着说:“巫族祭坛,包括阁楼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渡星河箭步上前,握住她的双手,微笑也变得真诚了起来:“请务必告诉我真相。”

    “……你先等我说完。”

    “请说。”

    女人定定神,她说话时,渡星河能见到她编贝般的牙齿后面是微微分叉的舌:“你既然能来到此处,又修习了《蛊神诀》,想必是巫族后人,你既然难得找到梵姬大人封印起来的祭坛,便是有缘,你可以留在这里修炼《蛊神诀》,得到一些资源……不必冒那成为巫女考核的险。”

    女人的神色严肃了起来:

    “一旦你选择开启巫女考核,除了通过考核,就没有第二种方法能够离开阁楼。”

    她才说完,渡星河就点头:“我接受考核。”

    “你不再考虑一下?开弓没有回头箭,考核一旦开始,即使你后悔,我也无法将你送回去。”

    女人的修为深不可测,自然也看出了眼前的“巫族后人”有多年轻,年轻人下决定总是欠缺考虑,本身没多少筹码,轻易就将所有压上赌桌。

    但,她看得出渡星河的年纪,看不穿她的性子。

    渡星河向来对输家一败涂地,赢家通吃的赌注毫无抵抗力。

    梭哈,是一种智慧!

    “我知道,我今日历经千山万水来到祭坛,就是为了找寻真相。”

    “好,”

    女人深深地看她一眼,不再劝她:“我叫虺,你随我来吧。”

    虺……

    渡星河记得在沙漠的湖底下,也曾见过一只千年虺。

    那只千年虺尚不能化为人形。

    眼前的虺,又有多少年的道行?

    渡星河跟在她身后,转眼间便来到一道纸门前,她将手放在门上轻轻一按,门便悄无声息地自动打开。

    “这里从前是梵姬大人的住处,你就住在这里吧。”

    “考核什么时候开始?”

    见渡星河迫不及待,虺淡淡一笑:“等你能把自己的蛊神化身修炼出来,考核才正式开始。”

    “蛊神化身?”

    虺指了指放在贡台前的书籍:“你在《天地真解》中,找到自己想修炼的属性,就能明白了。”

    说罢,她便从房间里退了出去,门徐徐关上。

    当渡星河再次尝试时,门就打不开了。

    见状,她也只得坐到蒲团上,翻看起虺所说的《天地真解》。

    这功法名字不像巫族蛊修学的,更像正派大宗门修习的心法。

    虺的认知中,能够走到这一步的,多半是单灵根的天之骄子,根本不用犹豫主修哪一门,选和自己灵根对应的心法便是。

    可偏偏就是那么尴尬,渡星河她结丹时一胎五宝了。

    五行属性被她占了个全,一个没落下。

    ……

    与此同时,渡星河的身影,正悄然浮现在一面蛛背之上。

    那巨型的蜘蛛背部如同水镜,能同时映照出房间里的状况,而蜘蛛前面,则坐着一个女人——或者说,一具带皮的骷髅。她的皮肤底色是苍白的,可密密麻麻的老人班盖在上面,又让她的肤色疑似呈现出深色的状态,满是褶子的皮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煞人。

    若是在平云大陆里清点炼虚期高手,她恐怕是最狼狈的一个。

    从合体期跌境界跌到炼虚,又在和玄朝大战中伤了根本,她的本体早已殒落多时,只余下一个半死不活的躯壳。此等修为能变成这副苍老不堪的模样,意味着她的状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

    “拜见梵姬大人。”

    从渡星河房间里离开的虺向她行礼。

    梵姬的眼珠子动了动,虺便会意地站到她身旁,替她梳理长发。

    “你觉得她要花多少时间修炼出自己的蛊神化身?”梵姬轻声问。

    “大人,我……不知。”

    “我当初花了一年的时间。”

    “梵姬大人是巫族不世出的天才,她岂可与大人相提并论。”

    闻言,梵姬眼中浮现忧色:

    “她最好修炼得比我快,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得帮帮她。”

    说罢,梵姬合上双眼,从她枯朽的身躯中,漫出点点光雾,雾气飘逸出来,凝结成团,居然幻化成了一个六岁左右的稚童。

    稚童乌发黑眸,胖嘟嘟的脸蛋儿让她看上去如观音座下的童子般讨喜,偏偏身后却长着八只细长的蛛足。

    女孩原地蹦跳了两下,举起双手:“虺,抱我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