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回寰州城内的耶律仁先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

    说实话,他与周军交战的次数并不多。

    半生戎马,几乎都是在与西夏对战。

    此次,是将对将,他输给了张辅,吃了轻敌的亏。

    翌日,张辅持续用投石车、重弩等消耗辽军。

    经过一场战役的失败,寰州辽军再无翻身可能。

    “眼下,应、朔二州援军难至,待周军休整过来,我军,怕是难以守住寰州!”

    有辽将向耶律仁先说道。

    其实,就以当前来说,对辽军最致命的,是一场大败带来的人心浮动,士气不稳。

    耶律仁先毕竟是一代名将,岂能不知大局已定?

    倘若真要等应、朔二州的援军,且先不管寰州能不能守住,即使能守住,那二州就无风险?

    耶律仁先不敢赌了,

    “若此战我军大败的消息,传到西夏的耳朵里,你们说他们是要攻周还是攻我大辽?”

    耶律仁先关注的一点,就在此处。

    真要是死扛下去,也无不可,但西夏那边的动静,也不得不防。

    张辅费尽心思,拼了命的也要轰轰烈烈的打赢一场,让耶律仁先萌生退意还在其次。

    最主要的,还是做给西夏势力来看。

    大周暂无夺取燕云十六州之意,不然朝廷也不会只派给张辅二十万兵力守卫边疆。

    西夏在明知大周势力不会染指燕云的前提下,肯定是会放心的捅辽军刀子。

    几日前,顾偃开心说大兵团作战比不得张辅。

    是因为指挥大兵团,不仅是要指挥千军万马,更重要的,是能够明锐分析出国际局势,从而率领军队,做出最有利的抉择。

    “让耶律义先的军队撤回来吧,此役,我们已经败了。”

    耶律仁先言至于此,缓缓闭上双目。

    其余诸将,也不敢再劝。

    耶律仁先也是能够分析出天下大势的人,所以,他必须要防范西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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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张辅得知,寰州要求和的这一刻,压在心口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他来到一处山丘上,凝望着寰州,目光似乎透过这座古老的城池,犹如光辉般,照在了整座燕云大地,喃喃道:

    “纵横捭阖,兵无常势,如今天下局势,像极了史书上说的汉、魏、吴三国争霸啊。”

    顿了顿,他吩咐身边副将,

    “为防止耶律仁先出尔反尔,本帅需带三千人马前往雁门,其余人马,归你统率。”

    “待接到本帅差人送来的消息,你就可撤军了。”

    数日后。

    卫渊苦守雁门第二十七日。

    城头上,几百将士,已横生死志。

    他们犹如一座座高山般,巍然耸立在此,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敌军士卒登上城墙。

    终于,就在此刻。

    卫渊喊出一个‘杀’字。

    数百人,顷刻间便就冲向已登上城头的辽兵。

    有一名胡子花白的雁门守卒,手执长枪的臂膀都被辽兵砍断了,但是他并未倒下。

    而是用另外一手,拔出腰间的匕刃,狠狠地扎进了一名辽兵的脖子上,鲜血‘呲’得一声,就涌了出来。

    那辽兵瞪大了双眼看着老卒,临死都不明白,都断了一臂,竟还能作战!

    “老子从十六岁的时候就守在雁门,一守就是四十年,这辈子连個婆娘都没讨,你们说来就来,真当老子老了,握不动刀了吗?”

    老卒咬牙切齿着,刚说完,就被一名辽兵砍下了脑袋。

    守城数日,卫渊惯用的朴刀,都已经有了不下三十几处的豁口。

    原本锋利无比,可轻松破甲的利刃,到现在,连砍脖子都是有些费劲了。

    那朴刀并非军制,而是卫渊找铁匠打造的,比一般朴刀要长一些,用得顺手了,故而不愿临阵换刀。

    但是到了这一刻,再不换,怕是都杀不了人了。

    只好在乱战期间,又找了一把看起来比较完善的朴刀,就在这时,一名辽兵的刀刃,已经结结实实的砍在了卫渊的后背上。

    若非营指挥使的甲胄较好,那一刀,足以要了他的命。

    几百人苦苦坚守半个时辰,就只剩下了几十人。

    他们背靠背,贴在一起。

    卫渊身上的伤口,快要数不清了,四肢,后背,都在流血。

    就连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连他这个天生神力的将领都如此了,可想其余士卒,该是何等艰难。

    至于徐长志,快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他失血过多,急需要休息。

    “这辈子,做梦都想闯一回燕云十六州,可结果,连雁门都没出去。”

    徐长志吐了口血,含糊不清的说了句。

    卫渊没有回话,对他来说,多言一句,都是徒费力气。

    “卫指挥,徐将军,诸位袍泽兄弟,我...我疼死了,先走一步!”

    一名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将士,当即冲向敌军。

    被乱刀砍死。

    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实在无法忍受伤势传来的痛楚,倒不如先死在冲锋上。

    卫渊把心一横,

    “卫某来这世上十余载,能够有幸与诸位老哥痛快杀敌,慷慨赴死,已是幸甚至哉!来生再会!”

    话音刚落,卫渊也直接杀了过去。

    徐长志深呼吸一口气,用自己仅剩的力气矗立身躯,“杀!”

    余者,皆默念一个‘杀’字。

    重伤之躯,齐齐掠动,疾如风,快如火,雷电不能摧,天地奈若何!

    自古以来,在这神州大地之上,从不乏危难之时,慷慨赴死者!

    就在此时。

    辽军大帐。

    耶律义先接到了自家兄长的消息,要撤军。

    但此刻,雁门即将拿下,他岂会撤?

    “先屠了雁门,再说撤军的事情!”

    耶律义先刚做出决定。

    就有斥候来报,远处山丘上,发现周军。

    闻声。

    耶律义先紧皱眉头,“来救雁门的援军?”

    想到这里,他愤愤不平,五万甲士,攻打一个只有三千守卒的雁门,却打了这么久。

    这要是传出去,后世史书,该如何写自个儿?

    可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最终。

    “撤军吧。”

    耶律义先说出这几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雁门关城头上。

    原本已怀着必死之心的卫渊等人,突然听到敌军撤退号角。

    紧接着,登上城墙的辽兵与还未登城强的辽兵,都撤了出去。

    卫渊等人血战数日,早没了精气神,目光呆滞,不太明白现状。

    可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得救了。

    忽见,一队周军入城。

    “是援军?”

    卫渊浑身浴血,在心中喃喃一声。

    不消片刻。

    从寰州纵马疾驰赶来的英国公张辅,见到城头之上,堆满了尸身的一幕,便是深深动容。

    随后,他又看到卫渊等仅剩几人,迅速冲向前去。

    卫渊见是张辅,自身这疲累身躯,终是撑不住了,重重的倒在尸体上。

    张辅连忙蹲下身子,紧握着他那血淋淋的手掌。

    卫渊有气无力道:“总算...守住了…”

    张辅动容,牢牢握住他的手掌,

    “渊儿,你是英雄,是此战第一大功臣!”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看向跟随自己而来的将士,大声道:

    “医士!医士在何处?!”

    “救人,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