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尤葛纳大人即使在比这更晚的时间里接到国王的召唤也能马上赶来。尽管在巴布克莱到处都流传着,他有着睡眠的好名声。

    尤葛纳刚一进到小起居室,就毕恭毕敬地躬身施礼,满脸谦恭地说道:“陛下,您忠实的治安官一接到您的旨令,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请问,这么晚陛下召我来不知有何吩咐?”

    “我的治安官大人,现在王国的治安岌岌可危,你看我还能指望你吗?”国王手里玩弄着一支惯常签署政令的笔,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治安官。

    尤葛纳深更半夜接到国王的命令,一路上已经在疑神疑鬼,胡思乱想了。眼下国王的脸色虽然很温和,可他的语气却让尤葛纳暗叫“不妙”。他赶忙弯腰回答道:“陛下,我对您给予我的这份崇高的职责一直是心存敬畏与感激,我尽心尽力地为陛下看护着这座城市,从来不敢有半点疏忽的地方。”

    “既然你是如此忠诚于你的职责,想必我的国家一定是百姓安居乐业,在黑夜里行走而不必感到担忧。”国王微笑着说道。

    “陛下,这都是您的圣明。我只是奉您的旨令维持地方的靖安,这都是陛下您的英明。”尤葛纳诚惶诚恐,越发不明白国王说这些话的意图了。

    “啊,如你所说,我该好好的奖赏你才是啊。”国王笑了起来。

    尤葛纳当然听得出国王话语里的言不由衷和嘲弄。不知道国王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不满,他既然不明白,当然也就不敢直起一直弯着的腰。

    “那你该怎么对我解释呢?为什么会有人在宫廷大门厮打起来呢?他们的表现一点儿也不比街头那些混混做的强上哪怕一点点。拜你的尽忠职守所赐,他们很快就要到我们国家最神圣的宝座上来打群架了。这难道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吗?原来你就是这样尽心尽力地为我看护着这座城市啊!你就没有为你所在的那个位子感到一点点惭愧吗?”尤葛纳的脸上流下了冷汗。

    “陛下,我很遗憾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可是肇事者已经被绳之以法……”

    国王打断了他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来可以听取侍卫队长的报告,现在既然犯人在你手里,就只想听到你是如何解释的。”他看了一眼格雷恩,“再说,也许有人怀疑罪犯是受到了冤枉,生怕他不能受到公正的待遇。”

    “是的,陛下。根据接到的报告,我们已经拘押了肇事者。现已查明,挑衅侍卫的是我们国家最声名狼藉的捣乱分子。他叫特林维尔,还不到三十岁,但是整天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他本来已经从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个铁匠铺,原本可以做一个本分的铁匠。但他很少待在那里,每天只是喝酒闹事。”

    “特林维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巴布克莱王城,特林维尔的名字不止一次进入过他的耳中,他还是知道关于这个猎人的一些事情的。就在今天,他好像还亲自颁发了一张对这个叫特林维尔的赏金猎人的褒奖令,以示他的某些对王国的功绩给予表彰。嘉奖令还是在他的授意下,本着和他忠实的治安官开个玩笑的情形下,命令尤葛纳本人亲自去当面宣读的。没想到晚上这个特林维尔就已经成了尤葛纳的阶下囚。

    这可真是光荣与耻辱同时降临到了同一个人身上。“这可真是个笑话了!”他心中不由对这个犯人感到好奇。

    国王搓搓手回到椅子上坐下,饶有兴趣地问道:“可他是为什么被捕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是的,陛下,我正要说到了。事实已经很清楚了。就在正午钟声敲过后不久,这个特林维尔就来到神圣的宫廷大门外,声称要进宫找人。按照惯例守门的侍卫是不能让他进来的。但是侍卫们都是很善良的,他们依旧替他进宫通知了他要找的人,并且正确无误的转达了他的口信。难道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可是,接下来这个罪犯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最神圣的王国的宫廷门口,与您忠实的守卫们发生了争执。这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所以侍卫们才把他给捉了起来并通知了卑职。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那么他要找的人是谁呢?”

    “陛下,是您的厨娘雷思睿夫人。”

    “啊!”国王看了一眼格雷恩。他早就该猜到是这样了。

    “那么,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冒失鬼呢?我的治安官大人,这次可是真的有不法之徒落在你的手里了,你会轻易放过他吗?”

    “遵照王国神圣公平的法律,这个罪犯应该被判去西边的王国采石场服苦役六个月。”尤葛纳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只是打架,并没有更大的罪行吧?六个月的苦役是不是会太严厉了些?”国王笑着问道。

    尤葛纳对国王深施一礼,说道:“您真是仁慈的君主。可是法律就是法律,如果我们对他不加以重罚,那么王宫就会变成不被人尊重和敬畏的场所。长此以往,任由他们胡作非为,陛下刚才预言到的那种可怕的场面也许就不远了。陛下,如果那些惹事生非的家伙们在宫廷打架而不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可以当做一项用来吹嘘的事情抬高身价,博取善良无知人们的同情和效尤,那么法律的尊严将丧失殆尽啊。至于您说的,有人怀疑他会受到不公正的处理,我只能说这是对我的污蔑,也是对整个王国法律的污蔑。”他看了一眼格雷恩。

    “这样看来,那个冒失鬼应该为他的不检点接受一些教训。你说呢,格雷恩?”国王很满意,现在只看格雷恩会怎么做了。

    尤葛纳一进屋就看到了站在国王身边的格雷恩。他今天还在蓝莓酒馆和特林维尔一起戏弄了他。在这么晚的夜里,还能独自一人和国王在一起,受到的恩宠可想而知。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那个特林维尔就另当别论了。他对自己可是一贯地不放在眼里,早就想拿他出气了。这次他总算自己撞上门来,落入了法网。“绝对不能放过他。”他想到这些,于是在国王面前做出一副捍卫法律的激昂姿态,倒真的瞒过了国王。

    格雷恩平静地说道:“法律不容亵渎,正如一个人的清白也绝不容许被玷污。我仍然建议应该给特林维尔一个为自己辩护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尤葛纳大人所说的法律,也自然会还他一个公正的结果。法律并不只是为了惩处某些人而制定的,更重要的是教导人们如何去遵循。治安官大人,您说是吗?”

    尤葛纳的脸涨得通红,他喘着粗气瞪了格雷恩一眼,“英明仁慈的陛下,请恕我胆大直言。我并不认同格雷恩先生的看法。自从有了法律和它的执行者,遵守法律的好人和目无王法的恶棍之间的区别再容易不过了!我要说的是,法律就是为了惩罚像这位大言不惭,总是自称为‘大个子维卡’的特林维尔先生之流才制定的。我们有的是证人来证明他所犯下的罪行,这也是他完全无法抵赖掉的。

    陛下,这个犯人甚至在我的监狱里仍然狂妄无比,声称他会拆了关着他的屋子。陛下,这完全是一个疯狂的罪犯啊。六个月的苦役对他是有好处的,能让他知道该如何遵守法律,还有哪些规矩是不能随便触碰的。”

    一向在欧尔津国王面前谨小慎微的治安官,此番凛然大义在手,滔滔不绝的模样,顿时也让他刮目相看,不禁莞尔。

    看到格雷恩正要反驳他的治安官,他笑着摆摆手说道:“现在可不是你们辩论的好时机。我们不是应该更加关心的是那个你们口中的‘大个子维卡’,到底是个清白的好人,还是个胡作非为的混蛋吗?好了,治安官大人,你把犯人带来了吗?”

    “陛下,已经遵照您的吩咐,我把他带来了,就在外面。请陛下放心,有好几个士兵在看管他,他会老实点的。”尤葛纳躬身说道。

    格雷恩听到特林维尔就在外面,他顾不上和国王打个招呼就跑出门去。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小队士兵分列站立,中间是他们严加看管的囚犯。他的朋友看上去很轻松,正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活动着还被绑缚着的手脚。那些士兵倒是都很紧张,一眼不眨地片刻不敢放松了警惕。

    他看到格雷恩向他走来,顿时高兴地大声喊道:“唉,格雷恩,我在这儿呢。唉,我还以为要到明天才能见到你,我还正为此而感到遗憾呢。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格雷恩看到特林维尔一如既往地精神饱满,他放心了很多。“好朋友,我可是等不到明天才见到你了。请问你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特林维尔不好意思地笑了,想抬手搔搔头发,无奈手还被捆着,只好尴尬地微微一笑:“唉,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好朋友们无论在哪里相见,都比在这个沉闷的王宫里要好得多啊。是的,我今天才知道确实是这样的。要是不能痛快地大声说话,想笑就笑,无论打翻了几把椅子或者打碎了几只酒杯,都不会有人来斥责你,那才是好朋友相聚的地方。很显然这里不是。所以我才会这么晚还被带到这里了。我猜,说不定是哪位大人物要见我吧?”

    格雷恩也给他逗笑了,“这里可是王宫啊!你猜,还能有谁会这么晚了还想见你呢?”

    “你的意思是国王陛下要见我了?”他说,“这可是让我有点儿吃惊。”

    “同样吃惊的还有我呢!特林维尔,我的朋友。我们分别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会发生很多事,可是我相信,就像你曾告诉过我的,你永远也不会变。我刚迈进这座城市,就亲眼看到了人们是多么喜欢你信任你。这样的人,品德是无可挑剔的。我相信你。可是,王国治安官的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人,好像也是你呀。特林维尔,你好像真的没怎么变呢。还是那么沉不住气,爱打架呢!”

    格雷恩觉得相信他的朋友是一回事,也有必要让他知道,有的时候冷静比得上最有力量的拳头。他一边解开绑着特林维尔的绳索一边说,“那又怎么样呢?据我所知,你好像是打赢了。可你还得小心点儿,很多时候,胜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特林维尔马上就明白了格雷恩话有所指。他郑重地说道:“格雷恩,我知道有的时候我的脾气会有点暴躁,我也不敢说我永远都是对的。但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使‘你的朋友’这个称呼蒙上哪怕一点点的不光彩。你会认为我是配得上做你的朋友啊!”

    格雷恩用力地挥着手臂,大声说道:“好啊,特林维尔。如果说刚才我还有一丝对你的怀疑,请原谅我吧。我依然对你充满了信心,我会和你站在一起。见到国王陛下,请你如实讲出所有的一切吧。”

    特林维尔被带到了国王的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距离阿波多利的君王如此之近。他从懂事起就被国王的威严和风度折服,小小的心灵里,阿波多利的国王是无与伦比的崇高。无论他有多少桀骜不驯,一见到国王也躬身施礼,然后直起身子看着国王。

    这种直视并没有给国王带来太多的不快。他很知道,像特林维尔这样的来自王国底层的子民,他们只是欠缺一些礼貌,而不是忠诚。他不能苛求一个从没进过宫殿的人会做的有多完美了。

    他心里太清楚了—跪在地上的不一定忠心耿耿。

    欧尔津国王也在打量着特林维尔,心里暗自称赞。特林维尔雄伟矫健的身姿让他很是喜欢,尽管他平时也能听到过一些关于“大个子维卡”的各种传闻,还是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威武的壮汉。

    国王的心里对他有了些好感,同时也有些微微的失望:“这样的汉子本身就应该在王国的军队里为国家效力啊。”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微笑起来。

    “你就是特林维尔?”

    “是的,陛下。很荣幸…….”。

    国王打断了他的话:“你认为在深夜里放弃宝贵的睡眠,只为了见到一个罪犯,我会感到荣幸吗?”

    尽管国王是特林维尔非常尊重的人,当听到有人叫他“罪犯”,他心里的对荣誉的无上珍重让他顿时忘记了对面坐着的,是王国生杀予夺的最高统治者。

    “罪犯?您说罪犯!陛下,难道法庭已经不经审判就定了我的罪了吗?作为一个普通的阿波多利的公民,我爱惜名誉胜过我的生命,我不能允许有人这样污蔑我。即使是您,阿波多利的国王也不能!”

    国王站起身来,走到特林维尔的身边。国王本身也是身材高大,但是仍比特林维尔矮了半头。他饶有趣味地围着特林维尔转来转去。格雷恩和尤葛纳都站在一边,各怀心事地看着屋子当中的这两个人。

    “难道不是吗?”国王说道,“那个经常在酒馆惹是生非,口出不敬的不就是你吗?蔑视王国的力量,自己去充当救世的不也是你吗?抓捕罪犯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你明白吗?不要以为今天我奖赏了你,你就忘记了做人的本分。最近我还听说,你公然藐视最高会议发布的征兵令,拒绝进入王国军队为国家效力。这些以前没有人去管教你。可是,在我的宫殿门前辱骂宫廷守卫,动手打伤他们的难道不是你吗?仅凭这一点,法律难道不能裁判你的罪行吗?”

    特林维尔反倒笑了:“我在阿波多利难道不是自由自在的吗?我难道不能凭着我的本性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陛下,我从来不为自己以前的生活感到羞耻。恰恰是这种生活让我感到,做一个自由的人有多么快乐。对此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因为那样反而让我感到羞耻。至于陛下刚才说的在宫门外打架的事情,只怕也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尤葛纳尖声说道:“陛下,这是毋庸置疑的。就是他首先辱骂了陛下的守卫士兵,被他打伤的卫士都可以作证。这是无论怎么狡辩都不能抵赖的。”

    特林维尔轻蔑地说道:“尤葛纳大人,当你见到我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被你强行带走的时候,我也是为我的尊严而反抗,即使打伤了你的人,难道我反而要被扣上可耻的罪名吗?而你,王城治安官大人,你不问缘由,就把一个清白的人关进你可怕的监牢,你不觉得有愧于陛下和百姓对你的信任吗?”

    尤葛纳的脸色阴沉,但是他坚持特林维尔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