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恩向多兰赫尔询问着奇利亚斯的战况。

    在他们离开的最初几个月时间里,阿波多利果然没有新的动作。也许他们忙于清剿黑森林残余的抵抗,安抚那片新征服的土地,无暇顾及到奇利亚斯。于是,莱顿王和哈克米王在权衡利弊之后,也只在奇利亚斯当面各自部署了一支人数很少的军队。

    在格雷恩带领圣城的士兵前往东方奔波的途中,双方都没有发生大的战斗,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和平状态。尽管近卫军团的首领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军团。双方却都没有试图打破这种平静。

    虽然都知道,战斗会在下一刻就打响。也许就在斟满酒杯还没来得及举起时就会发生。可是,他们都珍惜这种和平。

    诸王中甚至有人开始盲目乐观,以为高山国的野心已经到得满足,他们也许不会再向前进攻。虽然没有几个人会真的相信这种说法,可是他们在心里却盼着,战争不再继续。他们的士兵也不用再失去生命。

    奇利亚斯的防守力量一直保持在一万两千人,可见他们虽然幻想着和平,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在短暂的宁静时期,他们尽其所能将这里重新变成一座守卫森严的要塞。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

    果然,好景不长,莱顿王和哈克米王的士兵们重新集结起来发动了进攻。他们来势凶猛,人多势众。奇利亚斯陷入了重围。

    交战双方死伤累累,连帕克萨公国和阿奇莱斯城邦也加入到这场混战中。虽然他们的加入早在联盟意料之中,而且他们能派出的士兵很少,可仍带给诸王很大的麻烦。这也意味着,西方彻底沦为欧尔津国王的帮凶。西方大陆再无一片安宁的乐土。奇利亚斯将以孤城对抗西方全力的进攻。

    告急的檄文飞向各处,诸王火速征集了数万大军,霍思敏王和杜利亚王甚至亲征,也只勉强将战线稳定下来。可是时日过久,如果再不能取得一场胜利,奇利亚斯的抵抗将更加艰难。以敌人连日来的猛攻能看出,他们不夺取奇利亚斯绝不会停止进攻。

    多兰赫尔恨恨地说道:“我们和西方的敌人杀得难解难分,可是高山国却在后方稳稳地等待着胜利的果实掉落口中。我们和敌人拼得越久,牺牲越大,只怕你们的那位国王就越发高兴呢。”他心中痛恨,也根本就不去顾及格雷恩和特林维尔本身就是他口中的高山国人呢。

    可是,他们听了也只是惭愧。因为,黑森林的王子说的的确没有错。

    他接着说道:“你们虽然在凤凰城耽搁日久,好在奇利亚斯还在联盟手中。诸王虽然难以在近期召集更多的人马,可是凭借着城墙堡垒,我们还能守得住。可是,等我们和国王的仆从们打的两败俱伤,即使我们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也一定会损失惨重。等到高山国趁虚而入,我们只怕也耗尽了最后一滴血,再也无法抵挡。

    奇利亚斯一旦失陷,东方也将落入高山国国王的手中。莱顿王和哈克米王的军队也已被严重削弱,更加不敢反抗高山国的淫威。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他们只会更加卖力地攻击我们。到那时我们面对的才是最残酷的局面了。如此一来,你们在罗阿洛德的胜利和收复凤凰城的光辉业绩又有什么用呢?我们的士兵在奇利亚斯几个月的抵抗和流血,也将前功尽弃。”

    “哼!”听到他的话,特林维尔可不怎么高兴。虽然他知道黑森林的王子绝不是因为胆怯才说出这番话,可明明就是在他大个子维卡面前,大长敌人的锐气啊。

    “如果他们想那么做,最好先来问问大个子维卡吧。我们不在时他们才敢这么嚣张。大个子维卡回来了,难道我们会把奇利亚斯拱手送给他们吗?我绝对不答应。”

    格雷恩看了他一眼说道:“当然,我的朋友。我们决不答应。可是,多兰赫尔王子所虑也是很有道理的。敌人无疑是不会得逞的。可事先想到最坏的结果,也能提醒我们敌人的疯狂和强大,我们才会更加认真地去对付他们。如果王子殿下说的没错,敌人明天还会发起新的攻势。让我们先来看看,敌人有多疯狂吧。”

    黎明姗姗到来,清冷寂静。坚守在防线的士兵们苦不堪言。只有寒冷的夜晚,比不上再次面对血与火的厮杀。他们的忍耐也到了最后。

    可是,太阳已经升起,奇利亚斯在紧张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宁静。

    特林维尔站在高岗上,手中的长矛早就热的发烫。可是,阳光照耀在空旷的原野,那里却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敌人的影子。他皱起了眉头。

    其实,不光是我们的大个子维卡,多兰赫尔和希娜也都觉得很奇怪。成日累月的连续进攻,突然消失了。他们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没有停止过爆发着生与死的残酷战争的平野上,此时只有清晨的阳光普照,和缓的微风掠过辽阔宁静的土地。

    可是,敌人都去了哪里呢?

    阿卡阿卡大言不惭地笑道:“他们看到我的主人来了,哪儿还有胆子敢和我们交战啊。说不定吓得早就溜走了吧?”

    这话连特林维尔听了都觉得太过于滑稽。大家轻声笑着:“说不定真的是那样的呢。”特林维尔狠狠瞪了他一眼。

    是啊。虽然他们带来了援兵,可几百人的加入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当前敌强我弱的态势。敌人包围了奇利亚斯,占尽了上风。虽然他们暂时还不能攻进这座残破的要塞,可要说仅仅因为如此就放弃了进攻,那也太没有道理了。可是眼前看到的情景确实让他们猜不透。

    特林维尔说道:“敌人无缘无故停止了进攻,这一定是个阴谋。”

    可这样也好。战士们疲惫不堪,工事也要趁机加固。如果真的如特林维尔所说,那么接下来将有更加猛烈地袭击。他们都深信不疑。

    白天在平静和不安中度过。

    第二天的黎明,敌人还是静悄悄的。士兵们不用再流血牺牲当然再好不过,可是他们反而更加疑虑重重。

    正在这时,几个士兵吵吵嚷嚷地涌了过来。他们抓到了一个行脚的旅人,经过简单的询问,虽然没有问出什么,可是当前正值大战前夕,每个人都不敢放松警惕。于是,他们把俘虏押到格雷恩简陋的营帐中。

    他看到的是个衣衫破旧,风尘仆仆却步伐坚定的旅行者。在他也是个四海游侠的猎人时,他见到了许多许多不同心意的旅行者。还有行走各方的艺人、商人等。眼前的这个人和他所见过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非要说出点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他的眼睛。镇定自若,谦恭有礼。

    “这倒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他心想。

    一个普普通通的孤独的人,敢于闯入敌我难辨的战场,如果不是贸贸然粗心大意,那本身就需要有一些胆量的。虽然他还看不出俘虏有什么异样,可他对于士兵们的谨慎和忠于职守仍然做出了褒奖。士兵们高高兴兴地离去,营帐中只剩下了他和特林维尔,以及那位俘虏。

    格雷恩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俘虏一言不发,反而抬起了头。

    他友善地问道:“请原谅我的士兵们把你送到这里来。你也许不知道,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你。要知道,奇利亚斯战火纷飞,虽然眼下很平静,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厮杀起来。”

    俘虏冷笑着,银白色的长须抖动着。他说道:“当然。虽然每个人都有不被侵犯的尊严和自由。而且我也不得不被迫放弃了这种自由,可是仍能理解您的话。所以,我是不会有所抱怨的。”

    特林维尔好奇地看着俘虏。格雷恩也笑了。他不紧不慢地问道:“看得出来,你是个很有胆量的人。”

    俘虏彬彬有礼地躬身施以一礼。他说道:“我觉得对一个常年行走在各国之间,以吟唱为生的人来说,只要我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胆量是完全不必要的。”

    格雷恩笑道:“您的回答,反倒恰如其分地解释了,你为什么会闯入数万大军的包围之中却毫不在意。”

    俘虏的回答依旧平常客气,并且略带讥讽。他说道:“我已经说过了,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在打仗,谁对谁错跟一个游吟诗人毫无关系。所以,我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那么,”格雷恩说道,“我同意你的说法。可是,如果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很快就会让这种不愉快的境地加以改变—你会自由的。你想去哪儿,我们都不会阻拦。你想什么时候离开都行。”

    俘虏躬身以示他完全赞同,并已经做好了回答一切问题的准备。气氛已经不像一开始那般冷清,开始变得友好。俘虏的脸色也和善了许多。

    “首先,请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我吗?”俘虏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不再冷冰冰地抗拒他的问话。“我的名字虽然卑微,和在座的诸位不能相提并论。可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如实回答您的问题。我会让你看到我是个多么诚实的人。”

    “我相信。”格雷恩笑着说道。

    一个俘虏的不卑不亢已经让特林维尔有了兴趣。他饶有趣味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问一答。

    “我的名字是叫哈文。正如我对您说的,是个游吟诗人,来自濒海之国,蒙德维亚。”

    特林维尔听到蒙德维亚,马上想起了曾经有两个海盗也曾冒充蒙德维亚的商人,却在格雷恩的逼问下原形毕露,嚎啕大哭时的情景。他坐在桌旁,手支着下巴,就等着看好戏了。果然,格雷恩故技重施。

    “那可太巧了。”他笑着,“说实话,我对行走四方,以诗歌洗涤人们的心灵,带来回味深长的思想启迪的诗人抱有莫大的尊敬。在蒙德维亚我就认识那么一位诗人呢。”

    “哦?”俘虏也笑了。“真是太巧了。说不定你说的那位诗人,我碰巧也认识呢。虽然我自己身处此种职业是我所热爱的,可真正伟大的诗人,无论在哪里,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比这片大陆上所有的国王加在一起,还要少得多呢。”

    特林维尔莞尔一笑。格雷恩看了他一眼,转头接着笑道:“我认识的那一位说不定就是呢。蒙德维亚的港口城市普达尔世所知名,可真正让人们熟知的,只怕还要是诗人达斯赖斯的大名了。”

    俘虏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是说,达斯赖斯吗?”他问道。

    特林维尔顿时兴奋起来。熟悉的一幕又上演了。

    “是的。”格雷恩回答道,“我说的正是那位令人尊敬的诗人,达斯赖斯先生。”

    俘虏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鄙夷的神色。“他哪里算得上是一位诗人呢!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物,只会用他的小聪明,写些妆点宫廷奢华淫侈酒宴的烂词破调,讨好权贵以换取一些可怜的残羹剩饭。达斯赖斯无疑是个成功侮辱了‘诗人’称号的人。要说他受人尊敬,又从何说起呢?”

    特林维尔马上把脸转向他的朋友。可是他很遗憾地看到,他的朋友正微微而笑。显然,俘虏的回答正对他的心思。

    他的脸上带着一分歉疚的神情,轻声笑道:“对不起,我也许记错了。其实,我想说的是蒙德维亚园艺城市的迪蒙·卡莱诺先生。他总该算得上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了吧?”他看着俘虏的脸。

    俘虏双手击拾,目光炯炯大声赞美起来。特林维尔被他突然地激动吓了一跳。

    “啊!迪蒙·卡莱诺啊!”他的声音都变得虔诚无比。“迪蒙先生!不,不。他的名字对每一个诗人来说都是高山仰止,和他同时代的诗人因为有了他,都变得可悲可怜。迪蒙先生又岂止是伟大呢!他就像高悬的日月,他的诗充满了智慧和热情。正是因为有了他,我们的时代才变得如此激动人心。我再说一遍,即使全世界的王加在一起的光辉,在他面前也不过是萤火之光。”

    他激动地双手抱在胸前,眼睛亮闪闪的。

    特林维尔不知道诗人也会让人肃然起敬。可是他的朋友却说道:“正是如此。迪蒙先生也是我敬仰的人。”

    俘虏抬起头,额头和脸颊因激动而变得红红地。他问道:“啊!你认识迪蒙·卡莱诺先生吗?”刚说完,他就摇摇头,“怎么会呢?看你的年纪,迪蒙先生和他的夫人横遭不测去世时,你还不过是个小孩子。”

    格雷恩点头说道:“迪蒙先生的离世确实令人痛心,关于他的离世,世人有很多种传说。可是看您如此激动,难道哈文先生认识迪蒙先生吗?”

    他的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俘虏大声说道:“你问我认识迪蒙先生吗?我来告诉你,年轻人!我何止认识他呢!我有幸在和你这般年纪时,就在迪蒙先生身边了。虽然我只是他的仆人,可是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老师。你不信吗?”他的眼睛火红,瞪得圆圆的。

    “迪蒙先生和他美丽贤淑的妻子芳芳遭遇到海盗的袭击时,我就在场。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女儿才听从他的命令,我是绝不会离开他的,死也要和先生死在一起。”他嚎啕痛哭。

    这可是任谁都不会想到的结果。格雷恩试探的询问,竟然让他得知了眼前痛哭失声的老人,竟然是诗人迪蒙·卡莱诺先生的仆人和弟子。

    他在阿斯特拉尔先生身边时,经先生的推荐,也曾拜读过迪蒙先生的诗作。诗歌中深沉磅礴中的伟大和恬静质朴中的优美所织汇成的世界,无数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阿斯特拉尔先生说起这位大诗人,有时也会叹息。可是,他也仅仅如此,并没有说起过更多的关于迪蒙先生的事情。今天,他拿迪蒙先生来试探游吟诗人,却勾起了他的伤心往事。他不想去安慰那个老人,静静地沉思着,任他敞开心意,哭得泪雨滂沱。

    特林维尔早就看傻了。他一个劲儿直咧嘴,心想:“这算怎么回事啊?一个哭哭啼啼,另一个愁眉苦脸。一个诗人,即使最伟大的诗人,能抓强盗吗?能骑马打仗吗?谁会怕一个诗人啊!”

    格雷恩虽然疑心顿消。可是他接着问道:“那么,哈文先生,您能告诉我,您要去哪里吗?”

    “去哪里?”俘虏渐渐平静下来。“迪蒙先生的诗歌传诵到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秉持先生的遗志,做一个把诗歌洒遍帕林卡巴卡玛大陆的游吟诗人。虽然我不能像先生那样,写出最宏伟壮丽的诗篇,做为一个诗歌的传颂者也勉为其难。可是即使这样,难道做为迪蒙先生的仆人和弟子,我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了吗?”他反问道。

    格雷恩笑了。“那倒不是。可是,”他沉吟着。“现在战乱频频,到处刀兵四起,一个人四方行走是很不安全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您甘冒风险穿过我们的防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