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三小国信守了承诺。大军沿途得到充足的补给,而让他们一度为之担心因而不得不加以小心防备的近卫军的袭击,无论在帕克萨,还是拉法利撒和阿奇莱斯的土地上,始终都没有发生。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无论当着他的面或者私下里,都在赞扬他明察秋毫的判断。直到顺利抵达咖拉德加的边境,连多兰赫尔的怀疑,也彻底消失了。

    只有精灵王子意犹未尽。他和特林维尔一样信任格雷恩。只有这一次,他甚至期望着格雷恩也会犯一次错。否则连日来的行军也太无聊了。可是一路上,他的确连精灵宝弓都还没有机会摘下来过呢。

    “好吧。”他想着,“既然格雷恩说了,只能在黑森林见到那支执掌着蓝色鹰旗,穿着蓝色盔甲的近卫军,那我就去黑森林找他们吧。”

    他抬头看着道路的前方,葱茏的山岭连绵不断,呼啸着穿过山谷森林的风,正让每一棵树都变成了夹道而立的守卫,在向他招手呢。

    精灵神山走出的王子,已经按捺不住拥抱那些鲜绿的树和鲜花小草了。

    “我是不会在乎的。”他心想,“即使那些近卫军藏在草丛里,我也不会吃惊的。”

    他来不及和赛尔打声招呼,就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密林中。那里一片祥和欢畅的风,也早已紧紧拥抱了他。

    赛尔还来不及劝阻,精灵王子敏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丛林中。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多兰赫尔举起手中的马鞭,遥指隐没了精灵王子的山林,对赛尔说道:“原来真的有人比我们更急于踏上咖拉德加的土地了。不过,如果是我们的朋友,那就没有什么是不可接受的了。”

    赛尔在马上犹豫着,他说:“殿下,如果我们继续前进,很快就会离开拉法利撒的疆域。前方就是咖拉德加,我们的故土家园了。”多兰赫尔看了他一眼,

    他突然有些难以说出口,“格雷恩先生说过,近卫军一定都会出现在咖拉德加。我觉得就这样轻装疾行,是不是太冒险了?或许我们应该暂时停下来,等待奥蒂将军和我们会合。”

    “赛尔,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对格雷恩先生和他的朋友太过于刻薄了吗?”他说这句话时,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的群山密林,神情平常,嘴角还稍带一丝微笑。赛尔低下头却没有回答。

    “你果然是这样认为的了?”他叹了一口气。

    赛尔是他最敬重的师长,从他还只是个咖拉德加六岁的王子时,二十年来他见证了赛尔的忠诚和信义。他平生从未有过愧对任何人的事,沉默寡言的他,珍视每一个身边的朋友。

    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不会怀疑赛尔的忠诚。他对王国和君王的忠义心肠,早已化为雄伟的高山和湛清的湖水。而他也从未告诉过赛尔,他在自己的心目中,同样沉甸甸地。

    “赛尔,”他拉住马的缰绳,因为他不想让赛尔在心里以为他会是那样的人。他也不能让自己在赛尔的心里留下任何污点。“从我在高山国的丰收盛宴上第一次见到格雷恩先生,我就认定他是个明辨是非敢于担当的男子汉。这几年来,他和特林维尔他们是如何顶着不可预见的成败在艰苦战斗,为了圣城,也为了咖拉德加,他们所做的一切,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赛尔,”他有些动情,声音都微微地颤抖着,“我理解他们,又怎么会真的用那些恶毒的言语去伤害他们呢?我必须那么做。因为我是咖拉德加的王子。只是,我也必须承认,为了能早日向着我们被欺辱占领的国家进军,我是有些着急了。但是,我仍然无比信任和尊敬他们,从心底里把他们当做可以交付生命的朋友。赛尔,你要相信我。”

    赛尔望着年轻王子目光中的真诚,终于如释重负。“幸好特林维尔也是个性情豪爽的汉子。他的心地纯净,宽宏大量,但愿再见到他时,还是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还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会了。”赛尔开心地笑了,他感到很高兴。“而且,我还会再一次郑重地向他道歉呢。”

    这才是更令赛尔开心的话语了。可是,他又慢慢恢复了忧郁的神情。

    “殿下,”他说道,“我不知道格雷恩先生根据什么才做出了那样的判断。可是从我们突出重围赶到奇利亚斯以来,一直到目前为止,格雷恩先生总是能比别人看到的更长远,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赛尔,”他叹了一口气,声音却是真诚的。“我和你一样,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可是,他不可能永远都是正确的。”

    “殿下。”

    “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近卫军的威胁,只凭着对咖拉德加的忠诚热爱就前来送死吗?不,赛尔。特别是和我一起的,都是伊利纳的子弟,还有你,我最尊敬的师长。”赛尔的眼睛因内心的激动而闪光。

    “如果格雷恩说了,因为近卫军不知藏身何处,小心翼翼也同样会是我的选择。可是,我是咖拉德加的王子,我们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祖国整整三年了。”赛尔眼睛里的光芒因潮湿而黯淡了,他低下了头。

    “咖拉德加的人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们。赛尔,我不能再让他们等待的太久。如果格雷恩先生错了,那他一定不了解我们的人民对国家的忠诚。埃吉尔那条毒蛇占据了先王的宝座,可人民的心是属于先王朱赛赫尔王,和为了这个国家付出热血和忠诚的所有人的。埃吉尔必将受到所有热爱这个国家的人们的唾弃。”他看到赛尔抬起了头,眼中是期待和愤怒交织的寒光。

    “我们在咖拉德加永远不会变成瞎子和聋子。我们将得到的也是格雷恩先生所忽视的—不论是在田地里耕作的农夫,崎岖山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都是我们的耳目。我相信,如果我们现在直冲到伊利纳城下,把守城门的卫士也会欢呼着迎接我们的回还。高山国的近卫军只要还在我们的土地上,它将无可遁形,逃不过我们的耳目。”他冷笑着,

    “当脚下踩着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土地,胸中燃烧起复仇的火焰时,攻破了伊利纳王城,杀害了先王的高山国近卫军就在那里!在咖拉德加的土地上打败和消灭我们的仇敌,不也正是先王的在天之灵和每一个咖拉德加的人民想看到的吗?赛尔,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我们回来了,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们消灭敌人,一雪前耻的决心了。”

    赛尔抹了一把快要淌出眼眶的泪水。

    “是的,王子殿下。”他也笑了。“我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那些高山国的近卫军哪儿都不能去,一定要在咖拉德加等着我们!”

    “是的,赛尔。就让我们在咖拉德加消灭他们吧!”

    山峰落日,余晖映林。两人相视而笑,遥望远山。家乡的山林如此美丽,让他们心潮难定,激动万分。本已情谊深重的他们,最微弱的一丝嫌隙也冰释无存,在踏上收复故国的路上,他们将更坚定地相互扶持珍重,共同铸就属于咖拉德加的胜利篇章。

    赛尔的理解和支持,让多兰赫尔如释重负,心情顿时轻快惬意。望着精灵王子身影消失的密林深处,不禁笑道:“我一直以为,我会是第一个将脚步踏上咖拉德加的光复者。不过,这好像并不重要了。”

    “是啊,”赛尔也忍不住笑了。“这份荣耀,归于精灵族最出色的一位王子,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既然如此,也不必急于一时了。”他看着赛尔不解的眼神,笑着说道,“我觉得听从他的建议,也能稍稍表达我对格雷恩先生的歉意了。”

    赛尔高兴地直点头。“在这里扎营再好不过了。可是,我怕米莱里安王子一个人会迷路。无论如何,请让我去追上他并把这位王子请回来吧—他可能不知道,我们咖拉德加的那些山林,美丽之外也有些可怕的地方呢。”

    看着赛尔打马去追精灵王子,多兰赫尔圈回马头,大声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就地安营。”

    奥蒂将军率领的军团还没有赶上来,可他并不感到担心。

    空旷的原野上,极目远眺,一览无余。拉法利撒的一马平川,与咖拉德加的密林湖泊,就像天神的利刃挥过,界线分明。高山雄伟,平野深沉,边境地带就像过去的几百年间,安宁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大军营地选择在靠近小河的平坦地带,四周无遮无挡,任何人想要对大营发起偷袭,都将在遥不可及的距离被发现,绝对不可能逃过警惕的哨兵的眼睛。

    何况,一路平安无事的进军,并没有让黑森林的王子掉以轻心。

    每个人都记得圣城使者说过的那句话,在幽静的拉法利撒营地,士兵们却收到了同样的命令。

    “时刻警惕并坚决击退任何敢于对大营的攻击。”

    战士们饱满的战斗精神让他十分满意。现在,他只对赛尔和米莱里安王子两个人感到些许担忧。

    用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难道,赛尔会没有追上精灵王子?”他疑惑着。

    没有谁能比得上赛尔对咖拉德加的熟悉。因为热爱,他了解那里的山川道路,湖泊小溪。苍林翠绿,青山陡峻,都别想让他迷失方向。要说在咖拉德加的群山密林中追赶一个初次进入到那里的人,他可是比在王城的御花园里散步还要轻松自如呢。

    可是,怎么会这么久,他们都没有回来呢?赛尔只带了几个人,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虽然对赛尔能找到米莱里安王子很自信,他还是没有卸下马鞍,以防事发突然,措手不及。

    正当他渐渐失去耐心时,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只是暂时舒缓了紧张的心情。因为,那马蹄声却是从东面传来的。他马上就蹙紧了眉头。

    守卫营门的士兵们眼中落日余晖下的那条身影骑在马背上,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骑士就一连声地大声问道:“快告诉我,你们的王子在哪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很多人也认出了马背上的人,那匹马已经跑得口喷白沫,汗水淋漓了。

    “特林维尔先生,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下马,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向着黑森林进军的行列里没有我,哪成个什么样子呢?好了,快告诉我,多兰赫尔王子在哪里,我有紧急的事情要立刻见到他。”

    多兰赫尔听到士兵的禀报,马上就猜到了特林维尔的来意。他的心一沉,面无表情地站立在营帐前。

    特林维尔跳下马,士兵还没从他手中接过缰绳,他就“腾腾腾”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黑森林的王子,高兴地又笑又跳。

    “好家伙!追上你们可太不容易了。我已经在马背上睡过好几觉了,就差把自己绑在马上才能不掉下来了。我大个子维卡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真是令人怀念的感觉啊。太好了!你们在这儿等我,实在是太好了!”

    看他咧着嘴哈哈大笑,多兰赫尔的脸色也和缓了许多。他看着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的特林维尔,他的脸上是没有一丝芥蒂才能暴露的最纯粹的笑容。只是现在的大个子维卡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头发披散着,被疾驰的骏马带起的风吹的比枯树枝上的老鸹窝还要凌乱。本来得体漂亮的最得配猛士的衣冠也不过是几片包裹勇士伟岸身躯的布片,还淌着给战士接风洗尘的雨水和成的污泥。最引以为傲的胡须也倒了威风病恹恹地贴在唇上,好像迫不及待想借那张嘴来诉说遭受的委屈。

    他一边看一边摇头,可是他对面的巨人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肯再起来了。

    “我已经累坏了,那怕这张椅子上的钉子都发了芽长啊长的,也休想让我挪动一下屁股了。我说王子殿下,给我拿点儿吃的过来吧,再来一大杯水。”他抹去胡须上的烂泥,挤挤眼睛说道,“如果这时候你不听从老朋友的请求,非要换上一杯清甜的酒,我才不会抱怨呢。”

    多兰赫尔挥手,一个卫兵走上前听从他的吩咐。士兵们都看到大大咧咧半躺在椅子上的特林维尔,也想偷着笑。可是,能把狼狈演绎到洒脱,本来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啊。

    多兰赫尔转过身来,淡淡地说道:“很高兴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特林维尔。如果你明天再追上来的话,我就可以用咖拉德加最醇厚的美酒来招待你了。”

    “是吗?”特林维尔看起来却满不在乎。“好像是有点儿遗憾啊。不过,格雷恩会高兴我现在就追上了你们。连我都要说,我来的刚刚好啊。”

    一大盘热腾腾肥美的羊肉端了上来,当然,酒是不用妄想了。可是这丝毫不影响巨人敞开肚皮大吃大嚼。看到多兰赫尔就坐在对面,他也觉得自己的吃相有点不太雅观,于是顺手抄起一块骨头递到黑森林主人的嘴边。

    “你也来点儿吧。分享,才是朋友之间最大的乐趣呢。”他说着,另一只手还忙着往嘴里塞着大块的香喷喷的美味。

    多兰赫尔摆摆手,特林维尔又笑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特林维尔,”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是应该和格雷恩先生他们在一起吗?难道其他人都和你一样,等不及慢腾腾地行进,都急着想做最先进入到伊利。王城的那个人了吗?”

    “嘿嘿。”特林维尔的嘴里塞满了肉,腮帮子鼓鼓地,含混不清地说道,“格雷恩让我来告诉你们,停止进军,在黑森林的边境扎营。所以我才说,我来的刚刚好啊。”

    多兰赫尔脸色又是一沉。他的不满毫不掩饰,可是特林维尔却像是完全没有看到一样。他一边吃肉一边又问道:“为什么看不到赛尔先生呢?我还以为他会寸步不离地保卫着黑森林的王子呢。”

    听到他问起赛尔,多兰赫尔不由扭头向帐门看去。

    “唉?怎么连米莱安都看不到呢?天都快黑了,他跑到哪里玩儿去了?连大个子维卡来了,他也不出来迎接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营帐外传来嘈杂迅疾的脚步声。多兰赫尔一跃而起。

    “发生了什么?有赛尔的消息了吗?”

    “殿下,不好了。赛尔先生和米莱里安王子在前方的森林遇到了埋伏,敌人正在追击他们。”来人是跟着赛尔去寻找精灵王子的士兵中的一个,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敌人有多少人?是高山国的近卫军吗?”他暗暗心惊,又为赛尔的处境感到担忧。

    “树林里面很黑,没看出是哪里的人马,大概有二三百人。”

    “特林维尔,”他转头喊着,“我们有事做了,快一点儿跟我来。”

    特林维尔早就把盘子和着骨头扔到了一边,他抹抹油光的大嘴,大笑着拍着肚子,“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一来就有架打。格雷恩总是能给我找些我最喜欢的事儿来消消食儿啊。”

    多兰赫尔早就跑出了营帐,迅速召集起一队人马,他还在背后喊着呢。“多兰赫尔王子,不要担心。那么点儿敌人,赛尔和米莱安对付得了呢。”可是心急如火的黑森林王子置若罔闻,他只想看到赛尔和米莱里都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