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恩的心头又是一跳。长老继续说着。

    “国王之所以秘密出行,显然也是不想兴师动众,闹得人所尽知。这样一来,也增添了追踪他们的困难。我想这也是他们会浪费太多时间的缘故吧。离开红杉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国王和他的追踪者们一直保持着若即若离,却绝难碰面的情形。可是,在越过罗阿洛德边境城墙以后,他们探听出的消息,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长老说着,又看了一眼呆坐的国王,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陛下,你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吧?你不会都忘记了吧?”

    观礼台上死气沉沉。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甚至都不敢看他们的国王一眼。

    “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特林维尔差点儿就忍不住的时候,脸色蜡黄的治安官大人颤抖着及时发问。特林维尔简直对治安官大人另眼相看,连他那光秃秃的脑门上冷汗横流的样子,都觉得顺眼多了。

    “治安官大人,你很快就会知道了。”长老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就像他刚站上高台时那样。

    “圣城的追踪者们发现,接下去他们能打听到的是,国王一行此时又只剩下四个人了。另外两个人不知去向。这很令人深思啊。”

    “难道,那两个人离开了陛下,或者先行返回了阿波多利?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说的没错,治安官大人。”长老不住地点着头。“国王还在罗阿洛德境内,他的侍从护卫们怎么可能反而会自己返回呢。这是不可能的。那么,治安官大人,你想到了什么吗?”

    格雷恩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特林维尔急的百爪挠心。可是,不负众望的尤葛纳再次令他刮目相看。

    “难道,”治安官大人显得还有些犹豫。“那两个人迷路了?或者,他们都已经……已经死了?”

    格雷恩叹了一口气,而特林维尔喜气洋洋,摇头晃脑。

    “差不多,治安官大人。估计就是那样的吧。”

    “那乔斯他……”尤葛纳急忙问道。

    “请听我说,治安官大人。”

    红日当头,热浪翻滚。绞架的影子移动着,越来越短。可是,绳索依旧空荡荡的,一阵风吹过,孤寂地摇来晃去。虽然已经到了上绞架的时刻,可是治安官大人好像已经忘了,就是他要宣判那几个叛国者的死刑!

    广场上人满为患,光洁的青石板蒸腾着夏日的酷暑,人人大汗淋漓。很多人一时心思烦闷,更觉燥热难当,同时又遍体冰凉。而那个自称七圣会长老的人,他的故事还将在众人和治安官大人的注视下,继续讲下去,直到一个不可收拾的结果!

    “国王一行人自从进入罗阿洛德王国境内,显然是有意避开人的耳目。因为,他们所经过的地方大都人烟罕至,村庄镇店也是少之又少。圣城的追踪者们都是经验老道的行家里手,他们仅仅是凭着顽强和不负七圣会所托付的责任,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才勉强没有完全失去国王他们的行踪。可是,这时的他们已经进入达摩克王国,却在不久之后就转头向东。看来国王他们,马上就要踏入凤凰城的领地了。”

    听到凤凰城的名字,格雷恩的心里仿佛越来越明白,却也是越来越糊涂了。

    “也就是在那里,罗阿洛德边境城墙地区发生的事,再一次重演了。治安官大人,你的好朋友乔斯,也正是在凤凰城的边境地区出了事。这次,他们找到了他的遗体。”

    尤葛纳牙关紧咬,紧皱着眉头。

    “他们发现乔斯时,他已死去很长一段日子了。是严寒的天气让他的尸体没有腐烂。他们经过仔细搜查,却无法判断究竟是谁杀死了你的朋友。而我也是事后从他们带回的遗物和对他的描述上才确定,那就是和我在提克里瑟有过一面之缘的乔斯—国王身边当时仅存的两名侍卫之一。

    现在情况十分危急。凤凰城和邪灵的战况激烈,到处都在交战,黑夜里邪魔的影子无处不在。可是,国王的身边却只剩下了一个能保护他的护卫和一个少年。那是远远不够的!”

    广场上人人自危,他们都不敢想象,在凤凰城与恶灵艰苦孤独的战斗时,他们的王,竟然会出现在那里!

    “追踪者们因为职责,也出于对高山国国王的担忧,他们选择了进入那片战火弥漫的土地。但这仍不是这趟追寻之旅的尽头。感谢那几个追踪者。肩负的职责竟促使他们一直追寻到了魔窟!”

    当他的口中说出“魔窟”,高台之下的广场上,巴布科莱的市民们又都纷纷嚷嚷,无不惊讶非常。虽然谁都没有身临其境地过去那个地方,甚至没有一个人能在更远的地方遥望过它。可是,“魔窟”的大名却是每一个人热衷却又抗拒,噩梦般的所在。

    在人们的眼中,“魔窟”,野蛮人横行之地。寒冰盖地,恶臭熏天,荒岭纵横。是人世间所有无法想象的肮脏丑恶的齐聚之地。每当有人不小心从口中说出了它的名字,欢笑瞬间从人们的脸上消失,母亲们会把失声的孩童紧紧拥在怀中。

    要知道,当年连特林维尔这样极尽顽劣的混小子,也曾被“它”吓得靠在墙壁上,四处张望,仿佛“魔窟”无处不在。

    即使现在,大个子维卡站在高台上,即使他已经是去过那个恐怖之所的仅有的几个人,听到魔窟时,仍然激动不已。他一把拉住阿卡阿卡的手臂,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放着兴奋不解的光。

    只有他身边的朋友,明朗的天空之下,如冰水淋头,颤栗不停。浓稠无尽的黑暗中,仿佛透过一丝光明。可是,那光明越靠近,他就越恐惧。仿佛一张恐惧的网从天而降,笼罩了他的心。格雷恩心中的惊惧,已无可言说。可是,他必须强打起精神。

    因为,这也许就是尽头!

    渐渐地,广场又恢复了平静。人们急切追寻的目光,一会儿望着高台上的七圣会长老,一会儿又投向大观礼台上牙关紧咬,双拳紧握的国王。尤葛纳的双眼都眯起来了,仿佛不能忍受正午阳光的酷热直射。可他脸上的表情,明明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在等着一个人开口。终于,他叹了一口气。

    “是的!高山国的国王就这样突然消失了。追踪者们终究没有敢进入到那片恐怖之地。甚至没有敢靠近它。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可就像我所讲述的那样,他最终消失的地方,是在卡夫拉卡山的边界地区。陛下!”他突然又大声喊道,“是这样的吗?

    沉默良久,一直木然发呆的国王,突然狂笑起来。他的脸抽搐着,双臂蜷缩扭曲着,发出令所有人不寒而栗的呻吟。

    “够了!你这个骗子!你还在胡说!我是不会上当受骗的!我根本就没有去过凤凰城,也没有去过达摩克,无论是红杉城,还是提克里瑟,我都没有去过那里!尤葛纳,你这个蠢货,我要把你也吊死在绞架上!你这个愚蠢的家伙!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叛徒!”

    长老冷冷地一笑。尤葛纳向前一步,看着长老,低声说道:“老头儿,我已经几次违背了国王的旨意。这是我生平从未做过一次的事情!事已至此,我……我决定了—以法律的名义,我要还你一个公道!如果真相到头来成了一场笑话,我也只好陪着你们一起上绞架了!老头儿,你最好不要欺骗巴布科莱的人民!”

    长老哈哈大笑。国王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观礼台上的人们都惊恐地看着他。

    格雷恩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知道,长老已经投出了他手中劈开卡夫拉卡迷雾的利剑,直指最恐怖和最不可思议的一环!

    无论是谁,作恶者终将付出残忍的代价!

    “治安官大人,无论如何,国王有惊无险。虽然他身边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对高山国和艾蕾诺亚王后来说,这都是可喜可贺之事。可是,”他的声音变得激烈严厉,“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开始重新审视这段几乎已被遗忘的往事。治安官大人,”他问道,

    “欧尔津陛下是个英明仁爱的君王,虽然他爱他的弟弟,可是,他同样爱他的国家和他美丽的妻子。他也知道离开他守护的国家,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可是,他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直在向前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尤葛纳茫然地摇着头。特林维尔突然大声喊道:“除非他就像个真正的猎人—只要前面有足迹,就会一直追下去,直到擒获猎物。在那之前,绝不回头!”

    “说的好极了!特林维尔先生。”长老哈哈大笑。“我也是后来才突然想明白了。如果像流传中的那样,卡迪尔亲王最初出现的消息,就是一个少年带给国王的。虽然没有人再见过那个少年,可是,他的身边不就是又多了一个那样的人吗!”

    “长……长老……”治安官大人结结巴巴的,连称呼也从“老头儿”变成了“长老”!

    “正是那样!治安官大人!”长老说道,“那个少年虽然在国王离开王城时,就已经提前离开了。可是,他一定在后来—也许是提克里瑟,或者在其它什么地方,又遇到了国王和他的侍从们。也许还是他,又向国王提供了关于卡迪尔亲王更多更新的消息。欧尔津国王的智慧,并不是能被轻易蒙骗的。可是,只要是有关于卡迪尔亲王的新的线索鼓励着他,怂恿着他,诱导着他,让他欲罢不能,一步步走向远方,远离了他的王座和他年轻的妻子和幼子。”

    格雷恩突然莫名激动,心更“怦怦”狂跳着。

    “七圣会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可是今天,为了还大陆和所有饱受摧残的人民一个公道,也为了能还被害者一个公道,我将说出一个秘密,一个人的名字!正是因为他,才有了今天我站在高台上,对着高山国的国王和所有人讲述的这个故事。格纳尔先生!他的名字是博迪·格纳尔!”

    人们都惊呆了!

    格纳尔!很多人都是熟悉他的。在巴布科莱人们的心中,格纳尔先生是个好人!

    他有着最为王城上下称道的品质和名誉。诚实,和善,与世无争。甚至王城的男人们最爱的酒馆里,也绝不会看到他的影子。

    他还是王国最好的园丁,却和他妻子雷思睿一起,安于平凡而又清贫的生活,抚养着他们的儿子。

    而格雷恩,格纳尔和雷思睿唯一的儿子,此时也正站在绞架下,也许很快就会被国王下令吊死。

    格纳尔先生早已亡故,可是,他的妻子,却没有在处决儿子的刑场上出现!

    人们都唏嘘不已,心中为他们母子的不幸而伤心感叹。格雷恩却再也无法忍受,热泪横流。

    格莱特长老长长地叹息着。

    “我从未见过比格纳尔先生更热爱他的国家和君王的人了!可是,也正是这样,他才担负起更多,甚至会让人误解和仇恨的责任。我之前收到的那些,关于国王离开王国的消息,就是格纳尔先生传达给七圣会,也传到了我的手里。”他高声说道,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格纳尔先生在他的信里,已经预测到了今天的结果!那就是,”他死死盯着露台上只剩下喘着粗气,手脚冰凉,浑身颤抖的国王!“巴布科莱的市民们,你们今天看到的欧尔津国王,他是冒充的!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国王!不!二十年前,就已经不是国王本人了!”

    广场上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露台上惊慌一片。

    “王后!王后昏倒了!”几个侍从女官簇拥在王后身边,焦急万状地呼唤着她。

    国王想搀扶住她。王后慢慢清醒过来,摇了摇头,推开了国王向她伸出的双手。

    “不!我……我也……。”王后浑身发抖,她的脸上满是泪水。

    长老的眼中,无限的悲悯。即使是尤葛纳大人,也已经被震撼地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人都死一般睁大了惊恐的眼睛。

    长老面对着国王,怒气满胸,提声高呼。

    “格纳尔先生在他的信里,明确地说出了他的疑问,那就是—独自一人回到王城的国王,已经‘换’了一个人!以我了解的格纳尔先生的为人,仅仅只是出于怀疑,他是不会轻易说出那样的话的。也许正是因为他窥破了假国王的真面目,所以才惨遭毒手—就是你!是你杀了博迪·格纳尔先生吧!”

    王后掩面失声痛哭。广场上群情躁动,乱成一片!

    国王睁着血红的眼珠,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叫,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可恶!我就是国王!我是阿波多利唯一的真正的国王!尤葛纳,你还看不出来吗?只有痛恨阿波多利的敌人,才会编造这一番谎言,来达到诋毁君王动摇国家的目的。因为,他们在战场上无法战胜我们,才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尤葛纳,你让我太失望了。如果你现在幡然醒悟,制止他的胡言乱语,马上把他们都吊死在绞架上,我就可以既往不咎,原谅你愚不可及的行为。尤葛纳,你听到了吗?你还在等什么!”

    从清晨到正午短短的时间里,尤葛纳已经遭受了数次可怕的冲击,让他头昏脑涨,甚至来不及细想,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哪些才是他想要的真相呢?

    即使治安官大人满头雾水,稀里糊涂的,可是有一点他还是牢记在心的。

    国王的确如七圣会的长老所说有很多疑点。可是,王室受到阿波多利人民爱戴也是情真意切的。他不能仅凭着长老和格纳尔的什么推测,就能断定国王是有罪的!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要更加谨慎。如果稍有不慎,王室数百年的清誉毁于一旦。而他,首都治安官,就是摧毁这个国家信仰的最不可饶恕的罪人了!

    事已至此,他也只有横下一条心,哪怕前面是只为他一人设好的陷阱,他也只能闭上眼睛接着往下跳了!

    “我与格纳尔先生没什么交情。可是,我也相信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可是,他已经死了,他曾经说过的话,即使不是荒诞不羁的,也没有人会去相信他了。而且,也没有什么能证明他是被陛下所杀。法庭上需要的是证据,而不是空口奇谈!”

    “不!治安官大人。我有确凿无疑的证据,可以证明格纳尔先生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

    尤葛纳愣了一下,他随即追问道:“什么证据?在哪里?如果你真的有,法庭命令你现在就交出来!”

    广场上的人们,随着这场漫长可怕的审判,已经几经沉浮,紧张到心力交瘁不堪忍受的地步。他们已经无力发出惊呼,或者怒吼。眼看随着新的证据即将呈现出来,势必又将有一番翻江倒海般的波澜,那将带来什么样的震撼啊!

    可是,所有的人,都呆立着,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