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似乎是个暖冬,只不过稍稍的冷了几日,还未出正月便暖阳便高高挂起,院子里的一切也随之慢慢恢复——其中率先恢复的是子春唠唠叨叨的声音。

    那日英平正在床上躺着,花花在院中追蝴蝶追了半个上午,他便无聊地看着狗追蝴蝶看了半个上午,直到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细而又高亢的声音——

    “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我这才离开几日怎么就搞得乱七八糟的?”

    ‘白狗戏蝶’这出戏英平正观赏得津津有味,这一声让他从呆滞状态中惊醒,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一靓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姬阳与倒算是个全才,虽然不似五师叔那样精通医道,但也能顶半个郎中。前些日子在姬阳与的‘调理’下英平身子已能动一动,起床、如厕可勉强完成。虽然行动缓慢,但好歹不需要别人‘无微不至’地照顾。

    见五师叔风风火火地过来,英平欲起身相迎。

    “五师......”

    “五什么五!躺好别动!”

    也不知是不是子春的话语有魔力,别说英平,就算是几位师叔听了往往也是无条件的遵从。尤其是姬阳与,不管是面对文君臣还是先生的吩咐,他总是要发表些许‘独到’的看法才会去办,可面对子春的各种要求——哪怕是稍显无理的要求——他却好像七郎那样,一言不发便乖乖照办。

    是以久而久之,英平与叶长衫对子春的话也是唯命是从,不敢有疑议。

    英平的身子还未完全起来刚刚悬在半空中,一听到子春‘呵斥’着让他躺着,他便条件反射一般立马收住了身子的起势,这一停倒好,一发力全身顿时间紧绷了一下,浑身酸疼的穴位那叫一个酸爽,随即便龇牙咧嘴,表情精彩至极。

    看着英平的真情流露,子春忽然又有些觉得滑稽,原本焦急的情绪瞬间舒缓不少。

    看着这位顽皮至极的小师侄,子春秀眉微皱。她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床边轻轻坐下,将英平的手拿出为其把脉。

    子春的小手异常冰凉,英平在被窝里正热乎着呢,忽然感觉一股透心凉从前臂传来,可他此时不敢出半点声音,乖乖地看着五师叔,等待诊断结果。

    突然,子春将英平的被子猛地一掀开,像极了往日姬阳与撵他起床的样子,冷得英平一阵哆嗦。

    “师叔…...冷......”

    “忍着些,就一会儿。”

    说罢,便在英平的胳膊、腿、身子上捏捏打打,口中一边询问着英平什么感觉。

    “这儿有些酸…...”

    “这儿没啥感觉......”

    “哎...哎哟...疼...疼...师叔您轻点儿...”

    子春左瞧瞧、右捏捏,好像是在瓜农摊前挑西瓜的主妇一样。

    “师叔......我好得很......没少啥缺啥…...”

    “都伤成这样了还叫好得很?怎么和七郎一样嘴硬?”

    “怎么?七师叔也伤过?”

    “你这些师叔中,练功最不要的命的就属老七了,有几次伤得都下不了床还忍着不说!”

    “嘿嘿,我不一样,您不在这几天三师叔给我调理了一下…...”

    英平刚觉得气氛有所缓和准备说些好听的,可不说还好,一提到姬阳与,子春就像炸了毛的小猫一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提他!?呵!他是怎么看着你俩的!?他这个做师叔的就知道看书看书!连个人都照看不好!先前是老七,现在又轮到你!那些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看啊,以后他就和那些破书成家算了!”

    见子春忽然发火,英平吓得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可心里却感到隐隐不对,这哪跟哪儿啊?怎么...怎么就忽然扯到成家了?

    英平偷偷看向子春,见她似怒似恼又似嗔似怨的样子,好像这股子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下稍定,壮着胆子说道:“这也不怪三师叔,是我不守门规......”

    “你倒是护着他!都伤成这样了还替他说话!”

    那可不是,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嘛,又是一直崇拜的人,怎么着也得说两句好话。

    “哼,也得亏他懂些医术,否则的话你这身子恐怕还要四五个月才能好透。”

    看着眼前险些残废的小的,想着不知身处何方的大的,子春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怎么这些人都这么不省心,一个个的都不停地给自己、给大师兄、给老师添麻烦?思及此处子春又无奈地摇摇头。

    “待会儿师叔给你熬些药,可能味道不太好,你可要乖乖把它喝下去了。”

    英平躺在床上努力地点着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毕竟子春师叔的医术他是极其信任的,为了能早日恢复自由身,这点小苦还是吃得的。

    “也别怪师叔平时唠叨,师叔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英平心里一阵疑惑,五师叔又没当婆婆又没当妈,怎么性格却如此婆婆妈妈。

    不过英平心里虽暗自思索着,但他的头却点得更快了。

    看着英平点头的样子,子春又不禁想起姬阳与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鬼样子,稍稍平息的怒气又上来了。

    怎么回事!?这人在一起待久了就会变得一模一样?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子春强压着心中的恼怒,道:“你先喝几日药水,待过几日身子好些了,我让你三师叔把轮椅给你拿出来。”

    “啥?啥玩意儿?”

    “就是你六师叔给七郎做的,椅子两边加了两轮子的东西,七郎时常练功练得过火,大樑就给他做了这么个玩意儿。”提到轮椅,子春终于露出了笑容,仿佛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她笑着说道:“到时候你可以试试,还挺有意思的。”

    ……

    轮椅确实还挺有意思,英平坐在轮椅上前瞧瞧后看看左摸摸右碰碰,推着木轮在空旷的院子里转了两圈,心道六师叔果然匠心巧作,怎么能做出如此精巧的玩意儿。

    经过子春精心的调养,英平的身子已大有好转,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眼下他心情大好,一时间把轮椅抡的‘咕噜咕噜’响。

    就在英平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吱”的一声,院门被人推开。

    英平顺声望去,见姬阳与正背着一小箩筐从门外走进来。

    姬阳与一进门便东张西望一小会儿,虽然依旧是标志性的神色淡定,但很明显是在有意无意地防着什么,直至确定所忌惮者不曾出现,警惕的眼神才稍稍平缓些许。

    平日里三师叔都是大道坦途,处变不惊,犹如天地间至阳至刚的纯阳一般,何曾有过这种姿态?今日英平一见,自然有些好奇,小声喊道:“三师叔——”

    姬阳与微微点头回应,又恢复了那种风轻云淡、傲视万物的气势。

    “三师叔这是从哪儿回来?”

    “方才去山里采药。”

    采药?这几日三师叔怎么天天去采药?药房里草药怕是已经堆不下了吧?

    英平狐疑地看着姬阳与,不自觉地上下打量起来。

    不对,三师叔这压根是在故意躲着什么,奇怪了,就算面对芸月阁阁主或是草堂堂主这样的大宗师恐怕三师叔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这天底下还有让他惧怕之物存在?

    “三师叔,药房的药材不够了么?”

    “够。”

    “那为何还要上山采药?”

    姬阳与无奈地看着英平,随后不动声色地轻轻叹了口气,又不着痕迹地闭眼摇了摇头。

    啥意思?难道因为我?英平又是一头雾水,可这药房的药材明明是足够的呀,就是两三个月不去采药也是绰绰有余,与我英平有何干系?

    “你好好调养,虽是在养伤,也莫忘了‘修心’。”

    “哦……”英平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那师叔您呢?”

    “这几日师叔去‘天璇洞’内研习棋谱。”

    “师祖又自个儿下棋了?”

    “不曾。”

    “那您这是......?”

    “温故而知新”

    “哦...”

    英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于是不再追问。

    ......

    时至申时,叶长衫也从崖边回来了。

    今日是他面壁受罚的最后一日,过了今日此次私自练功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段日子以来叶长衫可是痛定思痛,身为‘长兄’与‘小师叔’却未尽责,导致英平遭此大难。虽说先生并未责罚过甚,但自己内心终究是不好过的。

    不过说来也怪,先生甚至连责骂都没有一句,那日夜里叶长衫跑到陋室门口跪了一夜,本欲待先生醒来之后领罚,可不想向来早早起床的先生那日竟睡起了懒觉,过了午时才醒。醒来后先生笑着让叶长衫起来,留他在陋室里一起吃了顿饭就让他回去了。

    叶长衫正纳闷为何自己老师不祭出门规惩戒自己,晚上二师兄便来屋子宽慰自己,说老师念你诚心悔过,此次便不责罚于你。

    叶长衫听后就更加不解了,老师如何知道自己诚心悔过?

    二师兄见他不解,便一语道破,说你何时见过老师睡至午时?叶长衫这才恍然大悟——心诚则至,这便是先生之意。

    叶长衫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英平正惬意地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还不知从哪拿了块布遮住双眼,与昔日村中老叟安度晚年的神态极其相似,不禁莞尔。

    经历了如此一遭后还能心宽也就只有他了!不得不说,英平现在某些气质倒是越来越像三师兄,也不知是近朱者赤还是英平有意模仿,那股轻描淡写、处之泰然的气质真的越看越像。

    叶长衫走到英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英平激灵一下直起身子,连忙将那块布摘下,看到是叶长衫,便又将身子放松,靠在轮椅上。

    “这玩意儿坐着不硬?”

    “不会,舒服的很呢,五师叔给我缝了块垫子。”说着,英平轻轻抬起屁股,得意地露出屁股底下那块绣着鸳鸯的垫子,随后顺口说道:“要不来试试?”

    “不了不了,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英平也不客气,又靠了下来,将布遮在眼睛之上,继续‘颐养天年’。

    叶长衫哭笑不得,正欲回屋,可刚迈开步子突然像想到什么一样,又转身回到了英平身边。

    “出去转转?”

    英平复而将布取下,看着叶长衫又看看天色,便点了点头,道:“转转就转转。”

    叶长衫推着轮椅带着英平离开院子来到崖边,这里便是他这些日子思过的地方,别的不说,风景倒还挺好。

    此崖原本是千牛山主峰的,离山底有着一段高度但又未到山腰,大自然鬼斧神工当真巧妙,在此处凹了一个缺口,犹如天神使了斧子在千牛山腰间砍开一口子。站在此处,千牛山群峰之半数尽能收入眼底,此时夕阳犹挂,远处渭水长流,直叫人赞叹一句美不胜言。

    英平看着底下的美景一时有些出神,待回过神后便问道:“这地儿不错啊,这是哪?我怎么没来过?”

    “这里便是我的‘思过崖’。”

    “有山有水,没有师父,不错不错…...”

    “这几日在此处我思绪颇多,感触极深,所以也带你来看看。”

    “想了些啥?”

    “我在想,咱们这日复一日的苦读、勤练,到底所谓者何。”

    “自然是为了建功立业。”英平不假思索地回答。

    “功高几许?业大几何?”

    “嗯...这倒没想太多...只知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八个字。”

    叶长衫忽然眼睛一亮,默默地念了念这八个字,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这八个字是越品越有味。

    “此句...是二师兄教你的?”

    “非也,乃是出自三师叔之口。”

    叶长衫又是细细一品,不禁更加欣赏此句。

    “那倒是我想多了……”叶长衫也豁然洒脱,迎着刺眼的夕阳余晖眺望远方。

    “长衫,我问你,那日为何你不曾让元息乱了经脉?”

    叶长衫神色黯淡下来。

    此事也一直困扰着他,这些日子在崖边他也思考良多,虽说不敢再照着书上去感受、运化天地之息,但这事儿却像一块疙瘩样的杵在心里。

    难道是自己方法不对?或者是英平却是天资非凡?

    叶长衫想了种种原因,却始终不敢望那个原因上想——一是不敢,二是不愿,直到有日夜晚,三师兄走到他屋里过问此事,他便老老实实地将那日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三师兄。

    三师兄听完描述后,还追问了一句:当真什么都没感受到?

    与往日只言片语的风格大相径庭,虽然他神色并无异样,但叶长衫已从中品出深意——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就没有修行的天分?

    叶长衫有些低落,说道:“因为那日,我并未感受到天地之息。”

    “一丁点都没?”

    这句‘一丁点都没’的口吻,像极了姬阳与那晚的语气,带着些许震惊与不解,就像是看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孩竟然还不会走路、说话一样,正是这句无心之问,每每都让叶长衫心慌而又焦虑。

    叶长衫摇了摇头,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尘土,一言不发。

    英平见状赶忙改口道:“或许是你没用对方法呢。就像平日里在课业上,师父常常夸你解读独到,我却只能困于其表却不能感其深意......”

    “也可能是本天才天资非凡,不过粗略看看便能领悟其精髓......”

    “也可能是五师叔偏爱于我,在我的小药丸里偷偷加了几幅药方才使得......”

    英平不停宽慰着叶长衫,看着英平天马行空地胡诌,叶长衫心情稍畅,抬头看着那源远流长的渭水,轻轻地说了句:“或许吧...”

    【今日中考第三天,祝各位学子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