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公屋内,一名管事打扮的男子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姜老太公正在疾笔挥毫,‘淡泊明志’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呈现于洁白的宣纸之上。

    男子已经将所请示的事情汇报完毕,此刻正在耐心等待着答复。他深知老太公练字时不喜他人打扰,所以只能耐心站在一旁。

    人生七十古来稀,活到这个岁数姜老太公早已看淡一切,日常生活中只有两个爱好,那便是练字和钓鱼,若非得再加一个,那就是‘品鱼’。

    当这四个大字一气呵成之时,他上下来回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这幅字似乎是数月来最满意的一幅,姜老太公越看越欣喜,不禁喜上眉梢。

    “老太爷您的书法造诣可真是日渐深厚呀,可谓是出神入化啊!”

    男子察言观色,看出老太爷心情大好,似乎未曾将汇报之事放于心上,便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忘趁机拍拍老太爷的马屁。

    姜老太公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转头看向那位男子。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他人的赞美,心情总是好的。

    “呵呵呵呵,随笔之作、随笔之作……”

    “老太公随笔之作都如此了得,我等望尘莫及呀!”

    “呵呵,过奖了,过奖了......”

    姜老太公将毛笔放在一旁,此时才想起管家是向自己汇报正事儿来的,便问道:“方才你说什么?”

    好家伙!原来老太公根本就没听见自己说什么。没办法,管家只得硬着头皮再将此事汇报一遍。

    “回老太爷的话,寒试开始前有人拿着三百两黄金来金鼎坊下注,说要用三百两金子赌三十万两银子,金鼎坊的当家一时间财迷心窍就允了,现在那人拿着赌契来要银子,被金鼎坊寻了个理由赶了出去。”

    老太公微微皱眉,很显然有些不悦,心道这老大是怎么管这家产的?区区三百两黄金这事儿也要向自己汇报?

    只见姜老太公眼睛依然没有离开四个大字,并毫不在乎地说道:“怎么?区区一个赌鬼也要和我说?”

    管家无奈,只得继续解释道:“额…...来下注的人不认识。不过…...不过他下的注却是......却是那个叫英平的小公子。”

    姜老太公仿佛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一般突然直起腰来,他一脸严肃地盯着男子,平日里随和慈祥的目光这一刻无比的锐利,好似能看透世间的一切。

    姜老太公沉声问道:“那来下注的人,有没有调查一下?”

    “那来下注的年轻男子当日赌坊是派了人去跟他,只不过那男子机警无比,似乎怕人跟着一般,在南城绕了好几圈,最后进了一家青楼,跟去的人在那儿就跟丢了,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快说!”

    “可是赌坊有人认出这男子,说是......说是在复试前收集信息之时,在英小公子的客栈里见过、见过此人,还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确定?”

    “千真万确,此事小的已经确认多次。”

    片刻沉默之后,姜老太公又将目光移到自己的字上,说道:“找到那下注的男子,将三十万两折成银票送过去,听到没?”

    “谨遵老太爷吩咐,小的这就办。”

    “回来!”

    男子正欲转身,听到老太爷吩咐,立马将身子定住。

    “将那人拿来的三百两黄金原数奉还,嗯…...此事让老大亲自去办,听到没?”

    “啊?让大老爷他、他亲自去?”管家对老太爷说的话感到难以置信,可这种事他怎敢有疑议?他顿时感到自己失言,连忙说道:“是!是!”

    说罢,管家便急忙退了出去。

    见男子退下,姜老太公再次看向桌上的字,脑海中却还在思考方才的那件事儿。

    良久之后,老太公忽然自嘲一般地“切”一声,带着无尽的嫌弃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老大怎么搞的,这种事儿都处理不好,这家到底是他当还是我当?”

    说罢,老太公又满心欢喜地欣赏起自己的大作。

    ......

    “咚——咚——咚——”

    屋门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声音大小与快慢恰到好处,生怕扰了屋内的安宁一般。

    姜老太公太过沉醉,压根就没听到这敲门声,而是一边捋着自己的胡须一边笑着观赏着自己的作品。

    嘿!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对这幅字如此满意?

    “咚——咚——咚——”

    清脆的敲门声再一次响起,老太公这才听到有人敲门。他抬起头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丫鬟这才走上前去将大门打开,只见姜长鸣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门外。丫鬟见是大公子,微微一福,便转头想告知老太公。

    姜长鸣见状一把拉住了丫鬟,示意其不要出声。随后,他小声问道:“爷爷在里面干什么?”

    “回大少爷,老太公正在里边儿练字呢。”丫鬟小声回答道。

    姜长鸣点了点头便示意其退下。

    丫鬟小声应了一句,便小心地退下。

    姜长鸣轻声慢步地走到屋内,只见爷爷正站在桌边,弯着腰细细品味自己的‘大作’。

    看着爷爷如此模样,姜长鸣不禁感到一阵好笑,爷爷不管对谁都显得很谦虚,唯独在书法这一方面,那叫一个自恋。虽说爷爷的书法写得极好的,但水平与王尚书、文先生这些名家相比还是有些距离的。可偏偏老人家最喜欢‘鼓吹’自己的‘大作’,时常拉着自己或者父亲过来详细地斟酌一番,弄得姜长鸣感到无可奈何。可‘百孝顺为首’,每次陪着爷爷品鉴他的作品时,姜长鸣总是一个劲地点头,至于爷爷的作品好在哪,他也是不知所以。

    “爷爷?”

    姜长鸣小声地叫了一句,他自小被老太公一手带大,小时候每日起床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爷爷屋子里玩,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是以分房后每日早上都会来老太公屋子里请安。

    姜老太公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副字,并未听到姜长鸣喊他。

    姜长鸣见状,无奈地拍了拍爷爷的肩膀,姜老太公沉醉于字中的思绪忽然被打断,不禁有些微怒,直起腰转过头一看,只见姜长鸣正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后。老爷子顿时转怒为喜,笑着拉着姜长鸣的手,说道——

    “乖孙呐,你来的正好。来!看看爷爷写得这几个字怎样?”

    眼见又到了熟悉的环节,姜长鸣条件反射一般地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几乎没有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

    “好字!”

    “呵呵,那你看这字好在哪儿?”

    “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还有呢?”

    姜长鸣又看了看这几个字,摇了摇头。

    “呵呵,你呀,只观其表、不知其意——”

    “愿听爷爷教诲。”

    “我这把老骨头活到这个岁数都还在悟这几个字,你呀,呵呵……更要好好地悟一悟!”

    姜老太公破天荒的离开了桌子、离开了自己写的字。往日必定要对着纸上的一笔一划一勾一折细细讲解,而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起身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

    “你可知这四个字的出处?”

    面对爷爷的提问,姜长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是武乡侯写给其子的《诫子书》。”

    姜老太公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说道:“能者,其志皆高远,何以为高远?武道之高乎?家财之富乎?不然。道不可只于道,财不可只于财,唯有其利于众生,方可谓之‘高远’。先生之于中原万民,可谓志存高远,今上之于大唐,可谓志存高远。利于十民,其志高‘一寸’,利于百民,其志高‘一尺’,利于千民,其志高‘一丈’,若利于万民,其志高不可攀也。”

    姜长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明白了何谓‘高远’,那何以至‘高远’?就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呐!正是因为你不问世事、一心求道,方显汝之心志,也正是因为你心无旁骛,看淡虚浮,潜心修炼,方有今日之修为。”

    姜老太公或许是很久没有这么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话了,他顿了顿,从茶几上拿起茶盏喝了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姜长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莫让那些‘杂念’坏了这份‘淡泊’,也莫让那些‘喧嚣’扰了这份‘宁静’呐!”

    姜长鸣渐渐品出爷爷话里的意思。他低着头,静静地看向桌子上的那四个大字,久久默不出声,几日来抑郁的心情似乎舒畅些许......

    就在姜长鸣默默地体会着爷爷的教诲时,忽然,老太公冷不丁地来了句——

    “听说崔侍郎家的丫头来咱家了?”

    姜长鸣正看着字愣神,忽然听到爷爷来了这么一句,表情瞬间精彩起来,有些结巴地说道:“她、她……我、我…...不是......是牙牙......”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看着姜长鸣语无伦次的样子,姜老太公顿感无奈,自己这孙儿在什么方面都无可挑剔,唯独在男女之事上让自己担心不已。如今孙儿年岁已过二十,但在这方面真就和懵懂少年一样,可谓一窍不通。

    听到爷爷嗔怪似的数落自己,姜长鸣尴尬地站在一旁。

    “隔壁张家的那毛小子,十三岁就会偷偷去逛青楼了,再看看吴家那二世祖,十五岁就搞大人家姑娘的肚子,你怎么就......”

    姜老太公向来斯文儒雅,今日未有下人在身边,加之眼见自己这孙儿年纪大了却丝毫不考虑男女婚娶之事,一时有些急,便也顾不得那么多。

    姜长鸣虽在外人面前高冷少言,但却真真正正是个雏儿,此时一听爷爷提起‘青楼’,霎时间白嫩的脸上竟有些红,好在崔大小姐不在此处,这羞态要是让崔大小姐看见,那只怕会当场以身相许。

    姜老太公看见宝贝孙儿这番样子,哪有平日里半点霸气与傲气,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不见心不烦,索性不去管这事儿。

    姜长鸣见爷爷示意自己退去,如蒙大赦,道了一声别,赶忙退了出去。

    【冲!继续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