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风雨之盛,湿冷的寒意击碎最后的小阳春,几名宫娥在御花园的假山洞中躲雨,一名宫娥一边用绣帕擦拭着湿润的鬓发,一边望着假山外的雨幕:“这样大的雨,听说皇后娘娘让那花小姐跪在长定宫外?”

她们当中有两个是在皇后的长定宫中做洒扫的,其中一个点点头,用帕子擦着脸颊道:“是啊,都说花小姐是已经定下的太子妃,可她却没赶着个好时候,听说朝里如今在说五皇子殿下也许会做太子,我们娘娘正因为二皇子殿下生了病,见了花小姐便有些心气不顺……”

“偏偏陛下又令花小姐在娘娘身边侍疾,”

另一名宫娥接过话去,“娘娘见了她心烦,自然苛责颇多。”

“花小姐真可怜。”

一名宫娥不由说道。

她身边那个听了,“扑哧”一笑,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只知道花小姐可怜,知不知道自己做奴婢的更可怜啊?”

“何人在那里?”

忽的,这样一道尖刻的声音穿过雨幕落来,几名宫娥脸上的笑意立即换做惊慌失措,她们匆忙冒雨而出,一见前面一行宦官撑伞,最前面的赫然便是司礼监掌印兼东厂提督曹凤声与他那个干儿子曹小荣。

伞下似乎还有一名紫衣女子,但宫娥们不敢多看,战战兢兢地俯身,齐声唤:“督公。”

“小荣,让她们去吧。”

曹凤声缓声道。

“是。”

曹小荣应了一声便大发慈悲地朝那几名宫娥挥了挥手,她们如释重负,立即跑开了去。

“送粮的差事你办的不错,”

曹凤声仿佛不曾为方才的插曲所扰,他慢步往前走着,一双吊梢眼抬起来,看向身侧的女子,“再几日就用不着送了,咱家该想想如何赏你才是。”

“细柳不求赏,”

细柳拱手一礼,随即又道,“只是不知义父所言何意?”

“陆阁老的长孙陆雨梧,”

曹凤声回想了一下方才在内阁议事厅中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他扯了扯嘴角,“听说你与他走得近,想必你比咱家清楚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上了一道折子,说要给那两千余流民找个修建国寺的差事,使流民免于流离,彻底安顿下来。”

细柳几乎是立时便想通陆雨梧这道折子的用意,但谁会轻易准许这些人获得崇宁府的户籍,合入国寺的匠人村中?

她道:“义父何以断定此事一定能成?”

曹凤声虽在一开始便出了内阁,他只见到那满屋子的清流忠臣左右各一排如一座座绵延起伏的山一般将那个年轻的小子围在中间,却并不知道他们议出个什么结果,但即便如此,曹凤声此时嘴角浮出一分笑意来:“今时不同往日,再臭再硬的石头那也都是指着天吃饭的,天要下雨,谁敢拦?谁又拦得住?”

细柳闻言,立时明白过来,建弘皇帝病入膏肓,他需要这些子民给他的善意,他想活下去,想要这一座

护龙寺真的护住他的命脉。

陆雨梧所为,正中建弘皇帝下怀。

“小荣,你看你这个义妹,她这样清瘦,脸色也苍白,底下孝敬你的人多,你有些什么好的补品,别藏私,给她送些。()”

曹凤声忽然转了话头,对身边的曹小荣道。

曹小荣在外头别提多威风,但在曹凤声面前,他却显得有些憨直:干爹,儿子哪敢藏私呢?今日便让人去给义妹送些。()”

细柳听了,便出声道:“不必了,我……”

“你便不要推辞了,”

曹凤声打断她,随即道,“不管面子还是里子,你总归是咱家的义女,如今无事,你且去吧。”

“是。”

细柳颔首,撑伞转身。

大雨如倾,曹小荣看着那道紫衣身影走远,才低声道:“干爹,您真当她是我的义妹?”

曹凤声看向身边这个在宦官里个子算高的,长得也跟个白面书生似的干儿子,他苍老的面容上浮出一分慈蔼的笑意:“这个不在咱家,而在你自己。”

“干爹这话什么意思?”

曹小荣并未听得明白。

曹凤声却抬起头,淅沥雨幕当中,那道纤瘦的身影已经不见,他脸上的笑意收敛殆尽,缓缓道:“小荣啊,咱们这样的人延续不了什么血脉,只能看着自家的血亲一个个地走干净了,临了,这偌大天地便只剩下咱们自己。”

“你若当她是,那她便是,”

曹凤声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但你最好不要,因为她早已不算是一个人,而只是一把刀。”

“谁若以刀为亲,等同刎颈。”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伞沿,细柳走出御花园,宫巷里穿梭着没有撑伞的三两个宫娥宦官,他们匆匆忙忙地奔走,一个个衣裳湿透,狼狈不堪。

她步履一顿,回过头,宫巷尽头湿雾缈缈。

她忽然调转方向,往后宫方向去。

长定宫外,花若丹腰背直挺,跪在宫门前,大雨湿透她一身衣衫,雨水顺着她乌黑的鬓发往下淌,她一张脸湿润又苍白,浑身筋骨仿佛被潮湿的寒意浸透,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她双目始终望着宫门内,

那道被帘子挡住的殿门,神情无悲亦无喜。

忽然之间,

她发觉头顶无雨,抬起头来,伞骨如簇,雨水如碎玉般噼里啪啦地打在纸伞之上,持伞的那只手苍白而清瘦。

花若丹望见那样一副清冷脱尘的眉眼。

“先生……”

她不由喃喃了声。

“娘娘为何罚你?”

细柳淡声道。

“是我侍疾不周,娘娘发怒是应该的,”花若丹回过神,她神情变得平静,“先生你走吧,今日你我不宜在此叙旧。”

她话音才落,不防细柳的手指忽然在她肩头一点,她的身体骤然间失去所有力气,被细柳单手扶住,她满眼愕然:“先生你做什么?”

() “闭眼。”()

细柳只简短两字,随即便对宫门内道:长定宫人何在?太子妃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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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定宫中的宫娥只瞧见宫门外花若丹倒在一名紫衣女子怀中,有人连忙进殿禀报。

花若丹只见有人冒雨奔来,她没办法,只得匆忙闭起眼睛。

朱红宫巷中,一行人远远地停在一片风雨湿雾之间,姜變一身赤色圆领袍服,他撑着一柄纸伞,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一幕。

“殿下?”

李酉在他身边轻唤。

“走吧。”

姜變淡淡一句,撑伞转身。

潇潇雨幕当中,花若丹被斜吹入伞的雨滴击打眼睑,她半睁起眼,朦胧望见那道赤色背影被一行宫人簇拥,渐行渐远。

几名宫娥来扶花若丹,细柳扶住她双肩站起身来,将她交给宫娥,花若丹浑身无力,俯身的刹那,宫娥不小心勾出她颈间红绳,一样东西从她湿润的衣襟中钻出,竟是一枚通体剔透的玉蟾。

细柳的目光在那玉蟾上一凝。

花若丹到底是建弘皇帝选定的太子妃,敏敬皇后心中再是不快,却也不想后宫中有多少流言传到朝堂上去被人横加指摘,她没露面,只令人请了太医来给花若丹诊脉。

“花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寒气,吃几贴药便能痊愈。”

太医收回了诊脉的手,恭谨道。

“多谢。”

隔着床帐,花若丹说道。

一名宫娥送太医出去,花若丹屏退了剩下一干宫人,一时间偏殿只剩下她与细柳两人,她一只素白的手撩开床帐,露出来一张不施粉黛的干净颜容:“多谢先生。”

“谢我做什么?”

细柳额角湿润的浅发更衬她肤色冷白,“只要你想,你本可以不必在宫门口跪那么久,何须我多此一举?”

紧闭的朱红窗外雨水瓢泼,杂声不断,花若丹垂下眼睛,轻声道:“我此前在万寿节上强行指证王进已惹龙心不悦,如今陛下龙体每况愈下,父亲的案子还在审,我身在后宫又怎敢妄动。”

细柳不言,只是看着这榻上的女子,她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却是将自己彻底送入一个牢笼当中,处处受制,不能自由。

“不提这些,”

花若丹一手撑着坐起身来,如缎的长发落来肩前:“先生成了曹凤声的义女,不知你近来在东厂可好?”

“挺好的。”

细柳眉眼平淡。

花若丹却看着她,细长的眉轻拢愁绪:“朝中那些清流没有一个不恨阉宦的,若非是我,先生也不会卷入这等纷争……”

“这些与你又有什么相干?”细柳看她苍白着脸,仿佛垂眉自伤,“你分明知道我并非只是一个江湖中人,不论有没有你,台前幕后,我本在其中。”

花若丹闻声抬首,倏尔对上细柳那一双亮如寒星的眸子,半晌,她泛白的唇微勾:“我如今在娘娘身边侍疾,她因二皇子殿下被送去建安高墙一事伤了心

() 神,常常头晕目眩,但即便如此,近来几日她亦强撑身体往乾元殿去照看陛下,昨日她回来,凤袍上都沾着血,我听宫娥说,陛下呕血两日,病得更狠了,国舅爷早已令人去请苗疆的圣医,如今却还没回来……眼看这里里外外就要乱起来,先生你与陆公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

窗外风雨交加,隐有雷声轰鸣,偏殿里昏暗不清,细柳转身欲往殿外去,却又忽然一顿,侧过脸来:“你在后宫多加珍重,若有什么事你尽可以令人来找我。”

她说罢,也不待花若丹回答便朝殿外去,伞不知被她扔在了哪儿,宫娥都在廊下躲雨,她们看着细柳步入风雨,身影很快淹没于昏黑中。

细柳走出长定宫,目光在花若丹方才跪过的地方一顿,想起那枚从花若丹衣襟间落出的白玉蟾,她步履未停,走在朱红宫巷中。

原来花若丹真的有一枚玉蟾,只不过庆元盐政的秘密不在玉蟾当中,而在她家中老仆的手里。

花若丹是用这枚玉蟾和自己的性命作赌,故意引来四方杀机于一身,哪怕她死在路上,扳倒王进的罪证也能被她的老仆送入京城。

细柳蓦地想到惊蛰,若有朝一日他寻得杀父仇人,大概也会如此不要性命的,去报了这血仇。

出了长长的宫巷,眼前豁然开朗。

烟雨朦胧中,她遥遥一望,宫娥宦官在雨中疾行,那些穿官服的大人们在伞下三三两两地往宫门方向走。

所有人都认准了一条道在走。

那么,什么才是她的道?

大雨淅沥,点滴砸在细柳的身上,她猛然听见一道声音穿雨而来:

“细柳。”

细柳满眼茫然地抬起脸,雨幕里,一个少年撑伞,朝她招手,细柳看着浓雨遮不住他官服绯红的颜色,仿佛再晦暗的天色也遮不住他的明亮鲜活。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来处,也知道自己的去处,有人为了仇怨,有人则怀抱光明,他们眼前道路千万,可是她呢?

恍惚一瞬,她忽然对自己产生一分好奇。

“你怎么不撑伞?”

也仅是这一瞬,少年已走来她的面前,雨水噼里啪啦敲打伞沿,她抹了一把湿润的脸:“撑了,但忘记放哪儿了。”

“伞都能忘,”

陆雨梧笑了笑,“你要出宫吗?我们一道走。”

内阁也有阁臣外出,时常将陆阁老奉为圭臬的老几位只见陆雨梧竟与那阉贼的义女同撑一柄纸伞并肩而去,眼珠子都快掉了。

“这这这……成何体统!”

一位阁臣竖眉扼腕。

另一位阁臣也道:“早听说陆阁老的这个孙儿与那女子走得近,我还不信,今日这可真是开了老眼了……”

“阁老早些年便与曹凤声那阉贼划清楚了界限,此时这女子若是故意接近阁老之孙,起岂非损害阁老清誉?”

正说着话,陆证被人簇拥而来,他们忙作揖唤一声“陆阁老

”,只见陆证抬首,神情平静地瞥了一眼陆雨梧与那女子渐远的身影。

一阁臣道:“陆阁老,小公子这般年纪,何不早定下一门亲事来,如此公子在外自然知道避讳……”

陆证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今日难得休沐,你们两位都回吧。”

说罢,陆证率先领着一干人离去。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见陆证走远,留着长胡子的阁臣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经他这么一说,那位阁臣才猛然想起来,那陆家的小公子原先是有一门亲事的,当年陆证的儿子陆凊不顾陆证反对,亲自为陆雨梧定下了周家的女儿,这事当时闹得很大,再一两年,陆证才终于松了口。

可如今,哪儿还有个周家呢?

大雨连下多日方才转晴,转眼就是小雪,天气更冷了许多,惊蛰他那件厚冬衣到如今方才算真正派上用场,只是拉缰绳的手冻得发僵,他不由感叹道:“幸好这是最后一天做这送粮的差事,那些流民搬到护龙寺的工棚里总比在这外头好过些。”

陆雨梧的那道折子经过内阁决议,已正式批准这些流民去帮助修建护龙寺。

“是啊,这外头没遮没拦的,哪里能扛得住风雪呢。”来福裹得像个粽子,这一段日子下来,他也渐渐算是会骑马了。

“细柳,送完这趟,咱们去松江楼吃顿好的吧?”惊蛰兴奋地说道。

“你请?”

细柳瞥他。

“……”

惊蛰才不呢,松江楼一顿饭多贵啊,他戳了一下子旁边并辔而行的来福,“小胖子请客!”

“啊?”

来福忙摆手:“奴婢没钱!听说松江楼一顿饭就得花好几两银子,若是依照小公子您那胃口……”

“我胃口怎么了?”

惊蛰揪了他胳膊一把,“我年纪小长身体你懂不懂啊?”

细柳打马往前避开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却忽然听见前方似乎有马蹄声隐隐而来,她敏锐地抬眸,只见前方很快有一名黛袍侍者骑马而来。

她立即打马迎上:“你做什么去?”

那侍者认出她,拉住缰绳匆忙停下来,眉目间有些焦急:“细柳姑娘,国寺匠人村的那些人将公子困在了路上!徐统领今日又不在流民安置处,我这便要去烽火营找徐统领!”

细柳闻言,眉头微蹙,她立即道:“你快去请徐统领,我这便去找你家公子。”

话落,她手挽缰绳,回过头:“李百户,你留一些人押着粮车慢行,剩下所有人都随我走!”

“哎,细柳,出什么事了?”惊蛰看那陆家侍者自身边打马而过,他忙拍马紧跟细柳而去。

“快,你们跟我走!”

李百户朝清点出来的一众番役招招手。

凛冽寒风擦着人的脸颊,山道上下,或持农具,或持棍棒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一行车马围困其间。

所有侍者持剑将陆雨梧围护在中间

(),两方对峙。

好大的胆子!

陆骧怒目圆睁⒓()_[((),“光天化日,你们这些人想做什么?!”

“我们想做什么?”一个中年男人拨开人堆走过来,他铁青着一张脸,“就你们大人一句话的事,我们崇宁府匠人村就要多出那么些人来,谁问过我们愿不愿意?!”

“你们再不愿,那也是圣旨!难道你们想抗旨吗!”

陆骧说道。

“国寺多少年才修一回,哪里来的好大人,让那么多张嘴来抢我们的

饭吃!还有天理吗!”人群里有人怒道。

“就是!”

“他们是老百姓,我们就不是了?凭什么要抢我们的饭给他们吃?”

一时间,诸多附和之声纷至沓来。

“诸位,”

陆雨梧开口道,“据我所知,崇宁府匠人村人口可用的劳力如今不过千余人,正如诸位所说,国寺并非年年有,但要修建一座新的国寺,所费人工绝不止你们这些人便足够,既然如此,又何来抢夺你们的饭碗之实?”

“这位大人你知道什么?”

那中年男人怒不可遏,“往年修建国寺只我们这些人就成,怎么今年修的国寺,我们这些人就不够了?话不能只由你们这些官老爷都说尽了!你要让他们入匠人村,就是砸我们这些人的饭碗!”

“谁要是砸我们的饭碗,他也别想好过!”

一个汉子大喊着,率先拿着锄头朝陆雨梧冲去,一时间群情激愤,所有人都往前挤着将他们越困越紧。

“保护公子!”

陆骧一声令下,所有侍者提剑而起,却迫于不能伤人而只能以剑柄相抵,正是此时,官道上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挥舞着手里的棍棒疾奔而来。

“保护陆大人!”

手中握着一支破竹棍的老叟振臂一呼,那些乞丐似的人立即蜂拥而至,靠着从窝棚上抽下来的破棍子,还有从驻守官兵那里偷来的兵器很快将匠人村的那些百姓给逼退数步,他们严丝合缝地挡在陆雨梧所有的侍者身前。

“我看今天谁敢伤了陆大人!”

那老叟正是那个从江州过来的流民,他嘴里没几颗牙齿,说话都漏风,种了一辈子地的手里却握着一把刀,那刀都生锈了,留了不少豁口:“陆大人不过是为我们找一条活路,他有什么错?你们怎么敢这样对他?”

“你们这些人不好好在你们家乡里待着,却跑到京城来抢我们的活路!”在匠人村中一向有些脸面的那中年人怒道,“饭都让你们吃了,我们吃什么?!”

“对啊!我们吃什么!”

匠人村中的百姓附和道。

“家乡里若没个天灾人祸的,谁又犯得着千里迢迢地逃来皇城?”老叟双手提住那柄刀,对准他们,“说我们抢了你们的饭吃,难道我们去修国寺,你们就会饿死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原指着这里头的生意赚银子,在外头招来多少人头,你们都能得一半儿的钱,我们一掺合进来,你们没多的

() 银子赚,便跑来哭穷,哭饿……可是,”

老叟喉咙一哽,“你们有地,有馍馍窝头吃,可是谁往长江口上望一望啊……连蓬草也没得吃的人在逃难的路上,多少都成了烂骨头,冲进河里……”

“什么烂骨头不烂骨头的,都知道是灾年,谁也不好过!没道理让你们这些人白白占了我们的饭碗!”

那中年人一挥手,匠人村的百姓与流民立时打作一团。

“还不过来阻止!”

陆雨梧看见路口姗姗来迟的烽火营兵士,他立即道。

烽火营的兵士们实在纳闷,这些个流民,平日里一个个气若游丝,枯瘦如柴的,怎么刚才听见陆大人被刁民围困便一个个像是脱胎换骨似的,跑得比他们还快。

“不许伤人性命!”

陆雨梧下令。

烽火营的将士们只好刀不出鞘地钻进人堆里劝架,可这些人打起架来,那是六亲不认的,将士们架没劝个所以然,一个个被打得满头包。

正是此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粒粒石子,百姓当中一时间棍棒农具掉了一地,一道紫衣身影自疾驰的马背上一跃而起,飞身前来,手中寒光转了一圈,冲在最前面的匠人村百姓吓得连忙后退。

紫衣人落地的刹那,所有人看着她手中那一双纤薄如叶的短刀,心里一时犯怵,猛然间,众人又听得一道少年人懒洋洋的声音落来:“你们这些刁民都听着,现在打你们的是石子,你们要是再放肆,小爷爷我手里喂了毒的飞刀一大把,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看我不将你们扎成筛子!”

这道话音才落,一样东西忽然掉在众人眼前,他们才看清那是一条本该在哪儿窝着冬眠的蛇,它还没动个两下,一枚飞刀精准地将蛇头钉在地面。

众人吓了一跳,忙抬头一望,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那少年踏在枝上,手中正把玩着雪亮的飞刀。

也是此时,官道尽头驶来一架马车,马车后头跟着一帮骑马带刀的护卫,车上帘子被一只手掀开,那是一个年约十四的少女,她一双眼圆而灵动,正饶有兴趣地看树上的惊蛰。

“大人!”

李百户翻身下马,领着一帮子东厂番役赶紧到细柳身边来。

细柳颔首,回头正见陆雨梧朝她走近,她瞥了一眼他身边,见只有一个陆骧,便问:“陆青山呢?”

“前些天我让他出去办事了。”

陆雨梧说着,将那提刀都费劲的老叟往后拉了拉,烽火营的将士们来不及揉脑袋上的包,便忙与东厂番役一道将匠人村百姓与流民都分开来。

“哎哟!”

惊蛰忽然这样一声,细柳立时抬眸,只见惊蛰从树上掉了下来,她几步上前将他接住:“怎么回

事?”

惊蛰的轻功远比他的飞刀厉害。

惊蛰一手捂着屁股站直身体,面露难色:“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咬了我的屁股……”

他话音才落,细柳只听得铃铛声响,她反应迅速,立即抓住惊蛰后退,手中一

柄短刀横擦一道,一尾银蛇落地,断成两截。

细柳抬首,只见那竟是一个少女,她穿着蓝布绣花的衫裙,发间缀满银铃铛,一举一动,清音如簇。

“我还以为你是我们苗疆人呢,原来不是啊。”

那少女一双圆眼看着惊蛰捂着屁股,别别扭扭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

“你暗算我?”

惊蛰咬牙切齿。

“雪花,你又惹事!”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那男人穿着有别于汉人衣衫样式的蓝布短衣,胸前与腰间都挂着银饰,脸上画着银色的神秘图腾,他拧着眉本欲训斥少女,目光却蓦地在细柳手中短刀上一凝。

陆雨梧只见那男人脸色一变,忽然抽出腰间的铁刺鞭,他立即道:“细柳小心!”

铁刺鞭风袭来的刹那,细柳旋身避开,但那异族男子却不依不饶,寒风里,他赤膊舞鞭,勾住细柳刀身的刹那,他猛然一用力,使细柳更近几步,他紧盯着面前这女子,质问:“说!这双刀为何会在你的手里?它们从前的主人呢?”

异族男子的官话生涩,语气却十分逼人。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细柳眉目冷然,手腕一转,刀身擦着铁刺鞭发出刺耳的声响,她单刀迅速朝此人刺去,那异族男子匆忙后退,银饰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他再度持鞭朝细柳挥去,细柳仰身一躲,鞭身铁刺擦着她的衣襟而过的刹那,勾出她怀中的一样东西。

那折叠的纸张被风吹开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一幅十岁女童的画像赫然展露在几人面前。

那异族男人只看画像一眼,他猛然抬头,一双如鹰隼般凶悍的眼睛死死盯住细柳:

“你还说你不知道这双短刀先前的主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