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投射着淡淡阴影,大部分时间里吵闹不堪的办公室此刻氛围安详,空气中仍弥漫着昨夜残留的速溶咖啡香。 陆遥带着寒风冲进了房间,用鞋跟关上门,享受室内的温暖舒了口气。 她左手提着一个巨大的果篮,右边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电脑包,一眼就看到前辈坐在桌前: “邵哥,你都开始睡回笼觉啦?” 邵梓本在和睡魔斗智斗勇,好不容易坐直身子。 他转眼就看见陆遥看到桌面上的东西双眼发亮:“……自己拿你的榴莲包子——急什么,没人和你抢!” 刚才抓着的果篮被陆遥随手抛弃在门口,发出哐呛一声。 “嘘——”邵梓头也没回,指向隔壁趴着的女人,“不想清静了?” 陆遥于是亡羊补牢,蹑手蹑脚走了过来,悄悄探头往女人桌上瞟了一眼。胡乱撕下的便签纸上,红色油性笔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别吵”。 笔锋犀利且凌乱,显然写字的人当时的心情相当易燃易爆炸。 陆遥不敢发声,冲着邵梓直比划。 她怎么在这? 邵梓自问做不到陆遥这种形象的交流方式,招她来解释:“昨天那案子不是结了吗。你知道死的是她偶像,下班就跑到了我们这,自己研究……” “咱们莫大法医口嫌体正直昨天说什么这小说家晚节不保,死了一点不在乎,书都当麻袋扔了。这不来了?”陆遥鼓着腮帮子吃包子,抽空小声叨叨。 “我建议你少说她几句闲话,”邵梓耸肩,“这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小心报复。” 劝阻归劝阻,这并不影响两个人接着吐槽莫云晚对偶像以及一切他人爱与恨的二三事,讲到激动处——为自己的调查能力志得意满的陆遥像个猩猩一样无声挥舞双手。 就在这时,办公椅滚轮滚动的细弱声音再次响起,让两人动作同时一僵。 办公椅随着重心的转移发出了吱呀的响声。再在寂静空间里加上b估计能直接拍上一部恐怖片。 另外两人异彩纷呈的神情也相当应景,陆遥僵硬在原处不敢回头,只看得见眼前邵梓有些尴尬的面部表情。 慢悠悠的女声从旁响起,听不出愤怒却平实的让人忌惮,“陆遥,你对昨天案子的调查结果有意见,还是对我占你地盘很有意见?” 那个“很”字明显被加重的语气,大概的意思或许是这个名头你要认就认,不认也得认。 “没没没没……没意见!”陆遥如惊弓之鸟,端正仪态了用袖口擦嘴,蹦起来老实站好,“姐,我今天到的早吧,这个梨给你,特甜!” 莫云晚毫不客气的伸手,揉乱了陆遥的短发,让注重形象的新人刑警嗷了一声。 这个点,队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了。邵梓终于没法小憩摸鱼,开始忙前忙后,分发各种不知道哪位好心人带来的食物。 “老莫,烧麦和豆浆接住了啊。” 邵梓顺手扔给了还在霸占着陆遥座椅跷二郎腿的莫云晚,又想起什么。 “我不乱揽功。这些都是咱梁队买的,刚刚他放下东西,又走了。” “我就说呢!头儿怎么还没到。”陆遥看着手里的包装袋陷入沉思,“不过梁队怎么这么大方?他每次看我的包装袋就皱眉,我都怀疑我吃的是金子。” 邵梓顺口一接,“良心发现?” “姓梁的今天没干好事,来提前报个备。他不是就喜欢这样?”莫云晚一边吃着带的早餐,一边给送早餐的人制造阴谋论,不客气地啧了一声。 这人还斜靠在陆遥的办公椅上,坐姿颇为不羁,简直像到了自己家一样。 可能是因为头发扎了一宿勒得慌,她刚把长发披散在耳后,还有闲暇在玩着自己的发绳。 “……我觉得顶多是那家店搞优惠,比如买五块送五块,大生意送会员卡。”邵梓犹豫了一下才开始无力辩解,身为一个贴心的副队,他只是不忍心把可疑写在自家队长脸上。 “怎么可能!那家店矜贵的很,老字号,排队都排不过来,哪用得着搞优惠。”陆遥有理有据地反驳,忽然一惊,“主要他还买了最贵的榴莲包子,整整三个!就我有这爱好……等等,我是要凉了吗?” “我可以继承一下你的遗志——除了榴莲包子照单全收。容我问问大概能卖多少?”莫云晚拿了两张纸擦擦。 陆遥对榴莲包子的爱好着实独特,队里很多人都有怀疑,那家警队旁最矜贵的包子铺之所以至今坚持售卖如此黑暗料理,是不是因为陆遥一个人凭借忠实的爱好承包了所有的销量。 “我倒觉得,梁队只是单纯体恤下属。受这种揣测实在冤屈。” 另一个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陆遥正想带头谴责不合群的,转身一看,把话又吞了回去。 只因为梁安正从门口处走了进来,刚刚实现了自己为自己开脱的成就。 “回来就听到有人编排我……我是不是来得不太巧?” 梁安实在很对得起旁人的谴责,来都来了,还恶意捎带着外面直灌进来的寒风,甚至一直不关门,以致原本灌满暖气的房间温度骤降。 然而他明明在诉说委屈,此时嘴角却噙着笑。 梁警官今年二十七岁,却时任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三支队支队长,在这个职位上其实是相当特殊的情况。 毕竟他的年纪实在太轻,一般难以服众。但他在一起大案里立过大功,又正赶上上一任支队长离职,前辈撂了挑子,梁安才有了高升的基础。 据传,梁安临危受命顶替上了这个位置,连续主导破获了几件大案悬案顺势转
了正——按旁人的说法,这是祖上积德再加上实力确实过硬才有的结果。 作为刑侦三队的队长,只有他自己过于和谐安定的名字最平淡无奇。 “有个案子在临江区,四点报的案,有人已经被我逮过去了,差不多去接应一些就好。一队二队没人有空,你们都挺精神的,那要不都来吧?” 梁安像赶羊一样把几个刚吃完早餐的赶出门。原本坐着看戏的莫云晚却摸了摸下巴,疑惑望向走来的梁安。 “老蒋和我换了班,我不去。一大早的,一队二队怎么会有新鲜案子剩给你们?还是说你闲心把案子抢过来?” 刑侦三队的日常在旁人看来是“捡漏”各种一队二队剩下的大案要案乃至一些悬案的卷宗,这种即时发生的案件很少在一开始就有所涉猎。 “我有考虑。”梁安把手机递到莫云晚面前,“只是这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你说这话,怪吓人的。” 然而眼神落定,莫云晚神情一僵,又凑过去端详着上面的每一行字——险些把自己从不稳定的办公椅上摔下去。 这是很少在这个游刃有余的家伙身上发生的意外。 “这个地方……你这态度……” 她有些难以置信。 “只是个让我也很惊讶的巧合。”梁安着重强调。 “那我可得谢谢你,还想得起告诉我。”莫云晚话语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气,像是真在感激,又像是要把装模作样四个字写在脸上。 “我是告诉你,你得心里有数。什么该查什么不敢查。”梁安老神在在。 不知道有没有把话听进去,莫云晚坐回椅子上,“临江区……啧。你们三队的人有两下子,应该不会出问题。” 昱州市总局刑侦大队第三支队,是整个总局人数最少,同时却也是数据上效率最高的一支队伍。 它汇聚了许多在外界能被称为精英的人物,负责的是特定指派的案件。三队编制相当特殊,至少所有人都清楚,纸面上的安排并非实际的情况,因为三队平时任务不多,全由支队长调度。 此外,这是一个神秘到大部分自己人都说不清和寻常“重案组”或者“凶案调查替补”究竟有什么不同的特殊支队——除了队长有着自己的处事规律。 总归一切都是秘密。 “死者姓名李烈钧,二十九岁,独居,于二月二十六日凌晨四点一十六分被发现死在自家别墅大厅和厨房之间的门口处,呈趴卧状。全身有多道刀口,法医初步判断死于失血过多,死亡时间暂时确定范围在二月二十五日上午。” 刚钻进车里,梁安就听见陆遥无机质的“朗诵”着报告内容,语调像被掏走了灵魂一样生无可恋。她显然觉得这个步骤实在无趣,衬托着自己像一个莫得感情的复读机。 “小宋守着,不怕现场出问题。”邵梓揉了揉太阳穴,“这凌晨四点多发现一天前的尸体,还是死在自己家里没人管的单身汉。运气……还挺好啊?” “第一发现人是小区的保安,在小区巡逻,察觉不对劲掀开了窗帘,发现留在地板上的血迹才撬开锁进的门。”梁安提前补充。 他对案情已经有了了解——在接下案件之前。 但梁安随后干咳一声:“运气是不错……不过,也没必要深究。” “何止是不错啊头儿,你看地图!”陆遥穷追不舍,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一边不停地敲打,一边快嘴的嘀咕。 陆遥现在还是刚毕业的实习生,在名牌警校的文化课成绩一骑绝尘。一衬托起来,她仅仅是优等水平的其他科目有些相形见绌,但也毫不失色。 十六岁高考后踏入校门到十九岁提前毕业。今年她也不到二十,还算个半大孩子,却是梁安抢来的技术型人才。 陆遥家里算是投机成功的小暴发户,很有些闲钱。父母溺爱唯一的女儿,几乎是有求必应。如果没有相关的志向,她大概要继续深造很久,尽情发挥她略有些超常的天赋。说她是玩票也不至于,但要说普通寻常的新人刑警那也过于夸张。在超出常理的宠爱之下,她想走成为警察的路也没有来自家长的阻拦。 案发的小区主打高端大气的独栋别墅,每家都配上洋气的欧式小花园,满足憧憬欧式宅邸的人的心理需求。但无论畅想如何伟大,批发式住宅区还是离不开千篇一律的设计。 起码自从进了小区,梁安从窗户往外看,就没有分辨出来过哪条路和哪条路旁边的建筑物有什么区别——顶多是花园里丛生的杂草高低不齐,部分的花园里被有闲心的人家种成了绿油油的蔬菜园,把实用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仔细点观察,还有的街道公告栏贴的周边的森林公园植树造林项目二十周年特别活动公益广告。由于公益广告的占地实在颇大,气势高人一等,没被种类繁多的妇科男科医院小广告彻底盖的严实,应该还是可以起到广而告之的效用。 小区原本可能销售火热过一段时日,但距离市中心太过遥远,交通不便。千篇一律的同型号住宅和落后的安保措施让有格调且注重隐私的富人提不起兴趣,想偶尔度假的小康家庭也觉得这里缺乏一些便利的基础设施。 目标群体几乎没人能完全满意,大概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典型,只是乍一看相当唬人。主要是退休老人图便宜别墅和森林公园在这里居住,闲来无事倒也不太在意买菜的距离,剩余则是一些长期闲置的住宅,蔓延到栏杆外的枯草只能由物业来清理。 车停在了包围这铁篱笆的人行道边。几个人下车,陆
遥也摸了摸电脑发热的后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宝贝电脑收了起来。 别墅的门正敞开。 忽略掉围着的一圈警戒线,这座红楼原本应当显得十分大气磅礴,让人乍一看觉得像是来到了异国他乡。 这明显是旧时代仿制外国洋楼建筑而成的楼盘,与十几年前流行的异国风潮相合,但在现在看来却有些故作姿态的意思——毕竟仍旧是外来的东西,和本土的习惯格格不入。 红木的大门旁,十分有欧式风格的红砖包围着内部的区域只有房门前的一片小广场是光洁的,门口的花园里遍布高低不齐的杂草,挡住了广场边缘东倒西歪的扫把和拖把。 还有饱经风霜,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陈旧除草器,躺在砖瓦和泥土上。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懒得多用的屋主抛弃在一旁,还是打一开始就成了晾衣架一样的存在,不知道往哪里搁就弃置在一旁。 敞开的栅栏门前,高大的男人听见车声就回头望了过来。他被几个好奇围观的老年群众包围,在簇拥当中杵成了一根分外显眼的棒槌。 他的身高鹤立鸡群,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站在气势汹汹的大爷大妈中央却有种羊入虎口的味道。但即使被团团围住的样子略显狼狈,宋乔雨的脸上还是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用钢板钉死了无可奉告四个大字。 不近人情。 这么想来,或许狼入虎口的形容对他来说要更贴切一些——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事实上的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