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这一声昭阳公主,倒是把对面的人喊回了神。

虽是养在深宫里的公主,谢挽却也全非毫无心眼的模样,她当即抬手拉住谢灵瑜的手腕:“阿瑜,你怎跟阿姐如此生疏了。”

饶是谢灵瑜心底早已有了百般建设,却险些还是因为这一声阿瑜破了功。

前世她与裴靖安最后一次见面,他也是脱口这般唤她。

此刻有种逃不过的宿命荒唐。

好在谢灵瑜回长安前,便明白自己早晚会与这些人碰上面。

如今她第一个见到的便是谢挽。

“许是因为她这么久没回长安,”没等谢灵瑜回答,太后倒是先替她找补了。

谢挽立即含笑道:“祖母说的也是,不过也不打紧,咱们慢慢重新熟识起来。”

“三公主说得对,”谢灵瑜嘴角轻扬。

这一声阿姐,她实是叫不出来。

谢挽也没有强求,只问道:“阿瑜何时回长安的,怎得我们都没得着消息呢。”

谢灵瑜看着她关切的模样:“昨日傍晚时才回王府,因着太晚便没能第一时间进宫给圣人和太后请安。”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漂亮,太后满眼慈爱的望着她:“你呀,还是这般有心。”

“往后就还在长安住着?”谢挽又追问了句。

太后这回又笑着先说了:“你放心,这次回来她可走不了了,日后你们姐妹在一处的日子多着呢。”

谢挽露出欣喜姿态:“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正愁着无人作伴呢。”

太后却一下戳穿道:“你不是时常出宫去六郎府上,正好往后有什么小娘子们的宴会,你也将灵瑜带上,她初回长安也是没什么玩伴。”

这下谢挽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是圣人的公主,哪家小娘子见着她,不是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贵主。

不管出席什么宴会,她都是最受人瞩目的存在,无人敢忽视她这颗圣人的明珠。

现如今谢灵瑜突然回长安,这可是在长安这个不大不小的勋贵圈子里,投下了一颗巨石。

谢灵瑜一眼瞧出了谢挽眼底的犹豫,她本是不喜欢搀和那些小贵女们的圈子,无甚意思,可此刻反而来了兴致。

“那就多谢三公主了,”她客客气气的谢过。

被她这般谢了,谢挽想不答应都不行。

太后更是乐见她们之间和和美美,这会儿笑得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待过了会儿,谢灵瑜向太后秉明道:“祖母,我此番进宫本是想向圣人谢恩,不知祖母可让内侍去通传一声。”

“你要见二郎,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况且你虽不在长安,但是圣人与我的心是一样的,时时刻刻的惦念着你,”太后自然是万分同意。

圣人在兄弟中排行二,太后作为亲母,一直如此称呼。

太后派人去寻圣人如今在何处,让人把谢灵瑜入宫的消息禀告了过去。

大约过了两刻钟,内侍不仅回来了,竟还带回了圣人身边的内常侍。

内常侍手里抱着拂尘,恭恭敬敬给太后请安后,开口说道:“回太后,圣人如今正在两仪殿中,宣永宁王殿下即刻前往。”

“这会儿二郎应是在处理政务,不得闲过来,倒是巴巴的叫你过去,可见他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你,”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太后了然于胸的说道。

谢灵瑜起身:“孙女先行告退。”

太后:“也好,你先去见了二郎,让他也瞧瞧。”

谢灵瑜走了之后,便有谢挽陪着太后说话,只是她明显没了平日里那么欢快。

从太后的兴庆殿到两仪殿,尚有一段距离。

谢灵瑜本打算走过去,没想到刚出了殿门口,就瞧见一副步辇停在门口。

跟着谢灵瑜一起出来的内常侍,脸上挂着笑:“殿下,这兴庆殿与两仪殿之间有些距离,圣人特吩咐奴婢准备步辇,免得累着殿下。”

谢灵瑜嘴角轻勾,露出一丝笑意:“有劳内侍。”

“殿下这可真是折煞奴婢了,”内常侍赶紧伺候着谢灵瑜坐上了步辇。

这一路直到两仪殿,就瞧见宽阔而宏伟的中庭,汉白玉雕的石阶,远远看去一层又一层,在灿烂光线下,显得格外壮阔。

两仪殿乃是圣人与朝臣商议国事之地,寻常后宫女眷也不可轻易到此。

待到了殿门口,谢灵瑜站在门外长廊上,等着内常侍进去通禀。

也没让她等太久,内常侍就匆匆返回,显然是要领着她入内。

谢灵瑜跟着内常侍入了殿内,一直走到偏殿圣人起居之处,这才是总算瞧见一袭明黄龙袍加身的圣人。

不得不说,谢灵瑜这样好容色确实是家传而来的。

眼前的圣人虽年过五旬,可是身姿依旧挺拔,相貌更是能瞧出年轻时的不凡,看起来既威严又相貌堂堂。

此刻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竟有些晃神。

先永宁王谢重润乃是谢氏皇族里,出了名的好相貌,年轻之时也是名动长安的俊美儿郎。

只可惜圣人未能瞧着他跟自己一起白了发的模样。

谢灵瑜一直都知道自己肖似

父亲,此刻圣人看向她略有些怔愣的神色,更是证明了这点。

于是她缓缓跪下,叩头郑重道:“臣谢灵瑜,给圣人请安。”

原本还坐着的圣人,竟一下站了起来,绕过长案桌直接将谢灵瑜扶了起来,他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竟有些恍惚道:“一晃眼,七郎的小阿瑜竟长这般大了。”

谢灵瑜的父亲在兄弟之间行七,是以圣人一直唤他七郎。

这一声七郎,让眼前少女微抿着嘴角,连神色一下露出了种说不出的委屈感,清润的眼睛里微微泛红,隐隐有水光闪烁着。

直到她轻颤着声线:“皇伯爷。”

这一声皇伯爷,彻底让圣人露出畅快笑意。

“这才像话,方才你这一声圣人,竟是叫朕十分陌生呐,”圣上笑了笑。

为君者向来高深莫测,方能让臣下不能轻易揣度,但又不得不冥思苦想。作为御极这么多年的圣人,早熟悉了君临天下的手段,甚少会这般直抒己见。

就连宠爱都不会让人轻易瞧出半分。

但他对谢灵瑜的偏爱,却是有目共睹。

如今这一句话,更是能体现,他对她一片爱护之情。

可见先永宁王去世之后,圣人当真是将谢灵瑜当做自己的女儿般疼爱。

谢灵瑜此刻也收敛了方才的疏离,露出羞赧笑意:“毕竟我已快十五,岂能一直跟皇伯爷撒娇。”

“你这样年纪的小娘子,才正是撒娇的年纪。”圣人大笑了几声,转念开口:“你的生辰是在七月吧。”

谢灵瑜倒是真有些惊诧:“圣人竟连这个都记得?”

圣人闻言,脸上露出说不出的感慨,似怀念又似乎感伤:“那是因为七郎还在的时候,每年到了七月都忙的不可开交,又要给你选生辰礼物又要给你办生辰宴。”

他这么一说,连谢灵瑜都一下想起了那些事情。

阿耶虽然是位高权重的亲王,可是他性子里也有几分孩子气,特别是对待谢灵瑜,他总是想尽办法收罗各种好吃好玩的逗她开心。

每年她生辰的时候,整个王府都格外热闹。

府里的家仆奴婢都开心极了,因为会有大笔的赏赐下来。

谁都知道她是阿耶的掌上明珠,是王府里最为矜贵娇气的小娘子。

“你放心,虽然七郎不在了,可是皇伯爷定会让你的笄礼风风光光,不会让你受一丝委屈,”圣人语气格外温和。

“一直以来皇伯爷待我都是宽厚有加,灵瑜从未受过一丝委屈,这次在上阳宫病重,若不是得皇伯爷赏赐的千年人参,只怕我的身体也不会如此快的康复。”

她这样的话,虽有奉承之意,但偏偏还就说进了圣人的心底。

天下谁人不知道,先永宁王是为了救圣人而去世,若是传出谢灵瑜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岂不是表示他这个圣人不念旧情。

岂不是会让臣工和百姓万民失望。

圣人可是一直标榜着自己贤德圣明,心中所愿便是跟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帝王,一争个高低。

岂会在这件事上污了自己的圣明。

要不然当年他也不会力排众议,非要封谢灵瑜为永宁王。

在他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就意味着他对谢灵瑜的恩宠从今往后,只会多不会少。

后面又说了些家常话,谢灵瑜这才告退。

待她走出两仪殿,嘴角轻轻扬起。

方才她那句快到十五,可不是随口说出。

男人加冠便可出入仕途,她身为永宁王,行了笄礼之后,自然也可以有理由。

虽然身为女子,参与朝政乃是古今罕见之事。

可是她连王爷都当了,又岂知不努力一番,未必不能达成心愿。

她不会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萧晏行的身上,等着他大权在握,成为自己的依靠。

这一世,她不要在龟缩在自己的壳里。

她要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谢灵瑜离开两仪殿后,并未立刻出宫回府,而是再次前往兴庆殿陪伴太后。

谢灵瑜在宫里一直待到黄昏时刻,晨钟暮鼓响起才离开,她回府之时,圣人和太后的赏赐也一并带上,竟是一车都装不下。

待她浩浩荡荡回府,不消片刻,整个府中都知晓,殿下在宫中得了极丰富的赏赐。

谢灵瑜派了春熙前往韩太妃院中,告知一声自己回来了。

随后她返回院中,只是在路过偏院时,正巧看见一个洒扫婢女从里面出来。

“郎君可在院中?”谢灵瑜问道。

婢女赶紧行礼:“回殿下,郎君去了藏书阁。”

谢灵瑜挥挥手,示意婢女可以离开。

她本想直接回自己的院子,想了片刻,还是转移了方向。

待她到了藏书阁,瞧着清丰正在门口候着,对方瞧见她正要行礼,却不想被谢灵瑜抬手按了下去,更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出声。

谢灵瑜抬手轻轻推开藏书阁的门,阁内才是由八间正房打通,打开房门的瞬间,瞧见里面摆放着一排又一排极其高大的清漆书架,藏书整整齐齐而列。

上万册的藏书尽数在这里,感觉连空气中都氤氲

着清淡的墨香味。

谢灵瑜瞧了一眼,居然没有发现萧晏行。

于是她轻手轻脚穿过书架,终于在一扇窗的旁边,看见萧晏行捧着一本书,垂眸认真看着,碎金般的日光从打开的窗棂间漏了进来,洒落在他乌黑发鬓和眼睫上,有一种无辜又纯粹的惊艳感。

谢灵瑜心底突然升起一丝意动,想要抬手拍他的肩膀。

谁知正垂着头,看似全神贯注在看书的男人:“殿下从宫中回来了。”

他轻轻落落的一声招呼,反倒让谢灵瑜惊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谢灵瑜饶有兴致。

萧晏行此刻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正要说话,却听到窗外响起另外一道陌生的女声:“殿下可是在藏书阁内,含凝前来拜见。”

她怎么来了?

谢灵瑜心中一激灵,又瞧见眼前的男人似要说话,她上前一步竟直接抬手捂住他的嘴,想要让他别说话。

萧晏行黑眸猛地一缩,待片刻后,他微垂着眼睫,瞧见眼前少女繁复又精致的袖边,因为抬手的举动滑落下去,露出半截如同剥了壳的荔枝般细腻的肌肤,白到近乎透明。

而此刻他的鼻息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甜软少女香。

当真有种软玉温香扑满怀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