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萧晏行垂眸望着地上的金树钗,发钗的末端上的血迹在摇曳烛火红的红的刺眼,瞬间他的心脏有种被烫到了的感觉。

“殿下,你受伤了?”萧晏行单膝跪在谢灵瑜的面前,伸手去拉她的手掌。

她掌心张开,原本雪白而柔软的手掌心,赫然有两个血肉模糊的血洞,是她用金树钗的钗端用力扎自己手掌心弄出来的,此时鲜血还在流淌。

萧晏行盯着她手心,他眼尾眉梢的冷淡此刻都尽数消退,取而代之的铺天盖地的怒火,眼眶通红,直到他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缠在谢灵瑜的手掌心。

只是他刚把帕子系好,整个人似忍受不住般,猛地站起来,转身往身走去。

显然他是要去找那个还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陌生男人算账。

“萧辞安。”谢灵瑜开口喊他。

只是这一开口,她的声音绵软而又有妩媚,只听得萧晏行额角直跳。

但他还是立马回头,继而又再次跪在她面前:“我送殿下离开这里吧。”

待她走后,他便可以下手了。

虽然这里是皇宫,但他可以有好几种方法,让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

即便在皇宫无法下手,只要对方离开宫里,他一样可以找到机会。

这人,定然是活不下去了。

谢灵瑜垂眸看着眼前的男人,视线落在他乌沉的黑瞳里,轻声说:“不用,去帮我把金钗捡回来。”

萧晏行看着地上的金钗,抬手捡起,将发钗尾端的血迹轻轻擦拭掉。

他这才小心翼翼准备递过去。

只是他刚递到半空,突然低声说:“我替殿下重新簪上吧。”

他手掌朝着她的发鬓抬了过去,少女柔软而黑亮的发丝已近在咫尺,连她发丝间氤氲着清冷气息,都那般诱人而清润。

“我还有旁的用处,”谢灵瑜轻轻抬起手,搭在他的手指尖。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抬手动作,她做起来也格外的吃力,虽然她强行用金钗刺伤自己,以痛觉换来自己的清醒,但是身体的反应还在持续。

谢灵瑜手指轻轻拽了下他手里的发钗,但是力气太小,竟没有拽动。

“殿下要干什么?”萧晏行看着她,没有松手:“不要因为这种人,再伤害自己。”

他低头望着她,声音柔的似在祈求着。

谢灵瑜微叹了一口气:“我如今浑身发软,连说句话都费劲,你就不要再与我争了。”

果然,萧晏行手掌一松,金钗再次落在了谢灵瑜的手掌心。

她抬眸望着软塌前面不远处的地上,那里躺着的男人,此刻对方躺着的方向正好对着她,谢灵瑜清楚瞧见了他的脸。

“燕昇,”谢灵瑜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

居然是燕贤妃的亲弟弟。

谢灵瑜想起方才在殿上时,她状况不对劲,也是燕贤妃第一时间发现。

也是她让宫女,带着谢灵瑜到此处偏殿歇息。

原来幕后之人居然是她。

谢灵瑜眼睫轻垂,忽地轻笑了下:“你说他来此处为何?”

萧晏行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这样聪明的人,岂会猜不出燕昇的动机。可是这种话说出来,不免会污了谢灵瑜的耳朵。

“不管他今晚因何而来,他既来了,就不该活。”

萧晏行声线冷漠,此刻望向燕昇的黑瞳,冷而锋利,如同看着一个已死之人。

谢灵瑜望向此刻丝毫不掩饰自己戾气的萧晏行,那些隐藏在他骨血里的东西,在此刻显然已经张牙舞爪的露了出来。

“我先护送殿下离开此处,”萧晏行旧话重提。

谢灵瑜轻轻摇头,盯着地上躺着的人:“我突然发现,他好像还有点儿用处。”

说着,她准备站起来,可是手掌撑着软塌时,却还是有种使不上劲儿的无力感。

想到春熙她们可能很快就会回来,谢灵瑜不由有些急了,她拿起手中的金钗,对准自己的手臂,准备再次扎下去。

她身边没有能解开身上药劲儿的东西,只能用这个最蠢笨的法子。

用疼痛刺激自己,让自己恢复一些。

但是她手掌还没刺下去,一旁的萧晏行已经抬手握紧她的手腕,“殿下这是做什么?”

“我自有打算,”谢灵瑜轻声道。

萧晏行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殿下,交给我。”

谢灵瑜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方才他说燕昇来了,就不该活了。

他是要替她,手上染上鲜血。

虽然谢灵瑜曾经见过他杀人时候的模样,明明表面是冰山,但是底下却又如同汹涌的火山,藏在骨血的阴鸷会刺破皮囊而出。

“我心中自有打算,你先离开这里,在外面守着,待会听到我的声音,你可以冲进来,”谢灵瑜迅速说道。

萧晏行见她心中似乎真的打算,竟也没有再劝说。

对他而行,护着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才是此刻最应该做的。

很快,萧晏行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小的瓶子,他打开瓶口,将瓶子递到谢灵瑜的鼻尖下面,一股刺鼻而怪异的味道,顺着鼻腔一股脑涌入了她的脑

海。

谢灵瑜从未闻过这种味道,似乎连描述都无法精准。

可是在转息间,她感觉自己身体那股子绵软劲儿,似乎被抽离了,手脚不再像方才那般,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这是什么?”谢灵瑜惊讶。

萧晏行匆匆解释:“一种解药,对于江湖上流传着的蒙汗药有效果,我虽不知殿下所中是何等药,但是想来这个应该能缓解殿下的症状。”

谢灵瑜这下真觉得,自己手脚有了力气。

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至少她手掌能够抬起来,也能握紧手中金钗。

“方才你离开席间,肯定有人看见,所以待会听到我的动静,你可以冲进

来(),正好也帮我做个见证?()_[((),”谢灵瑜下巴微抬起,睨了地上的人一眼。

对方既然给她下套,她也不介意将计就计一次。

*

即便萧晏行不放心,却还是按照谢灵瑜所说的那般,离开了殿内。

随后谢灵瑜缓缓起身,走到燕昇的旁边,她伸手扯起对方的领口,只可惜手上的力气到底还是没有恢复,于是她干脆让对方继续躺着,甩手抽了上去。

啪啪两声脆响,燕昇脸颊两边瞬间红了起来。

结果他居然还没醒过来。

可见萧晏行下手竟如此重,直接将他打的昏了过去。

谢灵瑜嘴角轻扬,拿起手里的的金钗,对准他的手背狠狠扎了过去。

她连对自己都下得了狠手,又何况是别人呢。

剧烈的痛楚让原本地上昏迷着的人,一下有了反应,对方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痛呼出声,就看见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微垂着头,冷漠地看着他。

下一秒,少女再次抬起手中的发钗,又一次狠狠又不留情面地扎进他的手背。

燕昇好歹也是养尊处优的郎君,在家中奴仆无数,在外又因为姐姐是圣人宠妃,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着的,何曾遭遇过这样的事情。

他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背,竟下意识抬手怒道:“你这毒妇。”

待他一巴掌狠狠甩在了谢灵瑜脸颊上,燕昇这才回过神,意识到什么。

但他这一张打的太用力,少女本就是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当即露出鲜明的掌印,甚至连嘴角一下都破了,流出丝丝血迹。

燕昇瞬间如同被吓傻了一般,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又望着谢灵瑜。

“殿下……”

谢灵瑜淡然望着他,突然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下一秒,谢灵瑜突然开始喊道:“来人,来人。”

少女清润如泉韵般的声音,从殿阁内传出,在幽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虽是偏殿,但也有伺候的宫女内侍。

很快,便有人听到这处动静,匆匆往这边赶。

燕昇见她这么大喊,哪怕再蠢笨,也知道事情要败露了,他本想伸手捂住谢灵瑜的嘴,但转念又觉得应该先逃跑。

可是他慌里慌张往门外窜去,在殿门被他拉开的瞬间,他看到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格外眼熟,似乎就是方才打昏他的那个人影。

燕昇还来不及细想,对方抬起一脚,直接踹到他的胸口上,于是燕昇整个人如同一枚风筝般,竟被直直踹飞出去了好远。

直到倒在地上,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半晌都没站起来。

待萧晏行赶到谢灵瑜身边,在看见她脸上的掌印的时候,眼底的戾气瞬间汹涌而至,眼眶更是被逼的通红。

如果说先前他只是戾气迸发,此刻他已经压不住心头澎湃着杀意。

他从未如此,想要杀

() 一个人。

但还未等他行动,殿门口已有宫女内侍赶到,众人看着眼前一幕,原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看着躺在地上□□的燕家六郎,再看着脸上有明显掌印的谢灵瑜,这些人心头大骇。

偏殿的骚乱,还是迅速传到了蓬莱殿。

当圣人和太后携手而来时,谢灵瑜坐在殿内,微垂着头。

“阿瑜,”太后一踏入殿内,看见她坐着,忍不住喊了声。

方才内侍来通禀,说永宁王殿下在偏殿出事了,因为圣人与太后坐的极近,自然也听到了,圣人本来自己来处理,但是太后却跟着一块来了。

因为是谢灵瑜出事,自然也有让此事,传给了韩太妃。

而燕贤妃也跟了过来,她是心中有鬼,见圣人和太后离开,一下也慌了,在圣人未传召她的时候,居然自己跟了过来。

谢灵瑜抬起头,望着太后:“皇祖母。”

原本她垂着脸颊的时候,太后并未瞧清楚,如今她一抬头,圣人和太后皆是瞧见她脸上明显的掌印。

“何人,何人如此大胆,竟然敢掌掴你,”太后只瞧了一眼,险些昏过去。

眼看着太后这般激动,圣人都生怕她气坏了,赶紧伸手将她扶着往上首坐下。

“皇祖母,”谢灵瑜跪在太后腿边,眼泪簌簌落下。

她本就生得美,如今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让人心生垂怜。

此刻燕昇跪在一旁,双腿发抖

,连开口说话都不会了,似乎完全被吓傻了。

哪怕不要旁人说,他都知道自己这下犯下的乃是死罪。

掌掴当朝亲王,哪怕这位是个女亲王。

圣人看着这满屋子的宫女内侍,怒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永宁王只是在歇息,怎么还出这样的事情。”

“阿瑜,你没事吧,”韩太妃这会儿瞧着她如此,也升起了慈母之心。

她也不用谢灵瑜提醒了,跪在圣人的面前:“陛下,阿瑜入宫是为了给太后贺寿,何至于遭这样的折磨,你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韩太妃不提还好,提到这个,圣人脸面更是挂不住了。

人家为什么会变成孤儿寡母,还不是自己丈夫和阿耶为了救驾,替他赴死了。

圣人环视一圈,却瞧见两个郎君在此处,他看了一眼燕昇和萧晏行,忍不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但还望陛下屏退左右。”

萧晏行低声说道。

圣人闻言,便知这其中内情,只怕不为外人道。

于是他将宫女内侍都屏退,只留下他们几个当事人,以及太后和韩太妃以及始终一言不发的燕贤妃。

“陛下,微臣在殿中饮酒过多,便出来透气,不想路遇此处时,听到有人尖叫便前来查看,开门之后,发现此人意欲对永宁王殿下不轨,被殿下识破之后,更是意图逃跑。”

听到意欲不轨二字,太后和韩太妃都看向谢

灵瑜。

韩太妃更是一副要昏倒的模样,她再看着谢灵瑜的领口,见衣领尚还完整,忍不住道:“阿瑜,你没事吧?”

“母妃放心,此人刚入内殿,便被我察觉,我用头上所簪的金钗刺伤了他。”

谢灵瑜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这巴掌也是因为我刺伤了他,他恼羞成怒打向了我。”

“简直是胆大包天,死不足惜,”圣人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燕贤妃闻言,终于扑通跪下:“陛下,还望陛下明察,六郎绝无此意,他许是喝多了酒,不甚走错了地方。”

这会儿才如梦初醒的燕昇,也不住磕头求饶:“陛下饶命,我绝无冒犯殿下的意思,我方才吃酒醉的厉害,是不甚走错。”

“你的意思是,本王冤枉了你?”谢灵瑜冷眼看着他。

她眼神冷而锐利,直看得燕昇不敢抬头。

圣人心中已有了定夺,也懒得再瞧这个糟心的东西,立即召了外面的禁军入内,将燕昇直接押入大牢,等着审问。

燕贤妃忙不迭磕头求着圣人饶命,可是她不哭还好,这么一出声,圣人视线落在她身上:“他今日所行之事,你当真一点不知道?”

这一问,让燕贤妃哑口无言。

圣人挥挥手:“将贤妃押回寝宫,非召不得出。”

这是打算先囚禁,再细细审问了。

两人很快就被拖走了,丝毫不费什么力气。

可是谢灵瑜心头却一丝快意都没有,因为她真正的战役是在此刻。

“阿瑜,让你受委屈了,”太后瞧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少女,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来。

谢灵瑜此刻却跪着朝向了圣人方向:“求圣人褫夺我永宁王封号。”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就连韩太妃都震惊地瞪大双眸,似是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

圣人皱起眉宇:“阿瑜何出此言?”

“圣人,此番燕昇对我行如此不轨之举,无非就是因为我乃永宁王,他意图以此逼迫我嫁给他,可见我在此人心中,不过是手捧明珠的无能之人,他想要设计我便能设计我。”

这话她说的,实在叫圣人都无法反驳。

燕昇与谢灵瑜从未相识,即便今日宴会上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但也不至于敢如此行事,除非是有更大的利益驱使着他这么干。

谢灵瑜的亲王爵位,便是这个最大的诱惑。

一旦娶了他,不管是谁的子嗣,都能继承这个王位,成为异姓王。

这个诱惑太大了,其实不少勋贵世家在谢灵瑜回长安后都在蠢蠢欲动,只不过无人敢随意出手,如今倒是有一个燕家先坐不住了。

“是他起了歹毒心肠,如何能怪得了你呢,”太后倒是先安抚她:“这样的话,你可万万不能再说。”

太后心疼她厉害,并未训斥,也是温和劝慰。

圣人颔首:“燕氏行事不端,你放心,皇伯爷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一句燕氏(),俨然是将整个燕家都算了进去。

皇伯爷?()_[((),只有千年做贼,岂有千年防贼的道理,我一想到往后便要时时刻刻警惕这样的人,便心中生寒,”谢灵瑜眼底含泪,似悲愤道:“如若日后都要如此防备,我倒不如今日以死明志,决计不让这样的小人得逞。”

说着,她竟直直站起朝着一旁的立柱,狠狠撞了过去。

众人也未曾想到,还在说话间,谢灵瑜居然说撞就撞,竟连一丝缓和都没有。

而一直安静立于一旁,还未曾离开的萧晏行,突然向前扑过去,一把将人拽住,两人齐齐滚落在地上,可是萧晏行的手掌始终护着谢灵瑜的额头,未曾松

开。

“阿瑜,”这下太后和韩太妃都坐不住了,扑了过来。

特别是韩太妃虽然平日里跟她关系冷淡,但是关键时刻,瞧着谢灵瑜竟是要撞柱以明志,吓得魂飞魄散之余,眼泪更是如雨下:“王爷早早便走了,怎么连你也要舍了阿娘而去,你若是出了事,倒不如阿娘陪你一起。”

“阿瑜,何至于如此,”太后也握着她的手。

这下连圣人失神的坐在椅子上,方才谢灵瑜扑向立柱那样决然的表情,竟让他一下想起了当年七郎也是那般,在刺客出现时,决然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是朕亲封的永宁王,金口玉言,岂能朝令夕改,”圣人轻叹了声,低声宽慰道:“朕知你所忧之事,你放心,对于你的婚事皇伯爷自有决断,绝对不会让无耻小人得逞。”

这话并非是谢灵瑜所想要的结果。

“皇伯爷,阿瑜之所以不敢忝居亲王之位,是因为不管是几位阿兄还是王叔,都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偏偏只有我自承王爵以来却从未为皇伯爷排忧解难。”

谢灵瑜眼瞳微微一缩,赌上心头所有的勇气,冲着圣人重重磕头。

“臣愿终身不嫁,以入朝堂,披肝沥胆甘报皇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