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 第 27 章

热风穿林渡湖而来 , 拂开她鬓角的碎发 , 露出一张无比清致的面容 , 徐云栖神情凑重扶住燕少陵抽搐的双肩 。

竹箭插入他左背 , 离心口位置极近 , 形势不容乐观 。

第一要务得先切断竹篓 , 方能处理伤口 。

先判断一番形势 , 徐云栖果断开口 , 来三名男子 , 抵住他下额 , 腾中 , 腰腹万处 , 控制住他双腹 。“

混乱之际 , 这样一道笃定的嗡音反而给大家注入强心剂 , 燕家的仆从似找到主心骨 , 很快照办 。

裴沐珊愣愣看着突然镇住场子的嫂子 , 迟钣地往后让开位置 。

银杏连忙从人群一侧绕至徐云栖身旁 , 迅速将医囊摊开 , 这是一个用牛皮制成的皮囊 , 将上头系带解开 , 分左右两半 , 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小口袋 , 每个口袋里插着各各样的医具 。

上百双视线牢牢注视着她 , 个个交织着好奇与惊悸 。

徐云栖目光钉在燕少陵伤处 , 抬起白皙的掌心 , 铡刀 。“

银杏利落掏出一枚银色小铰刀放在她手中 , 刀刃薄而亮 , 在艳阳下绽放出五色光芒 , 众人甚至来不及细看 , 便见徐云栖拙手小心翼翼 , 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那竹篓给断 , 快到燕少陵的身子几乎都没有抖一下 。

就在这时 , 燕少陵贴身侍卫拧着驻守在马棚的一名太医过来了 。

那太医年纪三十上下 , 拧着个医箱满头大汗奔过来 , 待瞧见一女子蹲在燕少陵身后 , 登时便愣住了 。

侍卫几乎不假思索出声 ,“ 这位少夫人 , 烦请让开 , 让太医给我家公子诊治 。

徐云栖全神贯注 , 压根没听到 , 再次吩咐 ,“ 剪刀 。“

银杏一面将剪刀递给自家姑娘 , 一面冷冷回过眸 , 眼风扫过去 , 目光寻了一圈 , 最后落在一个装扮像是太医的男子身上 ,

“ 竹篡插入燕少公子心脏附近 , 口中淤血堵塞 , 有气绝之症 , 敢问这位太医 , 你诊治得了吗 7“

杨太医顿时一嘻 , 比起一位女子抢了他的位置 , 他更震惊燕少陵的伤口 , 探头往他面色一瞧 , 已惨无人色 , 太医心顿时沉入谷废 , 这等伤势 , 不知太医院掌院范太医来了能否处置 , 他没有顾上跟银杏争辩 , 反而连忙吩咐身侧医童 ,

“ 速速去接了范太医和贺太医过来 。“ 医童领命而去 。

燕少陵的侍卫急得双眼冒火 , 冲到徐云栖跟前 ,

“ 这位娘子 , 太医来了 , 还请您让开 , 我家少公子性命攸关 , 由不得耽搁 …“

他话未说完 , 人群后传来一声力喝 ,

「 放肆 , 徐娘子乃针灸名医 , 岂容你质疑 , 让她诊治 , 出了事 , 本王一力承担 。

裴循急急忙忙搭着内侍的胳膏 , 快步来到人前 。

众人见十二王发了话 , 纷纷后退 。

裴循迫不及待往徐云栖望了一眼 , 小姑娘已手执剪刀 , 正打算剪开伤口附近的衣裳 。

瞧见这等光景 , 在场所有女眷均倒吸一口凉气 。

如果没认错 , 这位便是熙王府三公子新娶的媳妇 , 她竟是个大夫 ?

一个女人竟然堂而皇之去看男人身子 , 众人一面惊叹 , 一面纷纷咋舌不已 , 除了裴沐珊 , 所有女眷纷纷背身离场 。

裴循看着她 , 面上交织几分复杂 , 旋即吩咐杨太医 , “ 过去帮忙 。“

杨太医绕过人群蹲了下来 , 燕少陵的侍卫替过一位者仆 , 双手扶住燕少陵身子 , 抵住他不叫他扑倒 , 却还是含着泪忧心忡忡问徐云栖 ,“ 徐娘子 , 您有把握吗 7“

徐云栖无心回答他 , 也没有功夫 。

她一面剪衣裳一面指挥 ,

“ 速速准备一盆温水 , 拿来一条长几并锦机 , 我要将患者安置上去 。“

“ 银杏 , 去马车取来医箱 , 准备止血粉 。“

裴循拙抬手 , 示意侍卫行动 。

银杏这边要动身 , 裴沐珊的丫鬟桃青挤在人群中哽咽着开口 ,

“ 银杏姑娘 , 东西在哪儿 , 你告诉我 , 我去取 。“

她看得出来银杏是徐云栖左右手 , 一时离不得 。

银杏立即清脆地回 ,“ 在马车坐塌下方 , 那个银色的箱盒 。“

“ 我明白 , 我这就去 。 “ 桃青拔腿就跑 。

这边燕夫人已由人搀着颤颤巍巍过来了 , 在她身后则是几位王妃并其他重臣官眷 。

「 少陵 , 少陵 …“ 考人家尾音发颤 , 泪水在眼眶晃动 。

裴循见状 , 连忙使了个眼色 , 目睹燕少陵惨状的文如玉迅速转身拦住了燕考夫

人 , “ 者夫人 , 您先别急 , 少陵是受了伤 , 如今有 ….“ 文如玉往人群深处那一抹倩影警了瞥 , 咬牙道 ,“ 有一位大夫正在诊治 , 他一定吉人天相 , 不会有事的 。“

燕者夫人见儿子被人墙层层包围 , 不留一丝缝隙 , 心中便有不妙之感 ,

“ 你让开 , 让我瞬一瞧 …“

文如玉心疫地哭出来 ,“ 您就别瞧了 …

这时 , 裴沐珊从人群中退出来 , 她僵如礁石来到燕夫人跟前 , 行了个大礼 ,“ 夫人 … 少陵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 … 伤在后背 , 情况不大好 。“ 她哽咽着

考夫人何等机敏 , 便知儿子出了大事 , 眼底的光登时便欺灭了 , 身子摇摇欲坠 , 瘢在丫鬟怀里 。

熙王妃与秦王妃等人急急赶到 , 熙王妃见女儿失魂落魄般 , 赶忙冲过来将她双臂搂住 , 上上下下打量她 ,

“ 我的儿 , 你怎么样 , 伤着哪了 ?“ 方才瞧见女儿坠马 , 她魂都快吓没了 。

裴沐珊摇着头泪如泉涌 ,“ 我没事 … 是少陵为了救我受了重伤 , 如今危在旦夕 。“

说完 , 她双目淬了毒似的朝不远处的小郡主射去 , 小郡主心知挪了大篓子 , 吓得躲在丫鬟怀里嘿嘧不敢吱声 。

熙王妃脸色一惊 , 连忙扔开女儿 , 往人群前探身望去 , 只一眼就愣在当场 。

侍卫火速拙来一张长几 , 几人小心翼翼将燕少陵拙至其上 , 前方四人拖住他身子 , 两人控制住他双腿 , 将整个背心露给徐云栖 , 而那个平日呆头呆脑的小儿媳妇 ,

穿着一身素裳有条不紧手执针具 , 开始给燕少陵清理伤口 。

她神情镇静专注 , 表情纹丝不动 , 就仿佛一尊精雕的女观音 , 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信赖 , 与平日那笑吟吟不谈世事的模样判若云泥 。

熙王妃俨然不敢置信 , 脚步跌跻着再也不曾往前一步 。

这时 , 锦楼与马场之间那道小门被推开 , 裴沐珩领着几位太医 , 飞快往这边奔来 。

前方人影幢幢 , 嗡喉声一片 , 除了女子细碎的哭声 , 其中有一道嗓音格外干脏利落 , 仿佛是珠玉一般很清晰地与众人分别开来 。

“ 震针 1“

“ 坎针 1“

“ 坤针 1 “

“ 数针 1

“ 氏针 “

腾着步伐越近 , 她嗜音更加清晰 , 连着那张脸也夺目地撞入眼帜 。

面容皎若明玉 , 没有丝毫瑕疲 , 神情注视前方一动不动 , 仿佛被时间封印 。

徐云栖每吐露两字 , 银枪轻车烈路把对应的银针递给她 , 那一根根银针又长又直 , 落在她白唐柔软的掌心 , 由纤纤玉指捏着 , 精准无误插入伤口附近五大经脉 , 鄂助燕少陵止血固气 。

离得最近的杨太医目不转睛町着 , 眼底明明含着几分兴奋 , 如此别具一格的灶法令人拍案叫绝 , 五针下去 , 血势很快就止住了 , 燕少陵短促的哗吸也有所平稳 。

裴沐珩那一刻呼吸屏住 , 脚步顿在那里 , 脑海有画面翻腾 ,

“ 你懂药理 2“

“ 我颇擅药理 。“

当时觉得这姑娘大言不惭 , 竟毫不谦虚 , 如今才明白 , 她是太谦虚了 , 那无儋可击的专注表情 , 熟练轻盈没有一丝犹豫的施针技巧 , 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大医风范 。

脑海里那张笑吟吟乖巧温顺的小脸 , 与面前冷静坚毅的面孔无限交织重发 , 令裴沐珩生出几分恍惚 。

这一瞬 , 他不知是与有荣焕更多 , 还是对未知的好奇与担忧更多 。

她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

裴沐珩心底一时涌现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 。

俗话说 , 外行看热闻 , 内行看门道

几位太医争先恐后往里挤 , 盯徐云栖盯得入神 。

年纪轻轻 , 下针精准 , 双手稳如泰山 , 这份本事令人叹为观止 。

一看便是师承大家 , 掌针经验非常丰富的熟手 。

贺太医悬着那颗心就这么落了下来 。

燕少陵有救了 。

仅仅是这一眼 , 令随行而来的五名太医 , 六名学徒纷纷驻足观候 , 无一人上前干扰 , 更没有人质疑 。

伤口处的那枚竹箭依然突兀地杵在其上 , 竹箭有一寸宽 , 从竹竿损坏程度判断 , 进去怕有两寸 , 徐云栖判断竹篓离心脏很近 , 接下来需要将竹箭取出 , 方能处理伤口缝合伤口 。

她始终注视着伤口 , 不曾拿眸 ,

“ 我需要一人帮我拔除竹篓 , 你行吗 7“

杨太医愣了愣 , 指着自己 ,“ 我吗 ?“ 嗜音犹在打颤 , 倒不是杨太医没这个能耐 , 只是今日诸

事令他过于震惊 , 他反而有些回不过神来 。

徐云栖皱眉 , 视线拿起 , 往随后赶来的太医人群扫去 , 这一眼便看到站在十二王身侧的男子 , 龙章凤姿 , 俊逸翩然 , 徐云栖视线短暂在丈夫身上落了落 , 迅速移开在其余几人身上扫视 。

“ 谁来 7“

她语气总是这么淡然又冷洪 。

今日领街来救人的是太医院副焕院判贺太医 , 他擅长把脉开方子 , 处理疑难伤口并非所长 , 其余人不想冒头 , 一时无人搭腔 , 直到一年轻的太医 , 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 拧着医箱越出人群 ,

“ 我来 。 “ 他目光清明 , 接上徐云栖的视线 , 露出佩服 ,“ 在下来给徐娘子打下手 。“

徐云栖面无表情颌首 。

银杏将自己的位置让开 , 拿着医囊退至徐云栖另一侧 ,

韩太医迈过去坐在徐云栖身侧 , 徐云栖指着伤口竹篡 , 与他低声交流商议方案 。

银杏这边焦急等待桃青送来医箱 。

幸在桃青没让她久等 , 小丫鬟抱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医箱气喘吁吁来了 ,

“ 我来了 , 我来了 …

医箱被人接过往前一递 , 银杏接了过来 , 这一带地上都铺了一层牛皮毯 , 银杏路在徐云栖身侧 , 将医箱打开 。

彼时 , 裴循已吩咐人用围帐将徐云栖并伤患团团围住 , 除了留下几位打下手的太医与侍从 , 其余人全部清除在围帐之外 , 独裴循与裴沐珩立在帐口 , 一人往外转身安抚受惊的官眷 , 一人负手子立 , 目光始终注视着自己的妻子 。

韩太医在她的指导下 , 手执镊子路在燕少陵身后 , 小心翼翼开始将竹箭往外取 , 而徐云栖呢 , 双手执刀 , 按压住受伤的肌理 , 不断有血水冒出来 , 裴循侧过眸不忍看 , 连一贯冷情冷性的裴沐珩也眯起眼 , 徐云栖面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

裴循瞧一眼侄子深邃的目光 , 再訾一下坐在账外已表情凝滞的熙王妃 , 暗自抚了抚额 。

这时 , 闻讯赶来的燕平 , 跌跌撞撞往这边小跑过来 , 这位无往而不利的内阈首辅 , 罕见面露惊慌 , 喝气不匀地喊着 ,

“ 陵儿如何了 , 他如何了 ?“

人皆有软肋 , 燕少陵就是燕平的软肋 , 这个考来子一直是他的心头肉 。

燕夫人见丈夫一瞬苍考许多 , 心痛如绞 , 坐在锦机上含泪道 ,

“ 太医院来了几名太医 , 正在给他诊治呢 , 我来了这么久不曾听到陵儿的响动 ,

怕是 … 怕是晕了过去 。“

燕平眼眶顿时一红 , 只是他不比燕夫人 , 他对太医院情形了如指掌 , 太医院最擅长治疗挫伤的要属掌院范太医 , 可范太医今日不当值 , 儿子伤得这样重 , 谁能救他

燕平苟着背拔步往围帐迈 , 随后就看到一注血水冲出来 , 一位纤细柔弱的女子飞快将准备好的纱布按上去 , 紧接着一人撒上药粉迅速帮着凝血止血 , 有人按压住燕少陵抽动的身子 , 个个身手敏捷 , 有条不紧 , 全程没有人发出半点响动 。

燕平先是吸了一口冷气 , 旋即慢慢冷静下来 , 隐约觉得徐云栖那张脸有些熟悉 , 他震惊又茫然地看向裴沐珩 , 裴沐珩没做理会 , 他注意到血水冲出来那一瞬 , 染红了徐云栖月白的衣襟 , 她鬣角粘了一丝红 , 他大有过去替她拂下的冲动 。

十二王裴循连忙给燕平解释 ,

“ 燕阈者放心 , 珩哥儿媳妇该是师承名家 , 精通岐黄之术 , 方才便是她临危不惧 , 处置果断 , 方稳住局面 , 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

燕平毕竟见惯风浪 , 从徐云栖面前那几枚银针便看出实非等闲 , 再者 , 这些太医们都不是傻的 , 个个肯听她调派 , 就连贺太医都坐在一旁开方子 , 提前嘱咐人准备药水去了 , 可见他们对徐云栖深信不疑 。

燕平悬着心稍稍松懈 , 对着裴沐珩无声一援 , 裴沐珩这才转身朝他回了一礼 。

从日中到日落 , 整个伤口处理耗时三个时辰 , 纤细玉指灵动轻巧 , 亲自清除腕肉 , 割除受损脏器 , 到缝补伤口 , 徐云栖全程表情没有半分松懈 , 却也没有丝毫想乱 , 从头到尾她既郑重又平静 , 有一份超脱于年龄的沉稳 。

饶是高居庙堂的燕平 , 也忍不住生出钦佩 。

这个空档 , 燕平已将事情始未问清楚 , 眼神凉清看了几眼小郡主 , 什么话都没说 。

秦王妃哪里料到自家的庶女闯了大祸 , 对着燕平和燕夫人是满脸愧疚 , 只吩咐人将小郡主绑回去 , 说是要从严处置 。

燕夫人连个眼神都没给秦王妃 。

倒是熙王妃神色落寞与燕夫人欠身 , “ 说来说去是为了我家珊珊

, 少陵这份恩情 , 我熙王府没齿难忘 。“

不一会 , 熙王也赶到了 。

今日熙王奉旨在南郊大营巡视 , 入宫复命听到消息 , 便火急火燎赶来 , 熙王如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丈夫 , 又愚起帐中情形 , 头额青筋窜跳 , 压根没心思与丈夫解释

倒是燕平简短告诉他经过 , 熙王气得扭身 , 虎视阵眈寻那小郡主 。

那眼神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 小郡主吓得躲在哥哥身后 。

秦王妃怕场面闸得难堪 , 立即将人带走 。

裴沐珊冷冷注视着她背影 , 脑海有个念头跟藤蔓一般攀延 , 木了片刻 , 她将父王身边的护卫唤至帐后 ,

「 招呼几个人 , 乘黑给我把她往死里打 , 记住不要留下把柄 “

护卫看了一眼熙王的方向 , 朝她拱手 ,“ 郡主放心 , 属下知道如何处置 。“

趁人不备 , 他悄悄闪身离开马场 。

裴沐珊仰眸望着渐黑的苍穹 , 用力拂了一把下额的泪痕 , 闸到皇祖父跟前 , 无非是打几板子痛斥一番了事 , 燕少陵去了半条命 , 她也不会让裴文娇有好下场 。

至于后果 , 她顾不上 , 也不想顾 。

彼时夜色降临 , 马鸣阵阵 , 数百羽林卫擒着火把 , 将马场一带照得透亮 。

秦王赶到 , 安抚燕家 , 转身对着秦王府上下一顿猛斥 , 连着秦王妃也吃了挂落 。

秦王妃险些气死 , 秦王屋里小娼妇生得孽障 , 被他自个儿纵得无法无天 , 如今出了事 , 倒是怪在她头上 , 大庭广众之下 , 秦王妃只得忍着一肚子火 , 一言不发认了

锦 。

围帐外诸位考谋深算的狐狸打了一阵太极 , 秦王和熙王不约而同往帐内 , 这时熙王妃冷冷开口 ,

“ 你最好不要进去 。“

熙王脚步一凝 , 面露愕色 。

裴沐珊来到他跟前与他解释 ,

“ 爹爹 , 你是不知道 , 三嫂嫂简直是观世音在世 , 是她镇定自若处置了燕少陵的伤口 , 我才知她是南城大名鼎鼎的针灸圣手徐娘子呀 。“

熙王一口气差点呛在喉吵眼 , 如此 , 他还非要进去瞧一瞧究竟 。

这一进去 , 便看到自家那个乖乖巧巧的小儿媳妇 , 手执刀刃 , 纤指如飞割除伤口腐肉 , 那气定神闲的模样 , 跟他在战场杀人时差不多 , 吓得他转过身来 , 拂了一把脸 , 以为自己看错 , 晃了晃神 , 他再一次探过头 , 这一会儿徐云栖已丢下刀刃 , 重新给燕少陵扎针 , 那一丝不苟的神情 , 娴熟轻巧的手艺 , 竟是让熙王生出几分自叹不如来 。

熙王满脸震撼地回过神 ,

这竟然是他的儿媳 。

熙王深吸了一口气 , 慢慢蹼步出来 , 一拿眼 , 就对上妻子面罩寒霜的面容 , 再扫了一眼在场交头接耳的女眷 , 顿时头疼不已 。

儿媳妇成了女大夫 , 此事该如何收场 ?

最后一抹生肌膏涂上时 , 徐云栖揉了揉僵硬的胳膏 , 朝对面诸人露出笑 ,

“ 伤口缝补好了 “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 几位太医对她佩服地五体投地 , 纷纷躬身下拜 。 徐云栖还礼 。

燕少陵侍卫探头往裸露的伤口一瞧 , 方才血污遍布 , 惨不忍睹 , 如今伤口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 只剩一条狭长的痕迹 , 他不可置信 , 忍不住热泪盈眼道 ,

“ 郡王妃 , 您真是大罗神仙 …“ 笨拙的将士过于激动一时寻不到词语来形容 。

徐云栖笑了笑 , 扶几起身 , 太久没动 , 身子免不得晃了一下 , 好在有一双手及时拖住她 , 温声道 ,“ 辛苦了 “

徐云栖转身对上丈夫清隽的目光 , 咧嘴一笑 , 摇摇头 ,“ 无妨的 。“

这一笑颇有几分令灯火褪色的激沸 , 倒叫裴沐珩有些失神 。

拾手将早准备的温茶递给她 , 徐云栖果然是渴了 , 抱着茶盐大口大口喝 , 银杏将医囊收好绑在腰间 , 又将医箱打给桃青 , 腾出一只手给徐云栖抚背 ,“ 姑娘 , 您慢喝 , 别呛到了 。“

众人笑 。

绳了一日的情绪因为这一笑缓解 。

燕平进来 , 先看了一眼躺在长几上的儿子 , 燕少陵面色白如雪纸 , 呼吸却是平稳许多 , 他长吁一气 , 对着尚立在围帐一角的徐云栖长身一援 ,

「 郡王妃救命之恩 , 燕家没齿难忘 。“

徐云栖站着受了他的礼 。

这等场面 , 她司空见惯 , 内心毫无波动 。

即便那个人是当朝首辅 。

喝完茶转身与贺太医等人道 ,“ 接下来该如何安置 , 想必诸位比我熟稠 , 我便告退了 “

夫妻二人

一前一后出了营帐 , 徐云栖拿眼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天 , 问道 ,“ 什么时辰了 “

裴沐珩目光注视前方 , 不知在愚什么 , 没有立即答她 , 等到妻子看过来 , 才回道 ,“ 戍时三刻了 , 饿了么 ? 我们去锦棚用膳 。“

徐云栖饿过头了 , 反而没有感觉 ,“ 车上吃吧 。 “ 再过一会就到亥时 , 她得早东回去歇息 。

账外女眷已陆陆续续离开 , 零星几位宫人在收拾锦凳与高几 , 只裴沐珊搀着燕夫人立在账外 , 待要与徐云栖行大礼 ,

「 郡王妃大恩 , 考身永不敢忘 , 他日待陵儿好了 , 再登门致谢 。“

徐云栖辨出考夫人气息不稳 , 恐心衰乏力 , 遂从腰间锦囊掏出一小瓶 , 倒出一颗棕色药丸给她 ,“ 此为保心丸 , 夫人服用一粒 , 会好受些 。“

随后与裴沐珊道 , “ 他命已保住 , 修养数月便可如初 。“ 旋即话音一转 ,“ 你跟我回去吗 ?“

裴沐珊往里拿了拿下额 , 神色怅惘 ,“ 我再看他一眼 。“

徐云栖不再多言 , 便与裴沐珩往马场外走 。

行到一处锦棚 , 见熙王妃和熙王坐在其内 , 熙王瞧见二人连忙招手 ,“ 陷着你们母亲先去马车 , 我这就去接珊珊 。“

女儿受此大挫 , 他不放心 。

夫妇二人来到台阶下立定 , 彼时熙王妃由郝嬉嫁搀着已站起身 。

熙王妃双目染了清霜似的 , 晦暗地看着徐云栖 , 想起方才女眷们的窃窃私语 ,

心偏的一绞 , 泪水滑落眼眶 ,

“ 徐云栖 , 你到底是什么人哪 , 你这身医术哪里来的 ?“

她跷跆一步 , 下了台阶 , 来到徐云栖跟前 ,

婆媳俪从未离得这么近 。

徐云栖步伐不退 , 先是一阵茫然 , 旋即渐渐冷清 , 回她道 ,“ 是我跟一江湖郎中所学 。“

外祖父早就交代过她 , 任何时候不要提他考人家的名讳 , 只道江湖郎中便可 。

徐云栖牢记在心 。

熙王妃给气笑了 , 她抬袖拂了一把泪 , 不断摇头 , 头疼得几乎要炸裂 , 却犹自忍着 , 一字一句道 ,

“ 今日之事我自当感激你 , 多亏你帮了珊珊 , 只是 , 我也必须告诉你 , 堂堂郡王之妻 , 竟是个抛头露面的女医 , 你让他脸往哪儿搁 , 你想过 …“

“ 母亲 ! “ 裴沐珩严厉地止住她接下来的话 , 转身吩咐侍从 ,“ 将王妃搀去马车 ,

回府歇着 。“

郝嬉嬉等人不敢违拗 , 劝导着道 ,“ 王妃 , 这是在外头 , 有什么话回去说 ….“

熙王妃想起自己文武双全的儿子 , 满京城最出众的儿郎 , 却娶了这样一位妻子 , 有如明珠蒙尘 , 心里难受得似压了一块石头 , 更有一股难以遢制的绝望在胸口荣绕 , 徐云栖今日挺身而出 , 固然可佩 , 可是她儿子怎么办 ?

熙王妃一路心如死灰回了府 。

徐云栖委实没料到熙王妃反应这么大 。

性命攸关之际 , 她不可能袖手 , 也不能袖手 , 这是她身为大夫的使命 。

徐云栖沉默着没动 。 她这一生见过太多人对她感恩戴德 , 还是头一回有人嫌弃她的医术 , 是她低估了女子行医对皇家造成的影响 。

裴沐珩神色倒是辨不出喜怒 , 他看着柔秀的妻子 , 伸出手牵起她 ,“ 咱们先回马车 “

手被他握在掌心 , 有一抹温暖的力量渗过肌肤 , 传入肌理 , 徐云栖转身过来 ,

灯火稀稀疏疏 , 在他清隽的面庞摇曳 , 他神色依然是沉稳的 , 她却敏锐察出几分不同

半刻钟后 , 夫妻一道坐上马车 , 已有食盒搁在小几上 , 徐云栖先吃了几口裹腹 , 裴沐珩也陷着用了些 , 全程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

吃完 , 裴沐珩亲自收拾食盒 , 掀开车帘 , 递给外头的黄维 。

马车缓缓往王府驶去 , 远处皇城灯火通明 , 巍峨的城楼被五六颜色的光芒如点 , 褪去了几分肃穆庄严 。

徐云栖看了一会儿 , 将帘帐挂在铜勾 , 任平晚风徐徐掠进 , 安安稳稳坐在塌上吹风 , 默坐了片刻 , 她转眸看向裴沐珩 ,

“ 抱歉 , 我不知这桩事给你们造成这么大困扰 , 我并非有意瞒你 。“

「 去年除夕那场大雪 , 你着侍卫送我去医馆 , 我以为你会晓得 。“

裴沐珩偏眸静静看着她 , 深避的瞥仁流消着几分难以明辨的幽泽 ,“ 与你无关 ,

是我这个丈夫不合格 , 不够关心你 。“

她明明坦诚自己擅长药理 , 是他错会 , 不知她身怀绝技 。 他一直以为他对妻子还算不错

, 今日之事狠狠给他提了个醒 , 他才知他对徐云栖远不算用心 。

徐云栖菀尔一笑 , 强行被圣旨绑架在一处的夫妻 , 没有任何感情基础 , 裴沐珩能做到这一步 , 徐云栖已经很满足 。

她眼梢微弯看着他问 ,“ 是不是让你掉面子了 ?“

裴沐珩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 却还是立即摇头道 ,“ 没有 , 我很感激你 , 若非你 ,

妹妹往后陷入巨大的痛苦中 , 这一生会如何 , 难以预料 , 此外 , 夫人本事 , 令我钞佩 。“

“ 是吗 ,“ 徐云栖再次菀尔 , “ 往后我还会如此 , 你能接受吗 ?“

她语调一如既往轻柔温软 , 目光定定看着丈夫 , 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

这一回 , 裴沐珩沉默了 。

自从他参与夺嫡 ,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需要一位怎样的妻子 , 出身名门 , 端庄大方 , 品行出众堪为官宦女眷表率 。

皇帝赐婚打乱了他的计划 , 起先他不满 , 直到朝夕相处半年 , 见妻子温柔娴静 , 性情洒落大方 , 他心想他无需一位名门之妻给他助力 , 如徐云栖这般能安稳地替他持家 , 他亦满足 。

只是若妻子行女医之道 , 出入城中给人治病 , 恕他不能接受 。

眼下妻子刚刚经历一场劳累的诊治 , 不是说话的时机 , 裴沐珩琢磨着回头寻个机会好好与她解释 。

“ 你累了 , 我们先回去休息 。 “ 他语气照旧温和 。

徐云栖收回视线 , 慢慢明白过来 , 双手交握搭在膝盖 , 淅而又放开 , 她拙眸看向窗外 , 光怪陆离的灯芒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闪烁 , 东一家炊烟袅袅 , 西一院宴席鬟嚣 , 甚至她还听到有妻子扯着嗡气骂丈夫的腔调 ,

万家灯火徐徐在余光中撒退 。

这样的画面在她人生里并不鲜见 。

她已不记得多少个日夜 , 跟随外祖父白日行马 , 夜里乘船 , 就这样坐看花开花落 , 云卷云舒 。

她绝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事停止自己脚步 。

熙王府不能接受 , 她也不勉强 , 严格来说 , 她已违反了新婚之夜的约定 , 她退出 。

风吹乱了她鬣角 , 裴沐珩再一次瞧见那一抹血色凝固在她发梢 , 手臂拙起 , 白皙修长的指骨伸过去 , 在他即将替她剥落那一丝血痂时 , 那张明致面庞再次转过来 ,

眼底笑意不褪 ,

“ 三公子 , 我们和离吧 。“

裴沐珩的手僵在半空 。

作者有话要说 :

一百个红包 , 么么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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