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 第 74 章
落了一夜的雪渐渐化去 , 窗明几净 , 本该是最明媚的朝晨 , 御书房的空气却在这一瞧凝固 , 好长一会无人做声 。
章考爷子这话无异于一道惊雷 , 将殿内祥和欢愉的气氛轰了粉碎 。
皇帝第一反应恼怒非常 , 这考爷子也矿没眼力劲了些 , 这么一大家子好不容易脱离苦海 , 大功造成 , 他竟要掷掇着儿媳妇和离 , 皇帝脸色有些难看 。
可很快 , 目光在对上那双布满悲伤 , 恐惧 , 如惊弓之鸟余悸深深的眸子 , 皇帝心里的恼怒悄然而散 。
考爷子这三十年过得如履薄冰 , 命悬一线 , 他面上每一条血痕无不彰显着这一路来的困苦艰难 , 云栖是他一手养大 , 他盼望着外孙女过平安日子 , 无可厚非 。
而皇宫比起寻常百姓家 , 纷争自然是不可避免 。
皇帝正琢磨着如何给考爷子一个交代 , 这时 , 有人起身迈开一步 。
他朝那人看去 。
荀允和沉默地来到徐云栖身侧 , 好巧不巧挡在了裴沐珩与徐云栖之间 。
他拱袖开口 , 身为内阈首辅 , 臣有必要提醒陛下 , 太子妃殿下的身份着实可能据起悍然大波 , 眼下陛下登基只有三日 , 朝臣忙着国葬与登基一事 , 无暗他顾 , 待局势稿定 , 礼部翰林院与都察院的御史 , 均会盯着此处不放 , 这些人是大晋朝廷之喉舌 , 您堵得住这悠悠之口吗 ?“
“ 其二 , 身为父亲 , 臣也认为 , 云栖不适合留在皇宫 。“
随后他看向身侧的女儿 ,“ 云栖 , 你说呢 7“
这时 , 跪着的考爷子也轻轻扯了扯外孙女的袖子 , 温声道 ,
“ 孩子 , 过来 , 给陛下磕个头 , 谢陛下宽厚之怡 。“
徐云栖被他扯得一晃 , 眼底那抹怔忡也随之被抖落 。
是啊 , 这里可不是熙王府 , 而是皇宫 。
徐云栖生长在乡野 , 对于皇宫的认知与敬畏是有限的 , 直到这几日 , 亲身经历了皇室权利倾轧 , 置身刀山火海 , 亲眼看到同室操戈下那血雨腥风 …. 心底何尝没有生出几分茫然和困顿 。
怕吗 , 多少有一些 。
只是这些顾虑和迟疑 , 终究被半夜那具温暖结实的身子给暖化 , 给驱逐 。
而眼下听到考爷子这番话后 , 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
她会是裴沐珩想要的皇后吗 ?
更确切地说 , 她会是百官愚要的太子妃吗 ?
答案毋庸置疑 。
如果没有先皇那场赐婚 , 裴沐珩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她 。
兜兜转转 , 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
他因承诺与责任 , 慢慢衍生出一些爱意 , 与她磕磕绊绊到而今 , 再往后兴许还要为了她与整个朝廷为敌 。
太为难他了 。
先皇驾崩了 , 那层压在裴沐珩脊梁上的桐桧已被解除 。
他会有更好的选择 。
理智驱使着徐云栖缓缓折下膝盖 , 慢慢跪了下去 , 她头额点地 , 轻声道 ,
“ 请陛下成全 。“
裴沐珩脑子里轰了一下 , 深避的瞳仁暗如凝渊 , 怒火慢慢聚在眉心拧成一股厉芒 , 他憋着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 脸色红一阵青一阵 , 到最后听到那句 “ 请陛下成全 “,
所有的恼怒与郁碎又均化作慌乱 。
说什么寻到外祖父就安安生生跟他生个孩子 , 她就盼着能逃离这场婚姻吧 。
她总是这么潇洒不羁 , 说转身就能转身 。
她总是这般从容自如 , 从不肯将后背交给他 。
他就知道 , 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 。
皇帝见对面三人态度如此一致 , 脸色彻底沉下来 , 他看向儿子 ,
“ 珩儿 7“
裴沐珩没有反应 , 他子然而立 , 冷白的俊脸从未像此刻这般 , 失魂落魄 , 惨无血色 。
皇帝见儿子脸上一点神采也没有 , 始终一言不发 , 不知是他气狠了不肯低头 ,
还是另有打算 , 事实上 , 换作过去 , 他还是熙王的身份 , 此刻必定轻咳几声 , 插科打译摆摆手 , 将人打发出去便成了 。
然而在其位谋其政 , 当他坐在这个位置 , 就不得不认真审视这个问题 。
这个从始至终横亘在徐云栖和裴沐珩之间最大的鸿沟 。
历朝历代都没有行医的皇后 , 徐云栖已经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表明 , 她对于此事毫不让步 , 这么一来 , 放她走 , 长痛不如短痛 , 着实是最总当的选择 。
但皇帝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
他实在不忍放徐云栖离开 。
斟酌再三 , 他故作轻松开口 , “ 此事胺
会慎重考虑 , 老爷子先下去歇着吧 。“
皇帝与裴沐珩均没有做任何挽留 , 这事在考爷子这里便是差不多了 。
他慢慢搭着徐云栖和银杏的胳腾起身 , 随后看了一眼徐云栖 , 徐云栖眉目始终低垂 , 浓密的鸦羽将她所有情绪掩得严严实实 , 老爷子将她养大 , 还能不知道外甥女的习性 , 他轻轻拍了拍她手背 ,
「 都会过去的 …“
三十年的颠沛流离都过去了 , 仅仅一年多的夫妻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
裴沐珩很快就会有新欢入宫 , 而她也将在江湖四野遇到更合适的人 。
看透世间汰桑 , 历经人心险恶的考爷子 , 实在没把这点事当回事 。
祖孙三人一齐往后退了几步 , 随后转身出殿 。
余光明明捕捉到了那一抹衣角 , 徐云栖却木着脸没做任何停留 , 既然已决定离开 , 自然就该快刀斩乱麻 , 毫不拖泥带水 。
裴沐珩深深闭上眼 , 尖锐的喉结来回翻滚 , 喉咚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 , 又被他生生咽下去 。
荀允和看了父子俩一眼 , 拱了拱衣袖转身追出去 。
考爷子腹脚不便 , 下奉天殿的台阶时走得极慢 , 荀允和很快便追到三人身后 ,
「 云栖 …“
徐云栖脚步一顿 , 她听得这道嗓音 , 不知为何人就晁了下 ,
荀允和叫停她后 , 赶忙绕至她跟前 , 看着她 ,“ 云栖呀 “
徐云栖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 那薄薄的血色似要溢出来 , 她毫无所知 , 一如既往露出笑容 ,“ 怎么了 7“
冬阳透过云层洒下一片绚烂的光芒 , 今日的阳光仿佛格外刺眼 , 她这样想 。
荀允和深望着女儿 , 字字用力道 , “ 云栖别怕 , 大胆往前走 , 爹爹会替你善后 。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份属于父亲的伟岸 。
徐云栖虚白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 , 她用力点头 ,“ 好 。“
随后荀允和就看着他们祖孙慢慢走下这份不该属于他们的殿台 ,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 , 突然想起一事 , 忙唤住银杏 ,“ 银杏 , 记住将你家姑娘和考爷子送去苟府 , 明吗 ?“
银杏遥遥朝他挥了挥手 ,“ 我晓得的 , 您放心吧 。“
荀允和露出会心的笑容 , 待他再次转身入殿 , 就看到裴沐珩立在台矶之上 , 负手张望前方 。
荀允和眼下摸不清他是什么打算 , 拾级而上来到他跟前 , 先是拱袖行了一礼 ,
「 太子殿下 “
大行皇帝刚去 , 二人身上均是一身雪白的孝服 , 这身孝服却衬得裴沐珩面颊近乎透明一般的白 。
他视线始终凝望着那道身影 , 即便模糊了 , 他也能凭着记忆描绘出她纤细窈窕的模样 。
“ 您一定要拆散我吗 ?“ 裴沐珩面无表情地说 。
荀允和直截了当回道 ,“ 您应该明白 , 你们并不合适 , 如果当初不是陛下阴差阳错赐婚 , 殿下也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子 。“
「 不要跟我说当初 , 不要告诉我如果 ….“ 裴沐珩面色近乎冷酷无情 ,“ 已经发生了什么便是什么 , 没有什么假如和如果 , 现在她是我的妻 , 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 我喜欢她 , 要留她在身边 , 也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我 。“
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 裴沐珩身上再也没了过去那份斟酌与隐忍 ,
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霸气和独断显露无疑 。
荀允和闻言唇角掀起一丝嘲讽 , 也毫不示弱 ,
“ 新朝初立 , 您好不容易入主东宫 , 当以政务为重 。“
「 而且殿下应该明白 , 我就算拼了命 , 也要护她周全 。“
裴沐珩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 , 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
“ 您也是朝中的考人了 , 一个前太子妃是什么身份 , 什么境遇 , 您不清楚 ? 您就不怕有朝一日我放不下手 , 哪怕她成了亲有了孩子 , 我也将之带回身边 , 您想过这些后果吗 ? 被当朝皇帝虎视眈肿盯着 , 她能过安生日子 ?“
荀允和面上露出深意 ,“ 清予 , 我敢赌是因为 , 你是个比谁都明智冷静的主君 ,
你是这天底下最适合继承皇位的人 , 你为此步步为营十几载 , 比谁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成果 , 在你心里 , 天下安定 , 四海归一 , 百姓安居乐业 , 才是你最大的抱负 。“
「 至于女人 …“ 荀允和不无嘲讽地说 ,“ 你会缺吗 ? 你对云栖这点缺憾迟早会被更多不一样的宫妃给填补 。“
“ 你如果真的爱她 , 就该给她自由 , 让她过她想过的日子 , 你知道 , 与人争风吃醋这种事她不擅长 , 她也不可能为你放弃什么 , 眼下趁着还没孩
子 , 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李缚 , 各退一步 , 各自海阔天空 。“
裴沐珩敏锐地从他这番话里抓到了疙结所在 。
“ 您觉得云栖会被取代 ? 您对我这么没信心是吗 7“
荀允和苦笑 ,“ 我也是男人 , 我也曾对一个女人心心念念 , 如今呢 , 我照样可以放手让她离开 , 因为我知道 , 这是最好的选择 , 我不得不告诉你 , 我也不得不承认 ,
我对景娘的执着远不如云栖 。 而曾经 , 我也许诺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
荀允和说到这里 , 眼底是绵绵无尽的苦涩甚至是自嘲 ,
“ 清予 ,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 , 我是对时间没有信心 , 我对历朝历代三宫后院的皇室规制没有信心 。“
“ 只要有一丝可能 , 作为父亲 , 我都愚替她博一片广阔而无畏的将来 。“
裴沐珩静静听他说完这些 , 慢慢额首 ,“ 我明白了 。 “ 随后转身入内 。
荀允和对着他挺拔的背影无声施了一礼 , 掉头回了内阈 。
裴沐珩这厢回到御书房 , 继续坐在案后批阅折子 , 皇帝刚应付完几位大臣 , 转身进来见裴沐珩心无旁骜忙公务 , 气得踩脚 ,
“ 喂 , 你媳妇都要跑了 , 你怎么还有心思批改奏折 ? 你到底什么打算 ? 你方才为什么一声不吭 2“
裴沐珩这个时候神色彻底冷静下来 , 章考爷子的话无关紧要 , 荀允和的话很有分量 , 他的顾虑必须消除 , 而云栖呢 … 这场婚姻起源于被迫 , 起源于不情不愿 , 这样的起始 , 总是叫人少了几分底气和自信 , 总是让这份婚姻少了一分完美 。
他要给她一份完美 。
裴沐珩闭了闭眼 , 深吸一口气道 ,“ 您下旨吧 “
打下这话 , 他笔耕不辍 。
皇帝震惊了 , 这比方才考爷子提出和离还要震惊 。
“ 你 … 你 ! “ 他身为当朝皇帝 , 要考虑徐云栖的身份对朝局造成的影响尚还说得过去 , 结果儿子比他还冷漠无情 。
皇帝不能接受了 , 急得跳脚 ,
“ 你小子别后悔 !“
裴沐珩没有做声 ,
皇帝见裴沐珩还是无动于衷 , 不知道他是另有谋划 , 还是真打算放弃徐云栖 ,
“ 照你这么说 , 我就这叫礼部给你弄些世女画册 , 让你挑选 ?“
裴沐珩一个冰冷的眼神递过去 , “ 您很闲吗 7“
皇帝登时住了嘴 。
看来还没死心 。
考爷子三人不紧不慢出了宫 , 抵达东华门时 , 一柔秀的妇人立在一辆马车处 ,
章考爷子看清那道身影 , 怔立住了 。
章景娘泪眼婆妍站在风口 , 目光来来回回通巡那个寡瘦的考头 , 试图从他身上寻到往昔一丝熟悉的痕迹 , 可惜没有 ,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考爷子磕头 ,“ 爹爹 !“
一旁的徐科也跟着给考爷子下路 。
考爷子大约有五六年没见到女儿了 , 心底嘴啄许久 , 抚了抚眼角的泪 , 连忙上前伸出手 ,
「 都起来 , 都起来 ….“
章景娘二人迎着他上了马车 , 银杏跟着侍卫在外头赶车 , 徐云栖陪坐一侧 。
章景娘抱着父亲的胳膊一遍遍问事情经过 , 考爷子打算让徐云栖来应付 , 怎料徐云栖靠着车壁脸色有些倦怠 , 考爷子便避重就轻敷衍几句 。
这样的画面 , 章景娘已不陌生 , 过去他们爷孙俩也是这般 , 总总没几句真话给她 。
章景娘拭了拭泪痕 , 最后道 ,“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 爹爹跟我回徐府 , 往后就跟着女儿过日子 , 别再东奔西跑了 。“
徐科也连忙应声 ,“ 对的对的 , 也给我们孝敬您的机会 。“
章考爷子意味深长看着他们二人 , 笑道 , “ 不必了 , 我与云栖已打算离开京城 。
章景娘震惊了 , 她眼风扫向徐云栖 ,“ 栖儿 , 你打算离开京城 ? 那太子怎么办 ?“
徐云栖笑道 ,“ 我的事您别担心 , 我心里有数的 。“
章景娘不再多言 , 当着徐科的面她也没有深问 , 想必徐云栖这么做 , 也有苟允和的意思 , 既然苟允和插手 , 她就不担心了 。
章考爷子没有跟着章景娘回徐家 , 也没有去苟府 , 他与徐云栖一般 , 最后选择的落脚地 , 是让他最为自在的城阳医馆 。
也不知为何 , 明明是个外人 , 无论是章者爷子还是徐云栖 , 对着胡掌柜的却比其他任何人还要熟稔自然 。
医馆是十几年背井离乡刻在骨子里的归属 。
章景娘知道自己奈何不了父亲 , 泣不成声 ,“ 女儿不孝 , 女儿对不住您 。“
章考爷子舒舒服服坐在医馆二楼的太师椅 , 浑不在意道 ,“ 傻孩子 , 没有你就没有云栖 , 有这么好的外孙女承欢膝下是你对我最大的孝顺 , 你过得好 , 我们爷俩就放心了 。
瞧瞧 , 永远是这一句话 。
章景娘心情复杂看着父亲和女儿 , 二人一人坐一边 , 一模一样的神态 , 如出一辙的语气 。
是她永远介入不了的默契 。
章考爷子和徐云栖一般 , 凡事只看到旁人好的一面 , 不会对对方有过多的期待 。
章景娘咬牙问 ,“ 你们什么时候走 7“
章考爷子看一眼徐云栖 ,“ 等宠里旨意下来就走 , 估摸就是这几日吧 。“
章景娘捂着嘴哭出声来 , 考爷子又是一番安慰 , 好在这样的场景对于彼此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 章景娘很快又稳住了 , 跟着徐科回了徐府 。
银杏收拾屋子去了 , 老爷子被胡掌柜请去楼下喝茶叙旧 , 徐云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 有小药童递一杯茶给她 , 她接在手中 , 烫而不自知 , 窗外人潮汹涌 , 有人抱着
孩子在买冰糖葫芦 , 有人挑着货担走门串户 , 还有人唱着不知名的山歌在街上游荡 。
她五内空空 。
思绪被一种莫名的酸楚侵占 , 她这是怎么了 ?
这才离开多久 , 就不适应了吗 ?
到底是同床共枕一年多 , 一时难以接受也寻常 , 她这样跟自己说 。
就在这时 , 两位女药童扶着一妇人上了楼来 ,“ 徐娘子 , 这里有位婶婶腹痛三日了 , 您给她瞥瞧 。“
徐云栖愣了愣 , 僵硬地转过身来 , 看着那妇人神色痛苦地口口着 , 迟疑地应了一声 ,“ 欺 , 我就这来 …“
刚站起身 , 那头银杏从西屋迈出来 , 接过话 ,“ 姑娘歇着吧 , 我去帮忙便是 。
银杏与她一起长大 , 何时见徐云栖魂不守舍过 , 明白她心里难过 ,
她将一块热帕子递给徐云栖 , 徐云栖木木地接过 , 看着银杏代替她进入雅间 。
明明上回哭哭嘿嘱的那个人是银杏 , 明明上回她毫不犹豫一丝不苟地投入了诊治中 。
徐云栖纤指揭着头额 , 望着窗外沉默良久 。
这一刻 , 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背叛者 。
他一定很难过吧 , 也一定会恨她吧 。
罢了 , 很快就会有新的妃子入宫 , 他对她这点情愫也终将淹没在那一声声娇吟燕语中 。
考爷子上来歇息 , 瞬见徐云栖独自坐在窗下发呆 , 他走过去 , 轻轻拍了拍她肩 , 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
「 起先会有些难 , 过一段时日就好了 “
徐云栖回眸朝他露出个笑容 ,“ 孙女明白的 。“
她从不叫人操心 。
考爷子看着她眼底微闪的泪光 , 点了点头 。
是夜 , 荀允和忙完公火急火燎回府 , 打算亲自给女儿做上几个小菜 , 哪知管家告诉他 , 徐云栖压根没回来 , 荀允和气得两眼发黑 , 拔腹上马就往城阳医馆赶 , 一进大厅 , 听得楼上传来考爷子笑声便沉着脸蹭蹭上楼 。
他在角落里发现了徐云栖 ,
「 云栖 , 你怎么不回家 ?“ 他走过去问她 ,
徐云栖慢慢站起身 。
考爷子见状挥挥手 , 示意胡掌柜等人下去 , 待无关人等离开 , 他方慢悠悠坐下来 , 与荀允和道 ,
“ 景娘跟你分开了 , 我以什么身份去荀府住 ? 荀羽呀 , 你让我和云栖自自在在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
荀允和一愚到女儿即将离京 , 何尝舍得 , 他没有理会者爷子 , 而是拉着徐云栖一块坐下 , 握着她温软的手腕不舍得放 ,
「 回囡 , 你先回荆州 , 爹爹方才已着人回去置办院子 , 你们就在荆州开一家医馆 , 待爹爹将京城诸事安排妥当 , 就回来陷你 。“
考爷子在一旁听了登时愣神 ,“ 你这内阁首辅不做了 ?“
荀允和看着女儿回道 ,“ 不做了 ,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囡囡分开 。“
他要亲自给她送嫁 , 护着她一生 。
徐云栖默默看着他 , 鼻尖发酸 。
那头的章考爷子听了反而满嘴嘲讽 ,“ 你早想明白不就没事了吗 , 你若是肯听我的 , 安安分分在江陵当个教书先生 , 现在你跟景娘怕是生了一箩筐孩子 , 云栖也不必跟着我风吹雨淋的 。“
荀允和听了这话 , 呆了呆 , 竟是哑口无言 。
可惜人不经历困苦就不能明白 , 平平淡淡守望一生才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
荀允和留下两个人手护送徐云栖回荆州 , 临走时告诉她 ,
“ 陡下的旨意大概明日就会下来 “
徐云栖 「 哦 “ 了一声 , 什么都没说 。
这一夜又送来两个重症患者 , 徐云栖终是打起精神应对 , 忙到半夜 , 就这么浑浑啄噩睡下了 , 翌日清晨是医馆最忙碌的时候 , 住在这儿 , 不可能不搭把手 , 等到午后徐云栖方闲下来 。
考爷子坐在雅间亲自教授胡掌柜十三针的要诀 , 银杏正在哄一个高热的孩子用膳 , 徐云栖忽然瞧见后院晋着的药盘翻了 , 独自下楼来 , 将那盘金银花给捡好 。
楼上窗口探出银杏半张笑脸 ,
“ 姑娘 , 包袱都收拾好了 , 胡掌柜说晚边有一赵车队要回荆州 , 咱们正好搭车回去 , 一路也有个照应 。
“ 哎 … 徐云栖清清落落立在艳阳下 , 应了一声 。
心里的空茫感更甚了 。
要离开了吗 ?
她这一生一直在不停地相遥 , 不停地告别 , 她的脚步从来没有迟疑过 , 这是第一次跪蹈 。
金银花堆在盘子正中 , 徐云栖一点点将之拨开 , 层层叠叠的小黄花在艳阳下泛着清香 , 徐云栖摆弄一阵 ,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
「 云栖 …“
徐云栖听到这道熟悉的嗓音 , 双肩颤了颤 。
是幻觉吗 ?
大概是吧 。
徐云栖继续手中活计 。
这一次 , 他的嗡音更为清晰地传来 ,
“ 云栖 。 “ 仿佛在耳边响起 。
徐云栖蓦地回眸 , 那道修长的白影囊立在院子正中 , 五颜六色的炽芒交织在他眸眼 , 衬得那张瓷白的俊脸瑰艳般炫目 , 徐云栖有些不敢相信自巳的眼睦 , 失声道
“ 你怎么来了 7“
她府府搜了搜拳 , 有些手足无措 。
大约是察觉自己有些失态 , 她很努力挤出一线笑容 , 尽量让声音如常平静 , “ 用午膳了吗 7“
裴沐珩静静望着她 , 一日不见她像是瘪了些 , 眼下微有些黑青 ,
是在医馆住的不好吗 ?
还是饭菜不合胃口 ?
他贪婪地看着那熟悉的面容 , 仿佛三年没见 , 舍不得挪开眼 , 他还是克制着情绪 , 露出清隽的笑 ,“ 我是来送圣旨的 。“
他往自己掌心指了指 。
白皙的指尖正握着一道明黄圣旨 。
徐云栖一怔 , 那一瞬忽然就有泪意充滞眼眶 , 差点蓬勃而出 , 她不习惯失态 ,
忙垂下眸遮掩了下 , 僵硬地应了一声 ,“ 哦 …“
他为什么要亲自送来 , 喊个小内使传旨不就得了 。
徐云栖这样狼狐地愚 。
“ 谢谢 。 “ 她保持着风度朝他伸出手 , 要那份和离的圣旨 。
裴沐珩垂下眸 , 慢腾腾将圣旨一端搁在她掌心 , 徐云栖微微握住 , 两个人视线都落在那道圣旨 , 谁也没松手 。
「 打算什么时候走 ?“ 他哑声问道 。
徐云栖唇角据了又据 ,“ 马上就走 …“
裴沐珩心忽然刺痛一般 ,
“ 这样啊 …“
他松开手 。
徐云栖接过圣旨 , 心里突然沉甸甸的 。
太阳西斜 , 冬阳将二人的影子拉的考长 , 其中一半交叙在斑驳的院墙 ,
「 云栖 ….“ 隔着一步的距离 , 裴沐珩声线清刺地开口 ,“ 现在你自由了 。“
寒风拂过她发梢 , 些许碎发在鬓角处翻动 , 徐云栖眯了眯眼 , 自由吗 ?
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好像并没有出现 。
“ 再也不会有人迫着你做任何事 。 “ 他继续这样说 ,“ 也不会有条条框框约束你 。“
徐云栖怔惘看着他 , 那清隽的眸眼还是这般好看 , 眼神格外的专注 , 迷人 , 她笑着点头 。
“ 你已无拘无林 , 你已自在随心 , 那么云栖 , 你愿意嫁给我吗 ?“ 他像是一个贯徒 , 孤注一掷地等待她的宣判 ,
徐云栖脑子里喉了一下 , 脸色登时就变了 。
眼底的怔惘骤然消退 , 露出无比清潘明亮的眸色来 ,“ 你说什么 7“
他不是来送和离圣旨的吗 ?
他想清楚了吗 ?
那么多世家贵女不要 , 还要来婉她 ?
裴沐珩心呵呵直跳 , 再次往前迈开一步 , 深避的眸眼如漫天星海般倾垂 ,“ 我问你 , 愿意嫁给我吗 ? 没有圣旨的压迫 , 真心实意地嫁给我 , 毫无顾虑地选择我一次 ?
他眼神亮度逼人 , 灼灼的似要戳破她面颊 。
徐云栖喃喃看着他 , 脑海一片空白 ,“ 我愿意 …“ 毫无预料 , 本能先于理智开口 。
徐云栖说出这三字时 , 自个儿都愣住了 。
这是她心底真正的声音吗
?
难怪心里突突得难受 , 脚步灌了铅似的不想离开 。
裴沐珩看清她嘴唇动了一下 , 发出一点气音 , 微弱得辨别不出 。
“ 你说什么 ?“ 他紧张地问 。
徐云栖眼睫轻轻颤动 , 开始认真审视他这句话 , 以及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姻 。
她怕被宫墙束缚吗 ?
不 , 在江湖为自由 , 在皇宫亦可彰显自由 , 心安即归处 。
怕被宫墙束缚从来都不是离开他的理由 。
她从来都是自由的 , 当初接受那场赐婚是自由的 , 在熙王府的日日夜夜也是自由的 , 她这个人只要想做什么 , 没有人能够阻挡她 , 她总能用自己的方式达到目的 。
真正强大的人从来不会为外物所束 。
她已经背上行囊了 , 眼前晃过的是他清润的眸眼 , 他柔软的唇瓣 , 他将她抵在梯子上肆无忌惮地亲吻 , 她才发现 , 她对面前这个男人无比熟悉 , 闭着眼都能描绘出他的轮座 , 她知道他喜欢她轻轻咬他 , 喜欢她用指腹漫过他尖锐的喉结 , 喜欢她在情浓处咬着耳廖唤他夫君 。
这一瞧的迟疑已经昭告了她的心思 , 内心深处压抑十五年的渴望也随着那无声的三字翻腾而出 , 她渴望被爱 , 渴望爱 , 渴望坦然痛快地爱一个人 , 渴望被爱牵绊 ,
束缚 , 画地为牢 。
泪意如同潺潺春水在眼眶晃动 , 徐云栖眼神坚毅 , 一字一顿开口 ,“ 我愿意 。
上一次他们被圣旨所束 , 碳磕碰碰开始一场并不完美的婚姻 , 这一次他们无拘无束 , 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 从头开始 。
裴沐珩简直不敢置信 , 昨日放她出宫是为了给她自由 , 给她彻彻底底选择的机会 , 哪怕她真的要离开 , 他也不会勉强 , 他已做了在朝堂与江湖之间来回奔波的凌备 , 而现在徐云栖答应了他 , 裴沐珩劫后余生般搜住她 ,
“ 云栖 , 你不要走 , 我不愚你走 , 我已当着你爹爹的面 , 当着文武百官承诺 , 这辈子只娶你苟云栖一人 , 我将在宫墙外设国医馆 , 准你坐诊行医 , 准你教授学徒 , 准你将十三针发扬光大 , 准你让天下没有难看的病 。“
他每说一字 , 徐云栖心便猛跳一下 , 到最后心潮澎湃 , 她含着泪扑向他 , 双臂牢牢圈住他脖颈 , 埋在他怀里许诺 ,
“ 清予 , 我答应你 , 再也不离开你 。“
裴沐珩心尖涌上后知后觉的酸楚 , 牢牢将她束缚在怀里 , 咬着牙问 , “ 你说话算数 ? 再也不提和离了 ?“
“ 说话算数 1 “
晚风将这四字吹扬在天地间 , 烙进他心里 。
(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 主线结束 , 但是番外还有许多内容要写哈 , 精彩不容走开 , 休息一天 , 再继续番外 , 求收藏预收下一本 , 文案回头再挂 , 两百个红包么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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