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心中一凛,扬州竟然这么凶险,连巡盐御史的身边人也难保万全,忙问:“可查出来谁干的?”
徐清摇了摇头,道:“事发之后,盐院内宅有关人等不是失踪,就是自-杀,线索早就断了,不过此事也用不着查。”
说着指了指贾琮身前的那一叠名帖,道:“有能耐、有胆量、有动机干此事者,不出这八家之外。”
贾琮道:“常言道祸不及家人,凶手作案其目的是?”
徐清道:“无非是警告盐院大人,在盐政之事上莫要逼迫过甚。其实案发之前,早有飞石传书、飞箭传信等威胁,林大人一片丹心、公忠体国,岂受匪类威胁,故而才发生了不忍言之事。”
贾琮大怒,砰一声拍案而起,道:“莫非就没王法了不成?区区几个盐商,竟敢谋害朝廷要员亲属,他们是要造反么?”
徐清忙拉住他,低声道:“三爷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这衙门对盐商来说就是个筛子,从门子、书办到各厅各房的小吏、官员,哪個没拿盐商孝敬的银子。”
贾琮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恨恨坐下,道:“难道就没什么法子治一治他们?”
徐清苦笑道:“盐商在扬州盘踞百年,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实乃铁打的盐商,流水的盐官。若有法子,林大人又如何能熬到家破人亡、命悬一线的地步。扬州实乃盐商之扬州,非朝廷之扬州矣。”
贾琮皱眉道:“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姑父所为无非是想改革盐法,增加盐课,可对?”
徐清点头:“三爷说的是,说到底就这一句话,如何为朝廷收取更多盐课。”
“我曾听一位智者说过,任何事物必有矛盾,只需辨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以及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抓住要害之处,对症下药自然便可解决问题。”
贾琮有些不服,后世那么难的改革都能完成,在这个君权至上,权大于法的时代,反而改不了区区盐法?
徐清首次听到这种论断,心头剧震,似醍醐灌顶一般,喃喃道:“主要矛盾、次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
呆了许久,才眼睛一亮,道:“三爷此言振聋发聩!世间竟有这等高人,一语道尽圣人‘格物致知’之意矣!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贾琮干笑着点点头,这等先进理论你自然没听过。
“如此,我便说说盐政之难,请三爷赐教,何为主、何为次。”徐清道。
“大人客气了,我们共同参详推敲一番也无妨。”
徐清理了理思路,道:“要说盐政之难,为首者,便是滥发盐引,侵蚀盐课。两淮之地,各省督抚衙门、州府衙门无不想从盐业中取利,在户部所定盐引之外,又擅自发放盐引,盐商若不买,便不能在此地销盐,故而盐商只能交钱认购。”
“其次,是官商勾结,虚增消耗。地方官府以盐务尽托于盐商,盐商便在供应、采购、运输等环节巧立名目,虚增开支,导致盐课大损。
八大盐商手眼通天,与朝中许多重臣多有来往,且太上皇南巡之时曾赐‘义商之首’牌匾,盐商江家的老爷子,更蒙太上皇钦赐光禄大夫衔,号称以布衣结交天子,故而盐法之敝,朝中竟视而不见,涉及盐法之事,更是顾虑重重。”
“其次,是八大盐商,把持盐业。其收了多少盐、卖了多少盐、盐价如何定、成本几何,官府一概不知,只能照着开国之时户部所核定的窝本盐引数收取盐课,而当时核定的两淮窝本仅区区70万引。
却不知如今盐业兴盛,早已非开国之时,两淮之盐产量大大提高,占到全国一半,实际产量早已达500万引以上!其中悬殊,不啻天壤云泥之别。”
贾琮暗道,500万引盐只收了70万引的税,即便地方上吃了些,这差的也太多了,户部的人也太他妈不负责了。
“其次,是私盐盛行、屡禁不绝。因窝本专商之制,许多富商进不来,又眼馋盐业之利,便铤而走险,贩卖私盐,并聚拢青皮亡命之徒,成为盐枭,时常因争地盘、抢盐源,聚众械斗,死伤无数。
更有甚者,八大盐商中也有人贪得无厌,黑白通吃,更加势大难制。”
“以上便是我从事盐务这么些年所得,不知三爷何以教我?”徐清喝了口茶,面露希冀之色,看着贾琮,反正这些顽疾他是没办法解决的,历任盐院也没办法解决。
贾琮听得头大,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不是大问题,若是好解决,早被人解决了,也不至于留到现在,一时间他也一团浆糊,哪里分得清什么主次,况且他也不知道徐清是人是鬼,怎会和盘托出。
便道:“大人所言真真点到盐务命脉之上,此事错综复杂,琮还需深思熟虑,一时无法回答,见谅。”
徐清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笑道:“三爷慢慢思量便是,下官与三爷一见如故,故而直言肺腑,不过是烦闷之时,倾诉一番。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痼疾又哪里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蒙大人直言相告,琮若有所得,定再请指教。”贾琮拱手道。
“三爷客气了,若三爷有兴趣切磋,下官随时奉陪。”徐清是官场
老人,略一思忖已知贾琮只说三分话的意思,心中暗暗点头,这琮三爷年龄虽不大,倒也有些计较。
贾琮想了想,指着那一叠名帖道:“今晚之宴,恐怕没这么简单,倒要请大人指教。”
徐清笑道:“倒也不复杂。一则是他们敬三爷乃神京贵胄、又是林大人内侄,尽尽地主之谊,也是本分。二则少不得要在席上打听些林大人的消息。”
贾琮道:“就这点事?那我还懒得去了。”
徐清忙道:“怎能不去?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
听到发财,贾琮来了点兴致,道:“什么意思?”
徐清深知贾琮乃今上看重之人,又出身豪门,有心结交,忙解释道:“这些人哪个不是千万家资,既是请三爷赴宴,岂有空手的道理?
到时候三爷只需不冷不热说上几句场面话,再把林大人好转之事告知他们,再隐约露出些林大人意欲改革盐务的意思,还怕那些人不重重的结交于您?
这可是白捡钱的好事,到时候三爷办完事,自回神京,他们也烦不着三爷。”
贾琮听得大乐,这倒是好事,借着林如海的大旗,狠狠发笔横财。
“琮多谢大人指点。”
徐清笑道:“下官不过多吃几年干饭,岂敢当三爷的谢,若三爷不嫌弃,称我一声老徐便是。”
贾琮也上道,笑道:“那你我便兄弟相称,如何?也免得生分了。”
“蒙足下不弃,我便托大称呼一声贤弟。”徐清笑道。
“正是这般才好,我就称你一声老哥,倒也亲近。”
两人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