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进场一看,宽阔的校场内摆了上千张桌凳,每张桌子之间相隔六尺,前头点将台上搭了棚子,坐着一排考官,牛继宗赫然坐在正中。
他的考牌是甲子·二十五号,正好是西墙根下第一列中间,这个位置相当好,又挡风,又干净。
他心中默数,这校场内共30余列、50余排考生,一千好几百人,和贡院一样,座位有好有坏,有人坐广场中间,四处漏风,十分难受,还有人坐东南角,挨着一大排茅厕,更是臭气熏天,好在时间短,忍一忍就过了,也不知道这个考牌号码怎么定的。
武举文试与文人科举不同,咚咚咚三通鼓罢,数十名士卒捧着许多信封,挨個上来分发今天的题目。
只听牛继宗在台上大声道:“熙丰六年,武举文试现在开考!”数十名军士同时大声重复一遍。
众人方敢打开信封看题。
“问:古之善战者,必以两击一,既为之正,又为之奇。故我之受敌者一,而敌之受敌者二。我一而敌二,则我佚而敌劳,以佚击劳,故曰:三军之众,可以使之必受敌而无败。
自唐季以来,古之阵法遗散而不讲。今世用兵之将,置阵而不知奇正,犹作乐而不用五声,饪食而不用五味,宫竭而商不继,甘穷而酸不辅,一变而尽矣,不可复用也。
兵法曰:‘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又曰:‘奇亦为正之正,而正亦为奇之奇。’所谓奇正者,将合为一阵欤?将离为二阵欤?学者所宜辨之。”
贾琮心中暗笑,果然问的是奇正之变,题目照顾武人文化水平,文辞倒也浅白,没什么深奥的句子,一看便懂。
当下铺开草稿纸,想都不想,奋笔疾书。
周遭举子有些吃惊,这贾琮文思这般敏锐,老子还在看题,他就开始写题了,别他妈漏了题罢。
贾琮感觉到周遭惊奇目光,心中一凛,忙停笔,假装皱眉沉思,忽又在稿纸上删删改改,勾勾画画,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众人心中大定,还好还好。
一上午时间很快便过,贾琮虽早已写好,却并不急着交,打算等牛继宗敲响点将台的大铜锣,鸣金收兵后,才随着众人起身交卷。
所谓将在谋不在勇,武举文试相当重要,占了一半权重,若是文试答得不好,后面武试基本上就不用参加了。
故三日后发榜,至少会淘汰一半人。
最终这千多举子,能考上武进士者不过两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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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凤姐儿刚在上房伺候贾母用完中饭,才回到自家院儿里歇息片刻,刚进门便见平儿坐着怔怔出神。
“哟,平姑娘可是跟东府太爷学了修仙练道,神游物外了?”王熙凤笑道。
平儿忙起身接着她,让座。
“奶奶说笑了,我想着今儿是琮三爷武举第一场,想必现在也差不多快考完了。奶奶还是亲嫂子,也不说关心关心兄弟。”平儿道。
呸!王熙凤啐了口,冷笑道:“我还要怎么关心他?院子给他换了好的,礼也送了,宝刀也给了,就差把你送给他了,他就那般报答我?他眼里可有我这个嫂嫂?”
平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挥手摒退下人,劝慰道:“奶奶息怒,我私想着,琮哥儿定然不是那个意思。”
王熙凤怒道:“那你说说他给嫂嫂送那个……那个下流东西是什么意思?”
“这……我看那顽意儿雕工极细,玉质也极好,寻常绝难一见,许是别人送给他的,他觉得贵重,便转赠给奶奶。”平儿低声道。
王熙凤啐道:“亏你还替他说话,我都臊得慌,如今他发了大财,什么宝贝弄不到,单单送个光膀子女人给我,是什么意思?这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的混账,等他考完了武举,我再问着他。”
平儿忽地笑道:“看来奶奶还是关心三爷的,这般大的火气都硬生生压住了,若是往常谁敢冒犯,定是一例现清白处置的。”
“小浪蹄子,又在嚼蛆,仔细我撕了你的嘴。”凤姐儿斥道,心中没来由一慌。
平儿掩嘴笑道:“奶奶与其撕我的嘴,不如越性把那玉美人砸了,给三爷送回去,让他长长记性。”
王熙凤脸一红,反唇相讥道:“若不是看那顽意儿还值几个钱,你以为我不敢砸了?留着,以后给你当嫁妆,哼。”
平儿闻言大羞,嗔道:“奶奶又说胡话了,我是你的通房丫头,还嫁给谁?”
王熙凤笑吟吟地道:“嫁给谁你心里清楚,不过现在还不行,那人年纪还小了些,过几年我再把你卖个好价钱,你好我也好,岂不两全其美?”
平儿禁受不住,啐道:“奶奶越说越不像,就知道拿我们下人开心。”说完扭身跑了。
和我斗,小蹄子。王熙凤哈哈一笑,肚子也饿了,忙命传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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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校场
咣,铜锣响起,武举文试考试结束,众举子忙停笔起身,挨个上前把答卷交上。
见前一桌的考生
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口涎流出浸湿了一大滩稿纸,稿纸上一片雪白,半个字迹都无,贾琮暗自叹服,这位仁兄心宽如海,视考场如等闲,实为我辈楷模。
不过看这人金冠、锦袍、玉带的打扮,显然家中十分殷实,也不在乎考不考得上。
“兄弟,还不醒来,天黑了!”贾琮拿起一支笔,屈指一弹,打在他后心。
那人一脸茫然醒来,吧唧了几下嘴巴,见众人都起身了,才慢条斯理站起来,回头笑道:“多谢三爷提醒。”
“你认识我?”贾琮微微一愣,见那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形挺拔,容貌俊朗,嘴角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脑中急转,记忆中没这个人。
“三爷大名,如雷贯耳久矣。小弟苏灿,家父苏擎,当年忝为先荣国公麾下参将,蒙国公爷举荐,任了广州将军。”苏灿抱拳道。
贾琮恍然大悟,原来是荣国旧部,忙笑道:“世兄有礼。”
苏灿忙道:“三爷切莫多礼,只叫我阿灿便是,叫世兄莪哪当得起?此次上京,家父有命,考武举倒不要紧,要紧是去给荣府的老太太、老爷们磕个头,与荣府的爷们结交结交,学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贾琮对这些客套话早就免疫,也不客气,笑道:“既是世交,阿灿你叫我琮哥儿便是,也显得亲近。令尊大人虽说武举不要紧,你这般却如何交代?”说着指了指他桌上被口水打湿一大块的白卷。
苏灿嘿嘿一笑,四下瞄了一眼,乘人不备,手一翻,已从书箱里掏出一份早已写好的卷子,铺在桌上。
贾琮看得瞠目结舌,尼玛还有这种操作,这也太黑暗了。
苏灿是个自来熟,交了卷,与贾琮勾肩搭背出来,见张元霸两人一身戎装迎上来,眼中露出一丝羡慕,“琮兄弟这般年轻,就已得了今上御赐爵位,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届时还望多多提携。”
贾琮摆手笑道:“方才我便看出阿灿有大将之风,考场之上,众人无不战战兢兢,唯你一人敢就桌而眠,可知家学渊源,小弟佩服。”
“过奖过奖。”苏灿哈哈一笑,道:“这些日子我在京中倒认得几个好朋友,琮兄弟可愿一见。”
说着一个垫步,手在马鞍上一撑,人已稳稳站在马背上,笔直如松,无半分晃动,马儿恍如未觉,依旧乖乖站在原地。
他朝人群中招手:“老邓、无忌、凌空、老张!这里!”
贾琮微微一惊,起初还以为他不过是凭关系充数的水货,没想到手底下竟真有功夫,而且还相当不浅,就这么一手,相信考场里绝大部分人做不到。
登时人流中有四个人朝这边走来。
“考得如何?”苏灿笑道。
四人拱手笑道:“尚可尚可,看阿灿你春风满面,定然要蟾宫折桂了。”
苏灿笑道:“不敢不敢。来,给你们介绍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说完把贾琮介绍了一通。
“竟是‘子龙’当面,失敬失敬。”一身高九尺,方面阔口,高大魁梧汉子拱手道。
“没想到独毙猛虎的琮三爷竟这么年轻,佩服佩服。”一身形矮壮,身躯横阔,脑袋似直接放在肩膀上的正方形壮汉,咧开大嘴笑道。
“果然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人身材八尺,潇洒倜傥,温文尔雅,英姿挺拔,十分帅气。
“三爷在扬州城勇斗大河帮悍匪,杀敌无数,在下长恨不能相见,今日确是三生有幸了。”这人身形高瘦像根竹竿,似迎风便倒,身形却没半分轻浮虚弱之意,面色沉着,步履扎实,似乎身体是钢筋铁骨搭成,精悍逼人。
贾琮见这四人形容奇特,气度不凡,且均在弱冠上下,倒也不好怠慢,拱手道:“诸位兄弟客气了。”
苏灿上来,指着高壮汉子道:“这是邓磊,乃是山东省解元,一杆熟铜棍使来威风凛凛,有万夫不当之勇,绰号‘万人敌’。”
又指着另一人道:“这位像一堵墙的兄弟,名叫张祎,乃是河北省解元,一杆狼牙棒,打遍河北无敌,绰号‘矮霸王’。”
又看向那风度翩翩少年,笑道:“这兄弟名叫赵凌空,与三爷倒是同乡,金陵人,江南省解元,一杆丈二长枪,变化莫测,在南省不知俘获多少姑娘芳心,人送雅号‘锦马超’。”
“去你的,胡说八道。”赵凌空笑骂。
众人大笑。
“这位兄弟名叫魏无忌,嘿嘿,与信陵君同名,乃是四川省解元,一杆长矛,鬼哭神嚎,又喜欢打抱不平,送人外号‘鬼见愁’。”
众人笑道:“鬼见他倒不愁,作恶多端的地痞恶霸见他可就愁死了。”
贾琮听得连声赞叹,笑道:“不意今儿竟然结识几位高朋,幸甚幸甚。”忽地看向苏灿,道:“阿灿,这四位大哥都是解元,你有何本领与他们结交?”
众人齐声道:“苏灿是广东省解元,因其整天吊儿郎当,不修边幅,人称‘苏乞儿’。”
贾琮大笑:“苏灿,你的名字好,外号也好!好好好。”
“见笑见笑。”苏灿笑着拱拱手,道:“今儿这么高兴,不如小弟做东,去谪仙楼吃两杯,就吃神京城的新酒
神仙醉如何?”
四人忙齐声叫好,这神仙醉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众人家中虽有几个钱,却也不敢随便吃。
贾琮心中微一犹豫,笑道:“各位大哥,小弟今儿应考,家中老太太、太太们甚是挂念,叮嘱考完便回,故不敢在外久耽,这样罢,等考完试我请诸位大哥痛饮一番,神仙醉也好、桃花醉也罢,管够,如何?”
“三爷纯孝,我等佩服,就这么定了,考完过后再痛饮一番。”众人抱拳道。
贾琮微笑点头,道:“旺财,去谪仙楼打个招呼,这五位爷的酒菜都算在我账上,让掌柜的把新酒管够。”
“这如何使得。”众人忙谦逊,推辞。
贾琮笑道:“既来了神京,便让小弟尽尽地主之谊可好?日后小弟去了诸位大哥的地头,你们再还席罢。告辞!”说完翻身上马而去。
“谢过三爷高义,慢走。”众人抱拳相送。
贾琮之所以推辞不去,只因心怀顾虑,得先回去问问贾母才好决定是否交往,如今身份不同,不得不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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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贾母用过中饭,正在和太太、姑娘们说笑消食,这是她每天的规律,吃完中饭,说说笑话,再去睡午觉。
今儿的氛围显然没有往日那么轻松,都知道是贾琮大考的日子,虽说府里不在乎这个功名,可既然下场了,若名落孙山,就丢了国公府的体面,让人笑话武勋子弟连个武举都考不上。
“你们说琮哥儿可考完了?”贾母突然问道。
“这第一场文试,从辰时三刻开考,到午时三刻结束,想来应是考完了。”李纨笑道。
贾母点点头,道:“琮哥儿整天东游西逛,又是练功,又是下扬州,也没得空好生读读兵书战策,也不知他考得怎么样。”
宝钗笑道:“老太太放心罢,前儿我看他背兵法可用功了,他那么聪明,定能考上。”
黛玉笑道:“用功倒是用功,就是记性差些,一篇文章我都背会了,他还吞吞吐吐的。”
众人忍不住笑起来。
贾母苦笑摇头:“你这丫头,难道以为世人都像你一样,读什么书都是一看就会?罢了,这科不第,还有下科,反正他还小,不怕。”
“老太太对我这般没信心?”忽听门口传来声响。
“琮哥儿?”众人忙看向门口。
贾琮走进来,笑道:“给老太太、太太们并薛姨妈请安。”
“考得怎么样?”众人忙问,贾母也关切地看过来。
“哈哈哈,不是琮夸口,今儿琮灵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整篇文章一挥而就,一气呵成,文不加点,字字珠玑……”
众人大笑:“吹牛。”
“不信就算。”贾琮耸耸肩,道:“今儿考场上碰到一个小子,叫苏灿的,自称是广州将军苏擎的公子,说他老子是太爷旧部,老太太可听过?”
贾母想了想,点头道:“当年你太爷麾下确实有个参将叫苏擎的,因犯了点事,被人参了一本,险些丢官罢爵,人头不保。
你太爷念他屡立战功,硬是保下了他,还保举他当了广州将军,远远打发他出去避祸,免得御史言官们又找上他,这是三十年多前的事了。”
“此人可靠么?”贾琮道。
贾母略一沉吟,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可不可靠谁说的准,不过这些年来,每年他都派人上京送礼,倒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当年你太爷也说他忠直刚烈,故而才保了他。”
贾琮点点头,既是贾代善的判断,倒有几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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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举文试三天后放榜,这三天贾琮带着贾环专心致志在王进处磨炼枪法、打熬筋骨,贾环则在一旁哼哧哼哧地举两个特制的小小石锁。
“行了,琮哥儿,今儿就练到这里罢,回去好生歇歇,明日还要考教射术。”王进看看天色已过午,便叫停了。
贾琮收枪而立,擦了擦汗,道:“师父,文试我倒不怕,这武试,却没多少把握,毕竟天下英才何其多,琮如今年龄确实小了些。”
王进道:“无妨,尽力而为便是,以我观之,你的枪棒火候已到,射术也过得去,唯一稍弱者是气力。武试考教三门本领,射、力、战,射和战你做好了,力这关差些,也十拿九稳。”
贾琮点点头,笑道:“谢谢师父。对了,我命人送的那神仙醉可还行?”
王进点头道:“你有心了,酒水甚好,不过为师并不好酒,以后不必送了。”
贾琮笑道:“师父不吃,留着待客也好,或者日后娶了师娘,当喜酒喝也行嘛。”
“混小子,胡说八道。”王进难得老脸一红,他已是不惑之年,因贫家出身,居于神京已然不易,当教头饷银又不高,不过勉强度日,故而一直没讨上老婆。
贾琮笑道:“师父于我有传艺之恩,琮好歹要报答几分,过两年若师父还未寻到良配,弟子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说完便跑,他可不想被王进拉着对练。贾环忙跟着他跑了
。
混账!王进笑骂了一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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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京校场口巨大的照壁上贴着榜纸,上写着:熙丰六年,武举文试题名录。盖着兵部大印。
文试只录取了前七百名。
无数举子、随从、报喜人挤在一起观看,见自己排名靠前的,欣喜若狂,放声狂笑,见榜上有名的,松了口气,退了出来,见名落孙山的,免不了怅然若失,黯然离去。
旁边搭了几个棚子,十来个兵部书吏在发还落卷,上有阅卷考官的朱笔批语,旁边搭了一长排木墙,贴着每一个上榜考生的答卷,让落榜举子败得心服口服。
贾琮却懒得去看这玩意儿,自有人来报信。
刚骑着千里一盏灯回府,便有七八个小厮扑上来,磕头报喜。
“恭贺三爷金榜题名,高中第五名!”
贾琮让林之孝把马牵过去,笑道:“懂个屁,什么金榜题名,爷又不是书生。赏。”旺财自拿出碎银子散给众人。
“谢爷的赏,老太太有请”众人忙笑道。
贾琮想了想,朝荣庆堂去,家里女人多就是麻烦,大中午了,老子饭都还没吃,请什么请。
一进荣庆堂,便见里面莺莺燕燕一大群,唯一雄性就是贾宝玉,还藏在贾母怀里。
“哟,快看,我们家的武曲星君回来了。”凤姐儿今儿不敢歇午觉,吃过中饭又回来伺候,见贾琮看过来,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
贾琮摸了摸鼻子,不知道她如何做到喜怒两种表情转换自如的。
贾母笑道:“听说你文试考得不错,高中第五,多亏了祖宗保佑,别忘了去祠堂烧一炷香。”
“是。”贾琮应了一声,烧个屁,老子靠的是自己的本事,靠祖宗贾家就完蛋了。
贾母看了看怀里的心肝肉儿,想了想道:“宝玉,你看琮哥儿都快考上武举了,你也该多花些心思在书本上,过两年下场考个功名回来,让你老子娘也高兴高兴。”
宝玉撇撇嘴道:“老太太,武举文试何等容易,都是些没读过什么书的武夫在一起考试,他们写的那些也叫文章?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瞎凑合罢了,如何与正经科举相比?”
众女听得皱眉,宝钗、黛玉忙看向贾琮,见他神色如常,才略略放心。
黛玉心中不忿,看了宝玉一眼,冷笑道:“宝玉既说武举文试容易,何不下场考个功名回来,叫舅舅也不至于天天操心,莫说什么举人、进士,便是考个秀才相公回来,也有个交代。”
李纨、宝钗、湘云、三春等读过书的都轻笑起来,以神京人才之多,教育之盛,长安、万年两县绝对算得上科举地狱难度,以宝玉的经义水平,四书都没背熟,别说什么秀才,很可能县试都过不去,连童生都考不上,只能属于蒙童水平。
宝玉一听便涨红了脸,咬着牙关看着黛玉,想说什么,碍于老太太、太太等在场,却不敢说,只是强忍着。
贾琮不理他,笑道:“老太太,琮才从师父那里出来,还没吃饭呢。”
“你这猴子,倒知道来勒掯我,也罢,念你文试考得好,鸳鸯,让他们在花厅给琮哥儿摆饭。”贾母笑道。
贾琮道:“老太太也忒小气,琮好歹也是为家里争光,赐一顿饭就打发了?”
“你这混小子,又看上我什么了?”贾母笑道。
贾琮看了旁边鸳鸯一眼,笑道:“老太太若开恩,把鸳鸯姐姐赏我也行,嘿嘿嘿。”
众人大笑,鸳鸯羞得忙躲了出去。
“呸,小小年纪不学好,屋里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竟还惦记着我的鸳鸯,该打。”贾母笑骂道。
贾琮笑道:“只是说句玩笑话,谁不知鸳鸯姐姐是老太太的心肝,离了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岂敢索取?琮告退。”说完也懒得扯淡,先祭五脏庙要紧。
凤姐儿插科打诨道:“这也怪老太太,把鸳鸯调理的水葱似的,也难怪琮哥儿惦记。”
宝钗、黛玉见贾琮去了后面花厅,也悄悄跟去,宝玉也跟着去了,探春忙扯了扯迎春、惜春、湘云等,跑去看热闹。
花厅内,贾琮正甩开膀子,左右开弓,大吃大喝,见众女进来,也没空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各人自己坐。
众人还没开口,只见宝玉痴痴跟过来,看着黛玉道:“颦……林妹妹……”
黛玉本与宝玉交厚,可见宝玉对贾琮出言不逊,却分外无法容忍,若得罪自己也罢了,轻侮琮哥哥却万万不能!因此别过头去,只是给贾琮布菜、倒茶,理都懒得理他。
宝钗心中也是不悦,本来今儿是贾琮的大喜日子,却被宝玉搅扰,着实可恨,宝玉自己不用功便罢了,难不成别人用功考上了,还得看你的眼色不成,因此坐在一边,也不看他。
只担心地劝贾琮:“琮儿,你也慢些吃,这么大一桌子菜,谁还和你抢不成?仔细噎着。”
贾琮右手拿筷子,左手拿着一只酱鸭腿大嚼,含混不清地道:“今儿错过了饭点,有些饿了,反正也没外人,我就随性了。宝姐姐,把那狮子头、乾坤鸡、酱牛肉给我端过来。”
宝钗笑着摇了摇头,把菜挪到他跟前。
探春、湘云等在一边看得好笑,琮哥儿什么时候这般讨人喜欢了,宝姐姐、林姐姐都围着他伺候。
宝玉看得心头大痛,忍不住走过去,拉着黛玉袖子,哽咽道:“林妹妹,我知道如今你厌烦我,我就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
黛玉冷哼一声,甩袖不理,只是看着贾琮。她何等聪明的女孩儿,当着众人自然要避瓜田李下之嫌。
贾琮笑了笑,点点头,示意让他说。他也有些好奇,贾宝玉能说个什么花出来。
黛玉白了贾琮一眼,轻声道:“一句话,请说来。”
宝玉低声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
旁观众人都有些失笑,忙忍住,生怕被赶走就看不到好戏了。
贾琮也乐了,差点被噎着,宝钗忙端茶给他顺下,笑道:“宝玉,你无耻的样子,倒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妙,哈哈,看你今天让我开心的份上,不管几句话,但说无妨。”
如今他对宝玉有绝对优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便说上三天三夜又有何用?
黛玉忍不住打了贾琮一下,嗔道:“他本来就是胡闹,你还惯着他。”
宝玉闻言在黛玉身后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黛玉心中又是恚怒又是羞恼,当着众人的面,不知道宝玉这混账要说出什么疯话来,更怕引起贾琮误会,那就悔恨终身了,因担忧地看了贾琮一眼,见他正微笑看着自己,心中顿时大定。
回头冷笑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你且说个明白。”
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玩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
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
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去了扬州一趟回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倒把素无往来的琮哥儿放在心坎儿上,对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谁知我是白操了这个心,弄得我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
林黛玉听他当着贾琮并众多姊妹们说出“一床上睡觉”的混账话来,羞愤得几乎晕过去,幼年时不懂事,一起在床上玩闹有之,何曾在一起睡觉?叫琮哥哥、宝姐姐听了如何想我?!
虽心中又痛恨又委屈,但这样的话却无法辩白,抬眼看去,见贾琮脸色已然阴沉下来,更是惊惶失措,生怕贾琮心中生了芥蒂,不觉两行清泪已流下来。
贾琮见黛玉神色,哪会不懂,忙搂着黛玉肩头,柔声安慰道:“颦儿何须懊恼?他说的这些混账话,我岂能放在心上。”说完冷冷看着贾宝玉。
“宝玉,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再把幼年懵懂时的事情挂在嘴边,没得让人耻笑!此其一。
其二,姑娘们也大了,你用你的猪脑子想想,你说的那些混账话,是想毁了姑娘的名节还是怎的?
其三,我最后饶你一次,若是再犯,我定禀明老爷,让他管教管教你!”
众人心中点头,琮哥儿所言是正理,宝玉如今还像个小孩子一般,浑然不知女儿名节为何物,只图自己嘴上痛快,却不管别人如何。
黛玉心中一暖,看着贾琮微微一笑,笑中带泪,深觉庆幸,琮哥哥知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