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泰是个雄壮魁梧汉子,二十六七岁模样,国字脸,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眼神沉稳冷静,年龄不大却颇有风霜之色。
另一人,头上微微有些短发,隐隐可见戒点香疤,同样身材高大魁伟,手长脚长,比雷泰略大几岁,穿着破旧僧袍,脖子里挂着一串念珠,神色平和,合十行礼。
贾琮眼睛一亮,这两人精神气度一看就不是常人,道:“两位有些什么手段?”
那和尚笑道:“贫僧与这位施主都有些三脚猫的武艺,特来讨大人一碗肉吃。”
贾琮笑道:“大师乃佛门弟子,也吃肉?”
空性口宣佛号,笑道:“人也杀得,肉自然也吃得。”
“大师杀了什么人?”
“不瞒大人,贫僧在乡里误杀了青皮,才来到此地,如今又要杀贼,吃肉也顾不得了。常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只要有一颗佛心,想来佛祖也不会怪罪。”
贾琮哈哈一笑,道:“说得好。雷泰,你又为何来此?”
雷泰抱拳道:“禀大人,小人本是泸州衙门捕头,因为哥哥报仇,杀了本州乡绅,故被刺配此地。”
贾琮点头,道:“有什么手段使出来罢。”
“请大人赐两口刀。”雷泰道。
贾琮点头,自有军士送上边军的制式武器,牛尾刀。
此刀刃朝上斜放着很像牛尾,因此而得名,十分轻便锋利,对付没有甲胄的鞑-子正好用,若用来破甲就差了些。
雷泰持刀在手,轻轻挽了个刀花,道:“轻了些,勉强能用。将军,请赐教。”说着看向王进。
贾琮等都笑起来,敢挑战王进,看来绝非庸手,方才的人,就没有一個能在他手里撑过一招的。
王进也笑了,点点头,道:“来罢。”
“小人得罪了。”雷泰大喝一声,双刀舞成一团烂银,往王进绞杀而去。
众人暗赞,就这一出手便知此人武艺超凡,绝不在苏灿、魏无忌等人之下。
“来得好!”王进枪杆一颤,万朵梨花绽放,将其刀势消融,反攻过去。
雷泰毫不惊慌,刀随身走,两团刀光护住全身,滴水不漏,攻守兼备,与王进战了个旗鼓相当。
贾琮连连点头,他也是用刀行家,深觉此人刀法不在自己之下,除非自己神力恢复如旧,否则也很可能非其敌手。
两人斗了二三十合,忽地风雷阵阵,雷泰换了一套刀法,与方才绵密如雨不同,竟大开大阖,狠砍狠劈,每刀挥出,都激起呼呼风声,与王进枪势硬碰。
再斗二十余合,雷泰眼见无功,又换了一路刀法,忽地贴地滚进,双刀舞成一团白光,牢牢护住头顶全身,往王进下盘削去。
“好!”王进的枪法早已到随心所欲、无不如意的境界,可刚可柔,可近可远,变幻无方,任雷泰刀法如何变化,始终攻不到他身前。
再斗二三十合,雷泰渐渐力竭,刀势略略一滞,已被王进一枪指住咽喉,只得弃刀认输。
“真是条好汉!”众人无不点头称赞。
王进点头道:“身手不错,若非你饮食不足,精力不济,兵器也不趁手,恐怕得三百合开外,才能胜你一招半式。”
雷泰抱拳道:“将军神勇,小人万万不敌。”
贾琮笑道:“好雷泰,好雷泰。能在王教头手里坚持这么久,着实难能可贵,合该你吃肉。”
“谢大人赏赐。”
空性待雷泰比完,朝邓磊道:“将军可否借兵器一用,贫僧平日只用一杆禅杖,如今哪里寻去,只有将军的兵器相差不多。”
邓磊哈哈一笑,道:“今儿我倒紧俏了,一个借弓,一个借棍,棍子借你可以,却不会送你,这是我吃饭的家伙。”说着将手里的齐眉六棱熟铜棍抛给他。
这铜棍两头大中间细,足有五六十斤,邓磊一抛之力何等巨大,那铜棍像箭矢般,朝空性当胸射来。
空性微微一笑,轻描淡写伸手一拂,铜棍去势顿时温顺下来,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噗一声杵在地上。
“贫僧岂敢讨要将军的爱物?不知哪位将军愿赐教一番?”
“我来!”张祎喝道,倒提狼牙棒出来,方才打那些废物,着实不过瘾。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两人都是重兵器,可有看头了。
“将军请。”空性笑道。
“大和尚看棒!”张祎把棒杆在肩上一压,身后的棒头顿时高高弹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往空性当头砸去。
空性略略侧身避过,伸手一送,熟铜棍向张祎胸前急点。
张祎狼牙棒拖回格挡。
两人翻翻滚滚战在一起,一团黄光,一团黑影,不时相碰,发出巨响,震得旁观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斗了数十合,张祎便连连叫苦,这大和尚十分狡猾,知道自己棒头厉害,并不与之相碰,只趁隙击打棒杆,连碰了近百次,已震得自己虎口发麻,双臂酸软,狼牙棒也没了最初的灵动自如。
斗了一百四五十合,张祎已然处处受制,贾琮喝道:“停手!”
两人才各自退开。
“老张,你输了。大师气力不在你之下,棍法精妙,却非你可比。”
贾琮等众兄弟笑道。
张祎也摇头笑道:“大师胜我良多,我老张伏了。”
空性捧着铜棍还给邓磊,合十道:“贫僧不敢言胜,不过是个平手。”
贾琮摇头道:“大师技高一筹,我兄弟又不是输不起的人,何必过谦。”
“贫僧谢大人抬爱。”
贾琮想了想,“那个谁,自称会打铁的,这城中想来有铁匠铺子,明日收拾出来,给雷泰和空性大师打造两件称手兵器。”
“小人遵命。”铁匠忙滚出来磕头。
“谢大人!”雷泰、空性忙施礼谢过。
贾琮再问了两遍,人犯中无人再出来,便挥手让他们退下,道:“想吃肉的,等鞑-子来了,斩首一级便可吃肉。只要踏踏实实操练劳作的,虽吃不着肉,每顿两个饼子是有的。”
众人犯才松了口气,总算能混一顿饱饭。
“不意草莽之中藏龙卧虎,今日喜得良将,本官甚喜,来人,取酒来!”
几个亲兵忙去取了酒水碗盏出来。
“大师、雷捕头、解辉、王飞,”贾琮点了几人的名,看向一旁的范鸣,笑道:“还有范秀才,过来。这是本官从奉天带来的神仙醉,你们定没吃过,来尝尝。”
贾琮命人给王进、苏灿等人,并游家喜、余洪两个千总倒上酒,“今儿高兴,破例喝一碗酒。干!”
“干!”众人齐声喝道,咕嘟一声,一饮而尽。
空性等人仰脖子忙干了。
咳咳,范秀才酒量浅,哪里喝过这种烈酒,呛得直咳嗽。
众人大笑。
“果真是仙酿,好酒好酒。”雷泰、解辉连声赞叹。
贾琮道:“再是好酒也只有这一碗,若要吃,等打退了鞑-子,我请你们喝个饱。”
“就冲大人这句话,小人定多杀几个鞑-子。”雷泰笑道。
贾琮摆手道:“从今后不必自称小人,现在我暂时豁免你们罪人身份,空性、雷泰、解辉、王飞,你们四人为哨长,统领剩余人犯,自去选拔队长、什长。”
“卑职遵命!”四人齐声道。
边军制度与内地卫所不同。
内地卫所,设卫指挥使,下设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等官职。
边军则是五人一伍,设伍长。两伍为一什,设什长,三什为一队,设队长,三队为一哨,设哨长,五哨为一总,设把总,五总为一营,设千总。
不过现在边军编制空额极多,营级规模全部缩编,像游家喜、余洪两个千总,本该统领两千余人,实际只管千把人。
此时天早已黑下来,校场四周插上了许多火把。
燕双鹰端来一碗肉汤,几个饼子,道:“三爷,忙了许久,用些饭罢。”
贾琮环视一圈,道:“士卒们可都吃上饭了?”
游家喜道:“都吃上了,城上巡逻站岗的也换下来了。”
贾琮这才点点头,道:“那大家都吃罢。”引着众人到校场边一个空屋坐下。
王进见贾琮恪守兵法中“士卒不尽饮,将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将不尝食”的规矩,心中欣慰,琮哥儿有古之大将之风。
贾琮喝了口热汤,驱散了些寒气,道:“人犯组成的四个哨,分在你们手下四个把总手里,打散编入各队、各哨,严格监管、操练,但有口出怨言者、动摇军心者、企图逃亡者、偷奸耍滑者、聚众闹事者、不服管教者,皆斩!”
游家喜、余洪两人忙起身道:“卑职遵命。”
贾琮示意两人坐下,道:“边吃边说,不必拘礼。”
“从明日起,阿灿、老邓、凌空、老张、无忌,你们几人也分到各位把总手下,学学如何带兵打仗。”
“是。”五人齐声道。
“王教头还是老本行,总责士卒、人犯等的操练。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牢城营的乌合之众形成战斗力。”
王进律己甚严,霍然起身,站的笔直,一丝不苟拱手躬身道:“卑职得令!”
贾琮苦笑摆摆手,让他坐下。
“接下来,说说防务,两位千总久在边军,可有教我?”
余洪道:“卑职不敢,有些浅见,请大人并诸位指教。观城中情形,鞑-子必定是趁夜突袭,使小股精锐,快速越墙而入,先射杀了烽火台士卒,再行破城。
故卑职以为,须在堡城正面及左右两侧,挖掘大量纵横错落壕堑,并用树枝泥土等掩饰,使敌不能悄然靠近,更不能舒舒服服大举攻城。”
众人点头称善。
游家喜接着道:“十方寺堡距离上榆林堡三十余里,沿途山峰上共六个烽燧台,每台须遣一伍看守,确保烽火顺畅传接。另须拆毁城内多余房屋,准备足够的擂石滚木等守城物资。且城外四周树木须全部砍了,既开阔视野,又储备柴火木料。”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贾琮想了想,道:“两位说的很是,我再补充两点,壕堑中给我插满粪水泡过的竹签子。且兵法云:城门贵多不贵少,贵开不贵闭。
如今堡城只有两座城门,一旦被堵上,我等便是瓮中之鳖,进退不利。因此,须在城中挖掘暗道,不需太长,只需数里,暗
通两侧山林便可,使我军可随时突袭敌人后方或夜斫其营寨,使之昼夜不得安息。”
游家喜、余洪两人眼睛一亮,赞道:“大人奇思妙想,卑职佩服。”
贾琮摆手道:“不过是雕虫小技,明日起,防务之事就交给两位了。”
“是!”两人肃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