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振道:“今日之事,北司定不会善了,必定会报复大人。卑职想来想去,大人年岁尚轻,从未听过有什么违法乱纪之事,只有上年与辽王互参,历历在目。
不过此事陛下也早有定论,做不出什么文章。若换成卑职,也只有从潭府家人入手,毕竟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少不得生出些烂根枯枝……”
贾琮悚然一惊,这两年太顺,几乎忘了家中还有一摊子烂事,一帮子烂人!若被北司这群恶鬼抓住把柄,即便天恩再厚,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温,所言极是,何以教我?”贾琮忙问。
“不敢。方才卑职从勋贵卷宗中抽出了潭府并宁府二册,上面载满了贵家族人、下人不法之事,想来以往北司已据此勒索过钱财,不过北司如今被逼急了,定会重翻旧账。”
温振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册厚厚的案卷。
封皮上,一本写着宁国府卷宗,一本写着荣国府卷宗。
贾琮接过随意一翻,满篇尽是逼死人命、逼良为娼、强卖田地、设局坑骗、绑架勒索、强抢民女、逼奸杀人、家破人亡、放印子钱、包揽词讼、干预判案等字眼,气得眼前一黑,他妈的!混账!
“老温,你精于此道,可有良策?”贾琮道。
温振道:“大人如今乃南司复兴之命脉,我等宁死也要保全大人安危。窃以为,与其等敌人顺藤摸瓜杀来,胡乱攀扯,不如预先壮士解腕,弃卒保车、弃车保帅,使敌人之计尽数落空,方为上策。”
贾琮缓缓点头:“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温振拱手道:“大人英明。”
“本官知道了,派人暗中知会吏部赵侍郎,就说他托的事,我已办妥。”贾琮道。
“卑职遵命。”
“速把我家涉案人员名单给我列出来,另命人把有关证言、证物备好。”
“名单在此,请大人过目。有关涉案证据,卑职方才已命人加紧整理,明日天亮之前应可清点出来。”温振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笺,双手呈上。
贾琮大感欣慰,锦衣卫千户果然业务素质很高,能替上官查漏补缺,有这样的下属,自己也轻省些。
因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赞道:“能料敌机先,老温你不愧为掌功千户。让老乔带人,待会随我回家拿人抄家。”
“这是卑职的本分,不足为道。卑职这就去传令。”温振躬身退下。
“回来。”贾琮忽然叫住他。
“大人请吩咐?”温振转身道。
“老温,你干这行几年了?”
“禀大人,卑职17岁入南司,至今刚好40年。”
“嗯,这么说伱是本司资历最老的人?”
“回大人,卑职驽钝庸碌,不敢称资历。只比各位兄弟痴长几岁,多吃几年南司的干饭罢了。”
贾琮见他身形虽干瘦,却腰板笔直,声音有力,眼神清明,身子骨颇好,又会说话办事。
因笑道:“你办事老成,为人干练,又对本卫人事十分熟稔,日后本官还有许多不明之处要请教于你。”
温振受宠若惊,忙躬身道:“大人谬赞,卑职愧不敢当。大人若有垂询,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琮又与他闲聊了两句,问了几句他家里的情况,得知他有家有业,更加放心。
“老温,为何你一直不把你家的两个令郎弄到卫内办差?太上皇在位时,南司可不是现下这光景。”贾琮道。
按理说堂堂掌功千户,要弄几个名额给家中子弟,不要太简单。
温振道:“禀大人,按规矩,锦衣卫差事父死子继,卑职还在,故而犬子不能承袭。若徇私情,坏了规矩,难免弟兄们不伏,以后不好掌管风纪。”
“嗯,欲正人先正己,很好很好。怪道你能做二十几年的掌功千户。如今本司正是用人之际,本官特批你两个名额,你若愿意,可让令郎入司当差。”
温振躬身道:“谢大人恩典。卑职领一个名额尽够了。敝长子性格木讷老实,吃不了这碗饭。幼子倒还不算蠢笨,勉强可堪一用。”
贾琮微笑道:“你自家看着办罢。”这老头懂礼数、知进退、有谋算,老成持重,颇为可用。
“是。卑职告退。”温振退出房外,心情却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只关门时微微颤抖的手掌,就将他情难自禁的内心出卖。
显然,他凭借掌管卷宗的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已博得了贾琮的好感。
温振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暗道大人与我闲谈家常,显然是对我颇为看重,不承望临了还遇到这般少年英锐、出身豪门的上官。
看来自己这辈子仕途能否再进一步,儿孙能有个什么前程,都着落在他身上了。日后还须小心办差,别丢了老脸。
——
贾琮回到荣府时,已是傍晚。
林之孝等管事见他神色阴沉,提了几分小心,带着小厮、门子们恭恭敬敬跪在两边。
“奴才
等恭迎伯爷回府。”
“把他们先安置在向南大厅,看茶饭。”贾琮也懒得废话,驱马到仪门外,直奔后宅而去。
“是。”林之孝等人不明所以,只得先
答应着,这才见后面一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校尉进来,为首者正是掌兵千户乔尹。
“管家不必麻烦,咱都是粗人,随便找个落脚地儿就行了,待会还得办差呢。”乔尹笑道。
林之孝
乔尹嘿嘿一笑,道:“待会就知道了。”
贾琮面沉似水,先去凤姐儿院子,一路上丫头、媳妇、婆子们见他黑着脸,哪敢招呼,全部跪倒路旁迎接,大气儿不敢喘。
“三爷,您来了,里边请。”平儿恰好出来,在院门口迎着他。
贾琮见她过来,神色略好了几分,沉声道:“凤姐儿何在?”
“奶奶去荣庆堂伺候了。爷先喝杯茶,略歇歇,我这就派人去请奶奶回来。”平儿忙把贾琮迎进房内,小心翼翼地道:“爷这是……”
贾琮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立刻把人叫回来。”
平儿忙派丰儿去请王熙凤,自己在一旁小心伺候。
“爷先喝口茶,顺顺气儿,天大的事儿,莫气坏了身子。”
贾琮点点头,也没心思和她调笑,只思量着如何处置家中的烂账,这么多年积重难返,谁知道底下的人干了多少混账事?若要剜去脓疮,势必大清洗一番,老太太未必愿意。
此时凤姐儿已匆匆返回,笑着进来,道:“琮哥儿是与我送俸禄来了么?好家伙,三个姨娘,一个月月钱便是三十两银子,官中可是穷得叮当响了,上哪寻摸钱去。”
平儿忙跟她使眼色。
凤姐儿十分机灵,知道不妙,忙住口,看了看贾琮,道:“琮哥儿,找嫂子什么事儿?”
贾琮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
凤姐儿见他眼神冷厉,不知出了什么事,忙先发制人,笑道:“琮哥儿,凭良心说,嫂嫂我可是对得起你,你在外有了什么事儿,可不许回来拿我煞性子,不然我定到老太太跟前儿,参你一本。”
贾琮冷笑道:“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贾府么?你自己干了什么混账王八事,要我说?”
王熙凤心中咯噔一声,反而怒道:“琮哥儿,你莫以为当了伯爵,便可以凭空污人清白,我做了什么事,你倒是说个明白,若说不清楚,与我一起去老太太那里辩个……”
砰!贾琮将一册卷宗重重拍在炕桌上,打断了王熙凤的话。
“自己看看!”
“这是什么东西,欺负我不识字么?”
“二嫂子不识字,我就念给你听听,这里面都是你的‘清白’,哼!”贾琮翻开卷宗,念道:
“熙丰五年,某月某日,荣国府二奶奶王熙凤指使下人放印子钱,催索本息,强取庶民熊永年田地、房屋,将其一家逼死。
某月某日,催逼本息,使下人殴打庶民席彦和,致其伤重不治身亡……某月某日……”
“熙丰六年,某月某日,荣国府二奶奶王熙凤假借贾琏之名,指使长安节度使云光,插手长安大户张家与长安守备徐家婚姻,强令徐家退定礼,致使张家小姐、徐家公子双双殉情。”
“熙丰七年,某月某日,荣国府二奶奶王熙凤指使下人贿赂万年县令,使其徇私枉法,替大户包家三子洗脱故杀罪名,罚金释放,苦主求告无门,于北镇抚司门口,自戕鸣冤。”
“某月某日……”
“琮哥儿……别念了……”王熙凤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委顿在地,嘤嘤哭泣。
贾琮冷冷道:“这是今儿从北镇抚司拿出来的卷宗,你有何话说?可冤枉了你?”
王熙凤咬着唇儿,以帕掩面,无言以对。
平儿忙跪在王熙凤身边,扶着她,道:“三爷明鉴,这许多事情奶奶并不知情,譬如放印子钱,奶奶只管出本钱、收利息,哪能知道旺儿他们下面做了些什么。
还有……那些官司,奶奶也只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清楚里面的内情……”
平儿声音越说越低,把脑袋垂下,知道凤姐儿难辞其咎,更不知道如何帮王熙凤开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