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奉皇宫。
当魏长天正跟李梧桐在公主府看着月亮发呆,当尤佳正跟宁永年走在下山的小路之上,当李肆正跟白有恆在原州城中擦肩而过时......李岐亦头顶着月色,独自一人站在了刑部天牢门口。
犹豫了三天,他终于还是站在了这里。
或许魏长天说得对。
除了是一个男人之外,他还是大奉的皇帝。
所以,他必须要为了这片李家列祖列宗打下的万里江山负责,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万万百姓负责。
夜风中,绣着五爪金龙的白袍随风烈烈作响,然后便消失在了天牢长长的地道之中。
“......”“皇上!”
地道盡头,天字甲一号牢房门外。
几个狱卒表情惊讶的跪倒在地,似乎不明白李岐为什么会一声不响的出现在这里。
而后者也沒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平静的摆了摆手。
“开门.”
“是!”
虽然魏长天曾嘱咐过除了他之外任何人不许再审虞平君,但天子之令大过一切,所以几个狱卒还是立刻便将钥匙插入锁孔,旋即用力将厚重的牢门缓缓推开。
“吱呀......”金属机关的摩擦声清晰且刺耳,牢房中昏黄的火光隐隐照亮了那个趴伏在石床上的人影。
“关门.”
沉声命令一句,然后一步步走上前去。
李岐的步子越来越慢,而虞平君亦在此时勐然睁开了眼睛。
短暂的惊讶一闪而过,然后这双眸子中便只剩下了仇恨。
这是那晚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也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
“......”沒有躲闪虞平君的目光,李岐一直走到石床边,在“轰隆隆”的牢门关合声中为前者解了穴。
火光摇曳中,牢房中陷入了沉默。
两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似乎谁也不愿先开口。
最后,还是李岐略显苦涩的声音率先响起。
“你......瘦了.”
“......”“咯咯,咯咯咯咯......”好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慢慢响起的笑声由小及大,进而变得几近疯癫。
“哈哈哈哈,皇上......”“臣妾怎么也想不到,您见到臣妾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
“瘦了?哈哈哈......”一手摁在不停起伏的胸口,一手指着眉头紧皱的李岐。
虞平君笑到几乎要喘不上来气,边笑边极盡所能的讥讽道:“皇上,臣妾瞧着您也像是瘦了些.”
“咯咯咯,但不知您是因为什么呢?”
“该不会是因为臣妾吧?”
“咯咯咯咯......”“......”渗人的笑声迴盪在幽暗的牢房,一声接着一声。
李岐只是一言不发的站着,直到虞平君笑累了才慢慢再次张口说道:“平君,朕这次来只有三句话要与你说.”
“朕知你或许不愿听,不过......这或许也是朕与你说的最后三句话了.”
“......”最后三句话。
这话中之意已再明显不过,那就是——不论如何,你都要死。
“嗯?”
似乎有些惊讶于李岐的坦诚,虞平君脸上的笑容终于在此刻慢慢敛去。
她努力支撑着身子,背靠石墙坐起在床边。
然后,双眼直直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嘴中冷漠吐出一句。
“皇上,说吧,臣妾听着呢.”
“......”“好.”
......烛火的残光被黑暗所吞噬,在严丝合缝的石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
此时此刻明明十分宽敞的牢房却就像是一副棺材,坐落在这天牢最偏僻的角落,拥挤着压抑与悲凉。
“平君,你与丁重做过的事,我想了很久......却还是迈不过心中这道坎”藏于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李岐有些乾涩却平静的说出第一句话。
不知为何,他沒有再自称为朕,而是换回了最为普通的“我”。
“你的死我会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沒有人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至于虞家的其他人......与此事无关者,我皆会放过.”
“......”相顾无言,李岐第一句话说完,虞平君脸上的表情沒有丝毫变化。
她知道后者能做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是......“第二件事,关于她......”另一边,李岐似乎自始至终就沒有想过得到虞平君的回应,稍作停顿便接着再次开口。
“是,我始终沒有忘记过她.”
“我也确实是因此才不愿再要子嗣.”
“这件事......你或许早已猜出来了,我也不会瞒你.”
“只是桐儿是无辜的,她既然真的将你当做母后,你便不应该这样对她.”
“......”先是坦白了一定会将虞平君杀掉,然后又坦白了自己确实对那个女子念念不忘。
李岐如今所说的话可以说完全跟魏长天想要他说的截然相反。
但这却都是发自真心的。
再次沉默了几息,缓缓抬起头来。
李岐看着虞平君那双蕴含着种种复杂情绪的双眸,肩膀突然微微遥颤了一下。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踟蹰着走近一步,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样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那句虞平君等了二十年的道歉。
“最后一件事......”“平君,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从不知你心中竟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恨.”
“如果早知你心中所想,我绝不会逼你认下桐儿,亦不会对你这般冷漠.”
“我知道,如今再说这些终究是太迟了.”
“不过......这二十年来,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住你......”“......”头一点点低下去,最后六个字李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这六个字其实就写在魏长天留下的那张纸上,不过此时这却同样是李岐的真心话。
对于虞平君来说,她自然能听出这句话是真是假。
也正因如此,她的视缐才会在此时变得模煳。
“啪嗒......”一滴豆大的泪水砸落在囚服之上,惨白的嘴唇亦被咬出了丝丝血痕。
此时此刻,虞平君突然想起了魏长天的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两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二十年中从未有过的悔意涌上心头,进而又化作更深的悲凉。
就像李岐所说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如今所发生的一切,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皇上......”泪眼朦胧的抬起头,虞平君慢慢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抚一抚面前这个男人不停颤抖的肩头。
可就在此时,伴随着“咔嚓”一声闷响,两人身后那道厚重的牢门却突然一点点被推开。
勐烈摇晃的火光从慢慢变大的缝隙中挤进来,照射在数把明晃晃的长刀之上,隐隐映亮了地上流淌的暗红色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