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在梁振等人既担忧又如释重负的眼神中,魏长天还是准时出现在了梁沁身边。

然后便是那一套更为繁复的拜堂流程。

步红毡、上香祭祖、三跪、九叩首、六升拜......整个过程中,魏长天脸上始终挂着笑,但任谁也能看出这笑容有些勉强。

魏长天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做出那个决定。

毕竟如果从绝对理性的角度考虑,他哪怕就是眼睁睁看着李梧桐死在眼前,也不应放任后者离开。

但是魏长天并做不到这般冷血。

并且他那时是真的感到十分的烦躁。

既烦躁于宁永年给自己制造的难题,又烦躁于李梧桐的“愚蠢”。

说实话,魏长天是能理解李梧桐的。

不过他又实在无计可施。

如果不让李梧桐去试一试,后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这样,那就由她去吧......或许是深感疲惫后的冲动,或许是无奈之下的妥协。

当魏长天与梁沁面向东方完成最后一拜时,他还是轻轻嘆了口气。

他突然想起数月之前离开奉元时,那个站在夕阳下,长髮飘飘的女子。

他还记得那日流泻到天际的红霞,亦如今日一般绯艳。

“公子!”

“再见时,要娶我!”

“你答应过我的!”

“......”伸手扶起身前的新娘,扭头看了看天边的红云。

满天霞光炙烤着黄昏。

既像是少女红晕的脸色,又像是树上盛放的花,在这个日落时分融化了不知多少世间的欢喜与落寞、重逢与离別。

............戌时。

月上梢头,大红灯笼挂满了整座蜀州城。

就在魏长天与宾客推杯换盏间,张三悄悄跑到了过来,小声汇报道:“公子,武平公主刚刚出城了.”

“嗯.”

点点头,魏长天表情沒有丝毫变化。

他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然后便笑着与游文宗碰了碰杯。

“游相!我敬你一杯!”

“公子客气了,应当是老朽敬你才是.”

“哈哈哈,谁敬谁都一样!”

“是,公子慢饮......”“......”敬完游文宗,又敬陈仲。

举着酒杯,魏长天挨个把蜀国的“大员”们都敬了一遍,却沒有对身后的张三再说一句话。

张三起初还以为是他尚未拿定主意该怎么处理李梧桐,所以便一直默默跟在后面。

但就当魏长天敬完一桌,又拎着酒壶直奔另一桌“蜀国优秀商人代表”而去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终于明白了魏长天的态度。

转身走出热热鬧鬧的前院,绕过街角,停步在一个黑衣人之前。

“张哥,公子是如何吩咐的?”

黑衣人小声问向张三:“若是还需盯着,我便再多派些人手.”

“不用了.”

摇摇头,张三平静回答:“让弟兄们都回来吧.”

“啊?不跟了?”

“嗯,不必跟了.”

“......”......亥时。

夜已深了,蜀州城的热鬧程度却丝毫未减。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橘红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冲上夜空,亦将人间的喜庆送到上了天际。

各处坊市之中到处都是炮竹声,顽皮的小孩子提着灯笼追前逐后,姑娘的髮髻结繫着彩花,满街见面的人无不笑呵呵地拱手互相道喜。

而就在城中的欢鬧之景达到鼎盛时,魏长天也慢慢揭开了梁沁已戴了整日的红盖头。

妾皆不披盖头,所以这还是他的头一遭。

盖头之下是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凤冠霞帔,缨络垂旒。

梁沁平日里从来不施粉黛,因此今日擦了粉脂的模样竟然让魏长天有些认不出了。

“长、长天哥,你盯着我做什么......”手指仅仅攥住红裙一角,梁沁羞怯的低了低头。

“又、又不是沒见过我的样子......”“呃......这般样子确实是第一次见.”

魏长天笑着在床边坐下,由衷感嘆道:“真好看.”

“是、是么......”被魏长天这一夸赞,梁沁头埋的更低。

她支支吾吾了半晌,然后才小声问道:“长天哥,以后我是不是就要唤你相、相公了啊......”“哈哈哈,随你,你想叫什么都行.”

“那、那我能不能还是唤你长天哥......”“当然可以啊.”

“长、长天哥......”“怎么了?”

“我们该结髮了......”“结髮?哦,对对对.”

魏长天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昨天小徐同志反覆叮嘱的那套入洞房之后的流程。

先结髮,之后喝交杯酒,然后掷盏,再然后才能幹那事......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绑了红绸的剪刀,魏长天先是剪下了梁沁的一缕长髮,然后又将剪刀交给后者,由梁沁再剪一缕自己的头髮。

两缕头髮旋结,是谓“结髮”。

“哗啦~”看着梁沁小心翼翼的将二人的头髮放进小绸袋中绑好,魏长天笑着取过酒壶倒了两盏酒。

透明的酒水在杯中打着旋,酒香柔和。

二人各自举起酒杯,视缐对在一处。

不过下一刻,梁沁却突然小声犹豫道:“长天哥......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嗯?”

魏长天自认为自己一直装的挺好,但沒曾想竟然还是被梁沁看出了异样。

“沒事,別多想.”

“哦......”梁沁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跟魏长天碰了碰杯。

杯中之酒入喉,掷盏于床榻之下,一仰一合,俗云大吉。

至此,今天所有的流程终于都走完了。

红红的喜帐合掩,梁沁微微颤抖着一件件褪去身上的秀禾服。

直到这时魏长天才察觉到她的髮间居然还戴着那根木簪。

而就在他看着木簪发愣时,一个无比温柔与幸福的声音忽然轻轻响起。

“长天哥......”“我、我好开心......”......蜀州城外,官道。

“吁!”

“砰!”

当李梧桐突然勒紧缰绳,胯下骏马随之高高扬起前蹄时,身后的蜀州城上空恰好有一朵巨大的烟花炸开。

然后便是第二朵、第三朵......金色的火光亮起又熄灭,转瞬而逝就如惊鸿一般短暂与绚烂。

怔怔看着这灿烂的烟火,李梧桐的身子一阵摇晃。

她强忍着泪水,但下一刻眼泪却仍不受控制的自眼眶奔涌而出。

“呜呜呜!”

“呜呜呜呜!”

“为、为什么......”“为什么!!”

撕心裂肺的哭声沙哑,其中彷彿夹杂着无穷无盡的痛苦。

李梧桐知道,她此番离去之后或许今生便再无机会见到魏长天。

但是她不得不走。

而这一场沒有任何人听得到的痛哭,便是她与魏长天最后的告別。

多情自古空馀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这是魏长天曾用来劝她的诗。

不过李梧桐此时却无比希望她永远都停留在好梦中,无比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沒发生。

甚至她宁可从未与魏长天相遇,也不愿如今饱受这般生不如死的折磨。

只是,美梦终究会醒。

“砰!!”

又是一朵烟花绽开,残光落下,有无明灭难消。

抹去眼角最后一滴泪水,已无泪可流的李梧桐再沒回头。

一弯白月中天,轻泻银辉满地。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勿念......”“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