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一阵铜锣响。

一名身穿将军戏服的戏子大模大样站在大道旁,这个突兀的打扮吸引了路人的眼光,“免费的糖水喝啦。”

庞丁在一个茶水摊后边叫喊着,听到的农民纷纷过来,他们同样将信将疑,特别是庞丁身穿衙役的服装,这些农民多少都被皂隶坑过,不知道这一碗水有啥玄妙。

不过此时的糖类是很?精贵的,普通人家一年到头未必吃得上一次,还是颇有诱惑力的。

一伙五六人单挑子的农民靠近过来,当头的一人对庞丁问到,“这水真的不给银子?”

“真的不给,杨大人说百姓交粮辛苦,由衙门出银子,给大家提供些糖水,无论来不来招募,都有糖水喝。”

“也不给铜钱?”

庞丁白那人一眼,“啥钱都不给,你不喝让开。

旁边还有知县杨大人准允的壮班招募处,你别挡着应募的人。”

那些农民纷纷端了糖水,一边喝一边听旁边的招募。

“奉知县大人令招募壮班公差啦,人满就不招了,”听到公差两个字,几个农民脑袋立刻转了过去。

江帆等他们端了水,这些农民一般都不舍得几口喝完,他们很享受那点甜味,碗又不能端走,他们便只能站在招募点,这中间的时间就是江帆的广告时间,他大声喊道,“奉知县大人令,招募桐城好汉入壮班,壮班班头就是孤身剿灭云际寺的庞班头,了不得的英雄好汉,那是皇上都听过他名字的,跟着庞班头保境安民,受百姓敬仰,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工食银,一月一两啊,一年就是十二两,没有克扣没有短少,若是有抓捕平乱的功劳,还另有奖赏。”

“十二两?”

几个农民纷纷围到江帆旁边,“官爷你说是当公差?”

“正是,只要挑选合格,你们也可以当公差,每年十二两银子工食银,你自己想想,在土里辛苦一年,未必刨得出来十二两银子,要不要去挑选一下,万一选上就是公门的官爷了。”

几个农民听到十二两银子只是稍有些激动,这一听道当公门的官爷,顿时眼睛发亮,几人纷纷丢了碗要过去,江帆忙拦着道,“一个一个去。”

那几个农民商议几句,派了一个先去,其他几人围在江帆那里继续打听,江帆也就是要这个效果,招募点要热闹点保持人气,这样能吸引其他农民前来。

果然没一会,招募点便围了几重人,有些农民粮都没卖,便在外边排队等挑选。

在江帆最开始的预计中,刚开始来应募的人应当不多,因为农民对衙役持怀疑态度。

没想到愿意当官差的农民这么多。

人越来越多,有些后来的等不到糖水,在外边吵闹起来,前面的则胡乱站在街中,把一个宽阔的南门街赌得水泄不通。

江帆不得不招呼旁边两个快手,顺着大街一路叫骂,让那些等候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外边吵杂的声音传到后面的面试点,庞雨端坐在桌案后,丝毫不受外边的影响。

“哪里人?”

“回官爷话,城厢紫来街的。”

庞雨抬起头来,一种熟悉的感觉,油滑讨好的笑脸,若是招募快班,倒可以考虑。

“留下名字地址,若是要招你,自然会有人去告知。”

那人还待下点水磨工夫,庞雨哪里会给他机会,直接对后面招手道,“叫下一个准备。”

那人见庞雨态度坚决,在记录的书手那里留下名字和地址,然后知趣的行礼离开,庞雨对记录的书手道,“方才这个标注一下,适宜快班处理市井纠葛。”

说完也不等书手标注完,便叫下一个进来。

“哪里人?”

“我是南门的挑夫,老家孔城镇的。”

这次是一个强壮的挑夫,不过他面对庞雨只有讨好,却没有畏惧,显然在城市当挑夫谋生已经有不短的日子。

庞雨摸摸下巴问道,“你来应募是想当公差么?”

“正是,小人也想问问公爷,是不是当了这壮班的公差,也可以下乡去比较钱粮,可以去街上干和买的勾当,小人给城中好些家店铺都送货,他们哪家卖啥东西,小人比青皮还清楚,一准能帮公爷把事情办的妥帖。”

“嗯,留下你名字和地址,回去等信。”

那挑夫有些愕然,还没说着什么话呢,不过庞雨一如既往的态度坚决,挑夫也只得留了姓名地址走了。

“给他标注一下,还是市井一类里面,特别标注一下身体强壮,到时好分类。”

庞雨揉揉额头,他不希望每次招募都只为招到特定的人,更希望每次的工作能有所积累,这次招聘会回去,至少能建立一个简单的人力资源库。

又一个应聘者来到面前。

“哪里人?”

“东乡柳树里。”

庞雨抬头看了一眼,一

个有些畏惧的农夫,他打着赤膊,全身晒得黝黑,虽然已是秋季,却满身挂满汗珠,他看向庞雨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

这个柳树里的位置庞雨比较清楚,因为这次秋税征收,唐为民还是给他保留了两个钱柜,其中一个就是柳树里,距离县城有七八里路。

庞雨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是他本次招募的目标群体。

“挑子呢?”

农夫小心的指了一下旁边,庞雨看过去,大约一百斤出头的谷子,最近粮店收的都是带壳的,可以保存得久一些。

但这种带壳的水稻,一百多斤卖不了多少银子,粮店收购的时候还会看是否有晒干,若是湿度比较大的,价格就更低了。

这个农夫跑一趟,绝不会超过五钱银子。

中间的阮劲向庞雨点点头,确认那农夫是自己挑来的。

挑一百斤以上重量,走五里以上距离,是庞雨定的合格标准,虽然他自己做不到。

根据他前段时间的观察,农村满足这条件的人还很多,庞雨有时实在想不明白,为啥自己挑着一百斤走十米都费劲,这些人却能走十多里,而大家分明都是一样的人。

“姓名,年龄,家住东乡里什么地方。”

“庄朝正,二十一岁,家住东乡里大院村,土名猪草坝,到那边一问都知道,先从官道…”“本班头没问的,你就不用说,问什么答什么,里长、册书、银头的名字。”

“里长张禄……”…庞雨揉揉发酸的肩膀,外边排队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便对着阮劲招招手。

等到阮劲来到面前,庞雨让开座位,“阮劲你来坐在这里。”

阮劲惊讶的指着自己,“我,可我不会选人,要不要让江帆来选。”

庞雨微微迟疑了一下,随即肯定的对阮劲道,“让你选你就选,江帆有自己的事情。”

“那班头你…”“我还要去东作门何仙崖那里,刚才过来说那边有不少人等挑选。”

庞雨说完翻了一下名册,“南门才挑了二十三人,这只是海选,如果复选过了,你们都要去到家中探访,必须是良家子弟。”

“那要不要里长具保?”

“去里长那里问一问有无劣迹,但不要他们具保,否则这些里长雁过拔毛,又要拿好处才给出具。”

阮劲看庞雨马上要走,赶紧又问道,“那明日我等是否还要来招募,班头是要等一百九十二人招齐才开始操练么?”

庞雨摇摇头道,“我不说停止,你们就继续招。

第一批只要满了五十人,老子就要开始操练,后面的就是补充淘汰,招募点以后要固定下来,一年到头都接受应聘的人,只要有更好的,就要把差的淘汰,人是永远都需要的。”

等到庞雨走远,旁边那书手凑过来对阮劲问道,“咱们班头要怎么操练那些壮班的土包子?”

阮劲抓抓脑袋,“班头肯定要拿一把鹅毛扇,那么一挥,土包子就冲杀一阵,杀!杀!杀!”

……南门的叶灿旧宅,里面的主要建筑在民乱时毁于大火,但大户人家宅院里面比较分散,还有部分的厢房和佣人房没有烧毁。

桐城全新的壮班就驻扎在这个宅院里面,庞雨费了五天功夫,合格并来到县城报到的农民才达到五十个。

很多农民是当时心情激动,但回去后一番考虑,很多又没有来。

庞雨自然也接受这种情况,虽是这是壮班,但不是拉壮丁,凑人头的丁口对他没有任何意义。

壮班草创,任何东西都缺。

庞雨没有足够的场地、被服、营房、兵甲,县衙的唯一支持是唐为民先拨付了半年的工食银,也就是二百五十两。

二百多两自然远远不够,只能先订些被服帐篷,叶家这个宅院,还是阮大铖出面去要来的。

他与叶灿是诗友,叶灿对这位老乡的才华颇为赏识,后来还曾给阮大铖的诗集《咏怀堂集》作序。

因为两人的关系密切,所以阮大铖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安庆,向叶灿要了这处旧宅给庞雨,壮班才算是解决了营房的问题。

此时叶家西花园中,零落的散布着五十名新来的壮班成员。

阮劲和江帆则在前方用石灰画竖列。

今天是壮班第一天集中,庞雨在西花园北端搭了一个木台,此时正站在台上拿着壮班的名册。

这些人中有四十三名农民,三名挑夫,一名马夫,两名石匠,一名杀猪学徒。

园中传出一阵喧哗,庞雨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个农民嬉笑着打闹起来,看起来是一个村的,其他人乐呵呵的在一边起哄看热闹。

“班头,要不要属下去管教一下。”

庞雨对阮劲摇摇头,又埋头看了一遍名册,同村的只有两组,总共五人,其他人都是来自不同的村,虽然同里的不少,但在桐城本地,这种同里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让他们整队!五行十列。”

庞雨收起名册,放在台上的一张折叠小方桌上。

阮劲提着腰刀对院中吼道,“都站过来,按着白线站队。”

有些听到的便往这边站过来,其他有些自顾自的聊天,还有看那两人打闹的。

阮劲心头火起,提着腰刀过去用刀鞘一通乱拍,那些人这才往台前凑去,远一点的依然拖拖拉拉。

台前有十根白线,但那些人并不知道怎么列队,阮劲、江帆、何仙崖等人无法,只能一个一个拉着定位,后面的人看阮劲没有催促,又停在原地或蹲或坐。

庞雨一直在台上看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好不容易把大部分人位置安好,后面的人眼看无法在拖延,才不情愿的往白线走去。

走在最后的是一名农夫,他约有三十多了,走路慢悠悠的,一副毫不着急的样子,正要走入最后一个白线位置。

“把那人拿了。”

庞雨对那人一指。

阮劲立刻带着徐愣子冲进人群,将那人拖了出来,那人还不知犯了何事,口中大声叫嚷。

庞雨从容的道,“敷衍应对长官命令,捆打三十棍!”

快班对这个业务十分娴熟,几人很快脱了那人裤子,徐愣子操起哨棍一通乱打,西花园中顿时充满那人的惨叫声。

散漫的人群顿时充满恐慌,这些人大多互相不认识,此时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突然受到惊吓,顿时不知怎办才好。

三十棍很快打完,那农夫的臀部血肉模糊,众人惊魂未定,又有两名快手抬着一箱东西进来,哗啦一声倒在木台上,确实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接着又有两人抬进来一大锅烧肉。

眼中看到银子,鼻子中充满肉香,又刚受到了惊吓,四十多个民壮已经有些恍惚。

“桐城壮班有银子有肉吃,但不是人人都能入得。

想要拿银子,就要按壮班的规矩,今日教你们第一条规矩,便是纪律!”

庞雨看着台下冷冷道,“此时开始,所有人站在原地,我没说解散,谁敢动一下,便是五十军棍。”

话一出口,下面民壮都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不过他们连头也不敢转动,最多只能用眼珠移动,看看旁边其他人的情况,方才的散乱已无影无踪。

庞雨不再说话,默默站在台上。

他这样一做,快班的人也不敢再动,因为庞雨并未说只是壮班,万一也包括快班在内,那岂非送上去给班头打。

阮劲倒也不太在意,按他想法,班头要给个下马威,大概要站一刻钟。

时间慢慢流逝,满了一刻钟,庞雨仍站在原地,西花园中静悄悄的,所有人如木雕一般,谁也不敢动第一下,也没有人敢说话。

因为五十棍打下来,很可能要出人命的。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阮劲身体有些僵硬了,场中不少人已经有些摇晃,阮劲心中开始犯嘀咕,班头这操练法,与鹅毛扇差别太大了一些。

庞雨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有神的打量着台下的众人。

又一刻钟之后,庞雨还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在一片难耐的寂静中,阮劲的额头开始冒出了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