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班头砍头如麻的盛名之下,那药弩手哪还顾得犹豫,一刻也不耽搁,转身就往城下一箭,药弩嗖一声飞出,一头扎在人群前面的泥土之中。

外边的人群还在磕头,被这药弩一惊,发出一片尖叫。

药弩手额头瞬间冒出密密麻麻豆大的汗珠,他连脑袋都转不动,身子偏了偏,眼睛惊恐的转向庞雨。

庞雨依然举刀看着他,“瞄高一点射。”

药弩手差点跪在地上,他们本是杨家头的山民,药弩平时用来射点小动物,然后进城卖钱。这次县衙给钱帮着守城,哪知道能碰到这么个杀神。

他飞快的开弦,抽出一支弩箭,放入箭槽的时候手抖得厉害,那箭矢在箭槽上碰得哒哒的响,就是放不进去。

感觉背后随时会有个人大喊一声三,然后脑袋就飞去了城墙下。那药弩手牙关打颤,周围的人也同样惊恐万分。旁边一个乡邻赶紧过来帮他稳住弩架,好不容易把弩箭放入了箭槽之中。

背后冷冷的声音传来,“瞄高一些。”

弩箭脱弦而出,划出一道低平的抛物线,一头扎入人群之中,人群顿时炸窝四散逃窜。

“何仙崖你拿着刀往西走,路上谁不射箭就砍了。”

身后突然一个声音道,“小人往东。”

庞雨回头一看,原来是在城门抓乞丐时受伤的郭奉友,正提着一支短矛站在身后。

庞雨赞许的点点头,郭奉友提着矛便往东去,一路凶狠的看着那些弩手弓手,口中大声喝道,“不射箭者死!阻拦者死!”

何仙崖则往西走去,沿途弓手弩手纷纷将弓箭射出,那些开口阻拦的人也不敢再说话。

城下连连中箭,引起惊叫一片,人群退潮一样往外逃窜,后面的流寇大声喝骂,从门板后走出,用刀枪拦住想回头的百姓,要逼迫他们又往城墙回来。

人群在门板线前停顿片刻,只听几声惨叫,前面几个百姓被砍杀倒地,人群尖叫着又往城墙这边跑来。

刚跑得几步,城墙上的药弩和弓箭又开始射击。千余名百姓在中间进退不得,人群中哭叫连天,许多人又跪下对着城墙磕头。

门板线之后一声大喊,闪出许多弓箭手,同时对着城头放箭,墙上的药弩手射程有限,不能跟弓箭对射,全都躲入城垛之后。

每个门板间各闪出两三名持刀枪的红衣流寇,对着人群砍杀起来。

几个流寇在后面高喊道,“两块砖就保命!”

此时城墙的攻击微弱,似乎有了挖砖这一条生路,人群发疯一样朝着城墙涌来,很快贴上了城墙,驱赶的流寇又躲回了门板之后。

庞雨高叫道,“投石!”

“庞班头且慢。”赶来的王文耀抓住庞雨的衣袖,“让他们留在城下,咱们射跑后面的流寇,就能救下他们。”

庞雨一把打开王文耀的手,“他们顶着门板,老子射不跑他们,”

王文耀急忙抓起铁锅顶着,探头出去对着城下混乱的人群大喊道,“都呆在城下别动,不要挖墙,贼人不敢过来。”

话音刚落,门板线那边突然射出一波弓箭,人群外沿的几名百姓应声而倒,城墙下哭喊连天,纷纷拥挤在一起,想要钻到别人的背后,争抢之下人群竟然堆叠起来。

城上有人往下扔了几块盾牌,人群争抢之下也难以使用。

墙上的弓手跟那些流寇对射起来,双方都有掩护,城上弓手太少,对流寇几乎构不成威胁,那些流寇弓手依然不时往人群中射箭,引起百姓更大的惊慌。

几个大嗓门的流寇继续喊道,“两块砖保命了!”

王文耀探头大喊道,“大家都别挖,找那些破桌案挡着箭,流寇不敢过来,咱们会想办法救你们的。”

不远处一个声音喊道,“班头有人撬砖!”

庞雨在墙垛边斜斜的看出去,正好看到几个百姓高举着双手砖头,已经往流寇那边跑去。

旁边的何仙崖抓起铁锅顶着,探头去看城下,只见贴墙的人都在撬城砖,人群拥挤重叠在一起,一块城砖跌落,便会引来无数手争夺,外边的人翻在人头顶之上,都要进来争抢城砖。

何仙崖口中大喊道,“好多人在撬砖!”

“投火雷!”

王文耀抓住庞雨的手道,“不可啊,投下去都死了。”

庞雨怒道,“他们挖了城砖,下一步就要挖夯土,城墙塌了流寇进城,那才是都死了。”

王文耀还待再说,庞雨一脚将他蹬开,紧接着抓起垛口的火雷,在火盆中点燃引线,直接扔下城去。

……

巨响声中,几团白烟瞬间将堆叠的人群吞没,密集的人从中惨叫连天,残余的百姓尖叫着从白烟中冲出,一部分被流寇赶回,少部分冲破门板线的阻拦,在南郊胡乱逃窜。

“几万人没打下来,想靠些乡民就把城挖塌了,不知他扫地王怎

生想得出来。”

五印寺的北墙边,革里眼眯着他的细眼,饶有兴趣的看着城下,“扫地王平白又死些厮养,不值当。”

“昨晚死上千,不少这些许。”旁边的张献忠阴笑着。

革里眼接道,“听说就是一个衙役的班头在主理城防,寿州那个方乡官厉害,咱们没打下来便罢了,桐城又遇到一个衙役,衙役心这么狠,也是有些怪异。”

“官差本就狠,那班头姓庞。”张献忠用手指抠抠鼻孔,“少年人,几月前砍头当的班头。”

“老八你昨晚可是抓人问了话?”

“抓两个,扫地王都杀了,咱老子问了再杀。”张献忠把手指从鼻孔中收出,在空中轻轻一弹,一小团鼻屎破空而去,“问得明白,庞班头带的两班狗差,城中没有官兵。”

革里眼怪异的看着张献忠,“昨日说南墙有人穿铠甲,那也是狗差?”

张献忠嘿嘿的笑了两声,“就是怪,狗差穿铠。”

革里眼摇摇头也笑道,“一群衙役守城,还敢夜袭营盘。这班头有些趣味,给官差做铠甲,难道南直隶的花户都有刀枪抗税不成。”

“大炮仗、磨盘也他想的。”

革里眼露出恍然的神情。

此时扫地王营中飞驰出一批骑兵,在南郊围剿那些逃散的桐城百姓。

革里眼无精打采的看着混乱南郊道,“不管有没有官兵,这桐城不能打了,后面那许多好去处,宿松、太湖、潜山无城墙,都是不费劲的,为何在桐城多费人命,今日我便移营往南。”

张献忠思索片刻道,“潜山你的,太湖我的,宿松给扫地王。”

“何不由得他撞死在这堵墙上。”

张献忠闭着眼道,“撞不死,他不过出口气。咱老子请你们来合营,谁也别落空。”

此时又一支骑兵从扫地王营中派出,沿着官道直往南而起。

“老八你给他留,他未必给咱们留,看人家先派人去扫了潜山太湖宿松,扫得干净了,啥也不留。”

张献忠头也不回,“去扫桐城四郊的,扫地王先说过。”

革里眼一拉马头,“便是你八大王的情面,宿松给他了,老贺先行。”

说罢便策马往自己营寨而去,二十多红衣骑兵随在他之后,从南郊经过时,一名追逐百姓的扫地王所部流寇恰好挡住马头。

革里眼往左一带马头,两马错身而过之时,革里眼右手随手一鞭,鞭子一声脆响,那骑手被抽中面门,滚下马来不停翻滚惨叫。

革里眼看也不看,策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