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先生,你且听我狡辩!” “……” 情急之下,秦昭将解释嘴瓢成狡辩,惹得孙膑哑口无言。 她有些崩溃。 本就无甚大碍,几句话便能说清的小事情,愣生生被嘴瓢成有意为之,反而越描越黑了。 话还要怎么说下去呢? 秦昭自暴自弃,愁眉苦脸地耸拉着头,幸福和欢快灰飞烟灭,只剩下郁闷和无奈。 “呵。” 她似乎听到了掩唇轻笑的声音,惊鹿般抬起头。 端坐在床上的青年放下衣袖,大方地露出染上愉悦的狭长凤眼。 天边,还未消散的霞光落在孙膑身上。 他的脸映照着些许绯红,似有花簌簌坠落在此,一直铺洒到衣袂,连成一片绝妙的画。 秦昭有些失神。 孙膑周身的氛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平和与美好,仿佛先前那个因人怒意、阴阳怪气的人是假象。 “昭原来也会有如此生动的神采,膑这半日多的坐床相等倒是值得。” 如同吟诵诗篇,青年笑着冲秦昭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进来。 “先生你……没有生气?” “为何要生气?” 秦昭抱着一堆东西坐在床沿,脸上挂着不敢置信的神色,似在幻境游历。 距离变近,她身上的细节在越发昏黄的光线中慢慢显现。 孙膑不着痕迹地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人一番。她确实是全须全尾回来的,案几上被他堆满的担忧就彻底消散了。 不过他承认,先前那番话,确实有那么几分不悦的意味。 ——和秦昭无关,主要原因在他身上。 ——也和发泄无关,更多的是自嘲和无奈。 “为什么生气?” 秦昭接过孙膑的反问,帮他列出答案: “比如我一声不吭就出去这么久?比如明知先生一个人会不安,还把你独自留在家里?比如我只顾自己开心,把你忘记了……” 见她越说头越埋低,他皱着眉扯动她的袖子。 秦昭转过脸,五官拼凑成茫然的模样。 “昭,我不是你的责任,更不要把我当成你的责任。” 手掌撑在她边上,身子前倾,目光锁定她的眼睛。孙膑少见地厉声正色地和秦昭说话。 “你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亏欠你……可以的话,膑希望昭能更肆意一些,自由一些。” “不要困在鸟笼里。有机会的话,往高天上飞一飞吧。” 天色悄然擦黑,将他的柔和藏于暗色。 “那才是你的世界啊,昭。” 秦昭不知为何,竟在孙膑最后一句话中听到了些许惆怅。 恰似雨花石落入湖中,荡出一圈圈涟漪,遇水展现出的斑斓花纹,一点点消失在深处。 有些遗 憾即使无法给出详解, “⇪(格格党@文学)⇪, 毕竟大梁于我而言绝非安全。” 孙膑用指尖点推了下秦昭的额头,换上轻松的笑容。果不其然,不擅言辞的他又谈了次失败的心,他的语气也变得轻快飞扬。 “等到远离这是非城,去向不威胁你性命的地方,即使昭彻夜不回、荷露而归……膑见你后只会笑着为你递碗汤。” 秦昭捂脸,把怀里的东西堆到案几上。 她趴在案角,枕着手肘望着孙膑。“先生,别说了——我心里现在很奇怪,竟觉得自己好渣……” “昭,‘渣’做何解?” “先生,以你的聪慧,想必不用我解释吧?” “那昭可愿给膑讲讲今日的见闻?” “啧,先生竟然没有催我习字,我且去看看落日是否是西沉的。” “天色已晚,习字……今日且罢。” “先生!” “昭,明日加倍。” “先生!” 孙膑摸摸耳朵。 原来先生一词,可以包含如此丰富的情感——从欣喜不已到撕心裂肺,只需要一个秦昭。 “昭,膑方才发现,半日不见,你的魏语竟进步卓越……” “先生,不要再让我听到一个‘魏’字,否则,你的晡食,没啦。” …… 翌日,秦昭兴致勃勃地给孙膑演示她的沙盘。
看着他流畅地运笔——一支被拆分出来的筷子,落在沙土上的字迹清晰可辨,内心小小的骄傲不间断地冒了出来。 “是个蒙学习字的好物件……” “我有了它,先生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吧。” “只是,昭,屋中不是有木盆吗?你若去院中盛些泥土,想必和这沙盘差不多功效?” “唉?” 秦昭傻眼。 她貌似真的犯蠢,费心劳力,竟做了无用功? 先生不愧是兵家。 要么不动,一动无论说话做事都一针见血。 顿时,这口老血梗在秦昭喉间。 “咳,那这块木头和这团东西又是什么?” “……是添头和谢礼。” 秦昭蔫蔫地指出,绿檀木料是梓人赠她做发簪的,袖珍的漂亮鲁班锁,是帮人治手后的答谢。 “发簪?昭可有削刀?” “有,梓人借了我一把。” 她把刀翻出递给他。 孙膑在手中掂量了一番木料,对光查看刃口,将两样东西收进手里。 “先生?” “昭可有喜欢的簪样?” “没有特别喜欢的……甚至我觉得筷子当簪就很不错。” “毋说笑语。今日能好好习字,膑便亲手帮你削根簪。” “先生还有这本事?” 孙膑笑而不答。 他没有告诉她 , 他最拿手的其实是泥塑—— 手艺绝妙到, 捏一个栩栩如生的秦昭出来放在掌心,亦不是问题。 …… 休息间隙,秦昭看着孙膑手中翻飞的木屑,心中满满的期待。 期待到连烦人的魏字都顺眼可爱了许多。 无聊的秦昭将小小的鲁班锁在案上滚来滚去。 鉴于孙膑沉浸在造簪大业里无暇搭理人,她决定用拆解鲁班锁来打发休息时间。 锁条很细,契合得极紧。秦昭费了番功夫,终于将它拆解完毕。 一枚小小的木珠滚了出来,它藏在这枚鲁班锁的正中心。 顿时,屋中浮起奇异的香味,久久挥散不去。 孙膑立即放下手中的刀望向秦昭,见她没有丝毫危机感,忙捂住她的口鼻,将小珠扔出门外。 “昭,可有不适之处?” “没有,先生?” 这是孙膑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凝重的神情。不等他详问,秦昭便指着外面惊呼。 一只鸟落在院子里,蹦跳着叼起木珠,飞到房门前歪着头望向他们。 那鸟头颈及尾羽皆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绿色,尾羽狭长,上体黑色,其余灰白,体型微小。 不是常见的鸟种。 它没有进来,踟蹰片刻便拍拍翅膀飞走了。 秦昭懵圈了。 她是不是不小心打开了什么神奇的东西? “先生,这……” 霎时间,门栓紧插的大门传来平稳有序的敲门声。 砰、砰、砰—— 一下下,穿过小院和卧室,直达二人耳畔。 对话戛然而止。 秦昭与孙膑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间,皆露出惊愕神色。 敲门声保持着某种节奏,即使无人应答,它也没有中断。 来者锲而不舍,门响宛若催命符。 室内俩人,秦昭在战国时代无亲无友,而孙膑在魏国大梁唯有死敌。 小屋所在秦昭从未泄露,知情者唯有阿一。孙膑曾对她说过,阿一他们的身份是受雇佣的游侠,只会参与任务链中的一环,完成后立即消失。 齐使没有来接孙膑,甚至连派人探看都没。那还有谁会知道这,会追到这呢? 来者或许不善。 “先生,我——” “嘘——昭,若真如此,便是膑的命数。” 孙膑眼中流光闪烁。须臾间,他便读懂秦昭要说的话。 但他习惯做最坏的打算。 “昭,若膑身处死局,切莫暴露与我相交……像我们初见那样——你什么都听不懂,明白了吗?” 秦昭心中略慌,实在想不出自己仅仅两次的出门,究竟是如何泄露了孙膑的存在。 “梓人冉前来拜访,烦请主人开门,让冉与有人昭见面一叙。” 门外响起彬彬有礼的男声
,室内二人又是一怔。 听来者所言,所谓危机似乎只是他们惊弓之鸟的过度反应。 “梓人……冉?昭,是你在外新结交的好友?” “不是啊,先生,我都怀疑自己错过了什么——我什么时候和桑冉成为友人的?” 秦昭的心上上下下,她想不通桑冉说出此话的含义,因为这是轻易就能戳破的谎言。 “昭,你没将住处告知这位梓人。” “自然——先生,我不是一个人,在大梁肯定谨慎为上。” 孙膑不是用的问句。 他甚至不用听秦昭回答,脑中已开始一一比对在鬼谷里学到的与追踪相关的细则。 “那这位梓人,是如何得知昭住在哪的呢?” “这……” 孙秦二人在沉默中对视,忽而灵光一闪。 方才那奇异的香味,还有那只不久便出现的尾羽特长的漂亮鸟儿—— “鲁班锁。” “是我拆掉的锁!” 秦昭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些东西超出了她的认知,令她头皮发麻。 细微的鸟鸣声响在耳畔,那只漂亮的鸟又飞了回来,停在案几上。 它这次蹦跳到拆散的鲁班锁旁,张开喙落下那颗香球,直接挑明了答案。 “秦昭,桑冉以此等手段见你,实乃情急之举……若非如此,冉断不会行此无理下作之事。” 门外来人的声音越发急切诚恳。 “请你见我,事后让冉怎么赔罪都行。” 秦昭望向青年,此事关系到他的行踪是否暴露,已不是她一人的选择。 孙膑并未出声,他敲击着案几,细细思量。 不多时,他便拂去指尖上绿檀的香屑,一震衣袖,神情冷淡地在案前坐好。 话音起落,竟听不出亲疏喜悲。 “昭,迎客。” “且让我也见见,这位名‘冉’的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