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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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吃痛的嘶鸣声穿透力极强。

刚要穿过道路的秦昭听见这声,下意识侧头一望,惊恐瞬间麻痹肢体,令她呆滞地停在道路中央。

眼前的一切都被放慢了,世界除了尖锐的噪声外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秦昭能看清烈马的鬃毛,遒劲有力的蹄上的角质,还有扑面而来的血煞气。

瞳孔紧缩——

御马人快速在手掌绕上几圈缰绳勒紧,身体随着马匹的扬蹄而后仰。即使倾斜度极高,他的重心依旧很稳,枣红的衣袍猎猎飞扬。

马蹄重重落下,似有烈风如刀般自脸颊劈下。落地砸起尘土,亦在秦昭的心上坠了颗陨星。

生死,只隔毫厘。

秦昭能嗅到马匹的汗味,头顶落下它吐气的腥臭。

她战战兢兢地抬头,刚好与那双腥寒的锐眼对视。心口似被一支劲弩穿透,漫天的寒气从空洞钻进心脏,游走进四肢。

这个人,很危险。

他杀过人,并且不止一个。

居高临下的审视变得越来越意味深长。

秦昭僵着身子,不住地战栗。

另一匹战马自枣袍男人身后驰来,停在秦昭前侧。

来人似是男人的扈从,见状当即怒声呵斥,提起马鞭欲往秦昭脸上招呼。

“臧获贱命,胆敢冲撞上将军策马,简直找死——”

秦昭瑟缩着闭上眼。

“住手。”

枣袍将军伸手拽住扈从的鞭子,不多用力,皮鞭便辗转至他手中。

“上将军……”

扈从微怔,眨眼间鞭子又被扔到他胸上。

“市间闹集,收敛些,毕竟在我王治下。”

“唯。”

将军压低声线,没说重话,却不怒自威。

扈从双手捧鞭,垂首应答。

“女且去吧。”他自上发号施令。

“谢、谢过将军……”她回过神,小声道谢往边上退。

不经意间,秦昭一抬头,又和那位将军视线相撞。

寒凉的眸子忽地里闪过兴味的光。

枣袍将军策马上前,略俯下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这女,倒生得一双好眼睛。”

秦昭背后直冒冷汗。

疾驰而归的将军突然闲适下来,御着马审视着平日里绝不会入眼的路人。

“女弟啊,这是怎了?”

一双手从身后伸来,秦昭被拽着转过身,她看到桑冉神色匆匆,焦急全在他脸上。

桑冉将她推到身后,以自身做屏障挡住外人的视线。

“将军啊,我女弟与家人闹了脾气,寻死觅活要嫁那和她一起长大的瘸子……求您饶恕她的冒犯,给您拜首——”

桑冉面如死灰,真情实感地在那哀嚎着。语毕,他又拿袖子擦泪,作势欲往下跪。



军抬起身子,

面色不虞。战马被他驱使着往后退了两步。

桑冉双手举天,

膝盖微曲,见状突然不再动了。

“哼,免了。走——”

将军像是摆脱什么恶心东西似的,鞭子破空声极响。战马吃痛,飞似的充了出去。

他的腰牌随即扬起,见到上面的字印,秦昭的心再次空拍。

是魏字,“庞”。

策马的将军彻底消失在视线后,桑冉立马恢复正常,连忙拉过秦昭看她有没有受伤。

见她只是受了点惊吓,他才长舒一口气。

“走吧,秦昭,‘兄长’带你回家。”

“我、动不了……桑冉,我动不了……”

听到秦昭答复,桑冉愣了愣,这才发现她呼吸短促,四肢僵硬。

他连忙将她的头压进颈项间一只手环住她的背,另一只手绕过膝下,将她抱了起来。

“害怕的话就搂住我的脖子。我看不见,因此你哭也没关系。”

桑冉笑着将怀里的“女弟”颠了颠。

“等下次你睁开眼,大哥就带你回家啦。”

*

孙膑驱使轮椅到院子中央,看看天色,眉头微皱。

秦昭和桑冉离家有些过久了。

这俩人抱着小盒子出门时兴冲冲的,大言不惭地说要带堆大钱回来。

孙膑承认,秦昭做的小盒子有些意思,但实在称不上贵重之物——世

上怎会有那样的傻瓜呢,花大价钱买一个烂木头首饰匣?

小雀飞落在孙膑肩上,顺着他的衣襟滚落下来,摇摇头,对着他的手指轻啄。

孙膑提起食指,在小雀颈间摸索,鸟儿舒服地眯起眼。

近日里来,确实是这只小家伙陪他比较多。

桑冉送错秦昭鲁班锁后,干脆将错就错,连鸟也一块丢给她了。

秦昭怕时常出门留他一人在家寂寞,小雀又辗转到孙膑手上。

“雀啊,你的两个主任,似乎都野了呀……”

他轻叹着。

鸟似乎听懂了,睁开眼叫了两声附和。

大门被撞开。

小雀吓了一跳,见到来人立马飞出去。孙膑抬眼一看,也转动轮椅靠过去。

秦昭被桑冉抱着,似乎不太妙。

“怎么了?”

“受了点惊吓,身子有些紧张过度……我把她放床上去。”

孙膑把轮椅一停,抬起双手,冷着眼说了两个字。

“给我。”

“……你的伤?”

“给我就好。”

孙膑的话音依旧平静舒缓,但桑冉却在里面听到些不耐烦。

他真是命苦,碰上这么两个冤家。

秦昭被桑冉小心翼翼地放到孙膑腿上,桑冉特别注意没有碰到他的伤。

小雀飞来啄啄桑冉的脸,随之而来的还有孙膑那句低沉的“谢谢”。

桑冉笑着

退到一边,内心满足地逗起他那只胆肥的鸟。

“昭,看着我。”

孙膑捧起她的脸,强制让她的双眼聚焦。

“先、先生,不行,伤口,放我下去——”

“怕弄伤我,就好好呼吸,冷静下来,自己走。”

他蛮横地冲开她崩溃的情绪,一点点引导她找到自己。

先是呼吸找到正确的频率,再是手指可以动弹,慢慢地,秦昭的身体软下来,知觉渐渐回复。

她抱住孙膑,一直被关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簌簌落下,顺着他的脖颈,隐在他衣袂身处。

他一只手掌住轮椅扶手,另一只手轻拍秦昭的肩,给予她安抚。

桑冉在一旁看呆了。

连小雀生气叼住他的脸,往外扯出个小尖都没反应。

上将军,战马,腰牌。

她把记忆里的人和信息对应。

“先生……庞、庞涓……回大梁了。”

随着秦昭的啜泣,这重磅的消息令院中的人都神色一凛。

——要变天了。

……

等到秦昭彻底恢复,孙膑让她去梳洗整理下自己,转头给了桑冉一个眼色,转着轮椅向卧室移动。

桑冉很有眼力见地走过来帮他推轮椅。

“说吧,把那家伙支出去,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进入室内,桑冉虚掩上门,小声问道。

孙膑不言,以眼神示意他看案上的箱子。

桑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铜币。

“孙先生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

“桑冉,膑做这些只为交托你一事:途中若遭意外凶险,护昭离去即可,不用管我。”

桑冉有些好笑:“你觉得那家伙离了你还能好?没有你,她连哭都哭不了。”

孙膑怔愣。

“你的鸟,只有在你这棵树那才愿意飞。”桑冉吹吹手指,“我这人只爱技艺,要是没了新奇感,我可是会把人丢了的。”

桑冉拍拍孙膑的肩。

“那么悲观做甚,你好好活着,她好好活着,我好好活着,不是很好嘛。”

孙膑叹了口气。

他何谈不想,只是庞涓……在某些事情上,他的嗅觉着实会令人胆寒。

……

秦昭彻底清醒过后,三人围在一起商讨结下来的行动。

赏金被揭开放在孙膑手上。

他无语地接受赌约失败的后果,心里将铺张浪费的魏国上层拿战车军阵洗地了十次。

而后秦昭全篇背诵了秦国新君的《招贤令》。

桑冉讶异她明明没有听全,竟然能说得是那么回事;孙膑早就透过这些表象看到了别样的东西。

秦昭抓抓脑勺但笑不语。

她似乎藏着什么,又什么都没藏。

孙膑知道,他的恩人为他思虑的,绝不止复仇那么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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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秦,何时走?如何去?”

“桑冉,先生应了!”

“这不废话吗,尽快走,坐马车去。”

孙膑扶额。

这俩人的脑子是因为太过兴奋,被小雀叼走当球滚了吗?

“正经点。桑冉,昭,带着我,要怎么出大梁城?容我提醒你们,庞涓回来,城关只会查得更严。”

“嗨,都是你在那磨叽出来的,早点跟我们走不就完事了?”

“先生,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故意掉着我们呢?”

四只眼睛期盼着盯住孙膑。

他真希望师尊的戒尺能在手边,好给这欠收拾的俩人一人一下。

“昭,你邀我入秦,不应该先谋划好,以示诚意?”

孙膑敲敲扶手,撑起嘴角。

秦昭顿时抓头起身,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嘴里念念有词。

桑冉给了某人一串无语的白眼,兵家果然脏啊,可着劲欺负老实人呢:别的不说,就他这心思习惯,起码准备了两套方案,就等着小姑娘示弱来求他是吧——昭昭不就是拐他去下秦国,至于嘛。

不一会,秦昭顶着鸡窝头,神秘兮兮地凑过来。

“先生,你介意……扮一回‘死人’吗?”

孙膑噎住,沉默。

桑冉愣了一息,随即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