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孙膑昨日也是来王宫“述职”的,只不过他的职位有些特殊。 早就了解到情报的嬴驷溜出来想给人引路,结果老远就看到孙先生和秦公乘在道别,他又不好意思上去打招呼了。 直到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地点嬴驷一路偷偷跟着孙先生,看他被大伯嬴虔迎了进去。 名字里带着四匹马的秦国太子勇敢无惧,直接窜进殿内躲在小角落,听一堆武将们指着舆图斗来斗去。 要问比斗的结果如何?虽然嬴驷很不想承认,推演中的秦国军队和城守,每一次进攻防守和反击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 满座秦国军士,皆被永远扮演入侵者的孙膑一个个挑翻在地,即使有胜,亦是惨胜。 嬴驷在角落里听到孙先生在这一场场推演里,反复地提及了一个人的名字——庞涓。 孙膑提起这人时并没有流露个人的喜恶偏好。但嬴驷的直觉告诉他,孙先生非常讨厌此人——或许讨厌到恨不得让他彻底消失的地步。 但是好奇怪啊……不喜欢的人,也能了解得十分透彻吗? 嬴驷不太理解,孙先生如此讨厌一个人,竟然还能使用庞涓的作战风格,来攻打秦国不说,还能把秦国打得应接不暇。 说起来第一个提到“庞涓”这名字的,正是大伯嬴虔。他说起这人时可是咬牙切齿的,一点都没孙先生淡定。 大概是大伯在庞涓手上吃过亏,所以才能这般感同身受——看到自己带领的秦军覆没在孙膑扮演的“庞涓”麾下,就算是假的,也足以让身为上将军的他红了眼睛。 庞涓…… 嬴驷决定,从今日起,此人也是他最讨厌的人了。 尽管被孙膑教导已有些时日,嬴驷还未被传授相关的兵法,但舆图和对阵已经是他能理解的部分了。 孙膑此时展示的用兵示范已经超过了嬴驷能看懂的范畴,但不影响他认定孙先生是非常厉害的人。 不止是嬴驷,就连在场的许多将领都被打懵了——原来仗还能这么打……那原先他们是怎么在和魏国交战中活下来的? 哦,那会可能庞涓还没做最高将领——不管,一定是孙膑比庞涓更厉害。 虽然现在被孙膑摁着打,但孙膑在他们秦国呢!就算现在被迫挨打,不代表以后还会被人摁着打……说不定习惯应对这种高压的战场后,他们将来也能摁着魏国打。 嬴驷的疑惑更大了。 他就是走了个神,为什么在场的叔叔伯伯们就这般振奋呢?他们看孙先生的眼神更热切了。 看来孙先生以后去到军营,绝对不会再被这些将领们为难。 也是,秦人本性就是如此,最看重、最尊敬有本事的人。 嬴驷暗自握拳,他一定要得到孙先生的认可,成为先生真正的学生。 那就从拉近距离做起,等将领们散会,他就要把孙膑请到太子殿里,和先生促膝长谈。 要先把华弟支开,华弟太调皮了,这只皮猴就让大伯带着去学拳或剑,他一定非常高兴。 至于疾弟……不太想让疾弟再见孙先生呢,至少不能是今天。就把书库的令牌给他吧,能看竹简,疾弟也会很开心。 嬴驷瘪瘪嘴,两个弟弟的安排目的相似,出发点却不同。他做此决定无关嫉妒,就是有些泛孩子气。 嬴华毕竟是亲弟又更小些,嬴驷会更偏向他一点;赢疾虽然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又有嫡庶之别,但在嬴驷心里,他们都是世上最好的弟弟。 君父总说他愚钝木愣,没有疾弟聪明灵敏,也不及华弟结实强壮。君父总是忙于国政,也很难长时间指导他。 和先生相处的这段时光,是嬴驷难得开心轻松又充实的日子。他不是愚钝之人,只是没有人交给他方法。 就算孙膑总说教不了他,嬴驷早就认定了孙先生。 但赢疾太聪慧了,他似乎天生就是为成为先生的学生存在的。在嬴驷还看着地图思索时,同岁的疾弟就能指出关键点分析了。 他知道先生眼里的惊艳代表什么——他真没有嫉妒,甚至为疾弟未知的才能被发掘而高兴。 就今天一天,先生的首席大弟子,嬴驷一定要做到。 那是他身为长兄的尊严。 …… 一切按照嬴驷的期望进行着。 他很荣幸地接到了先生,并把先生请回了家; 两位弟弟非常听话且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安排,走得亳不留恋; 先生非常尽职,没有计较他那天的失礼,认真解答了他课业上的困惑…… 直到月上屋檐,孙膑提出时候不早,他
该请辞出宫了,嬴驷才顺势以宵禁为由,邀请他在宫中住下。 嬴驷让孙膑不必忧心。毕竟君父商议国家大事时,大臣们在宫中席地休憩是常态。他只是给先生换了个宽敞的休息场所罢了。 沉默几息后,嬴驷又听先生提到了一个名字,令他整个像是经历了场剧烈的地动。 ——秦昭呢? ——君父啊,你应该还是贤明的秦君,不会让秦公乘直接睡大殿吧…… 嬴驷手下的衣物起了皱,整个人陷入紧绷中。 孙先生温和是温和,但他的底线不能碰啊——估计能让他变色的只有庞涓和秦昭这两个人。 君父,驷儿就算有罪,却不接受这样的判罚。 您不要给驷儿增加难度,把驷儿往陷阱里推呀。 “孙先生,请容许驷儿前去接回秦公乘,待我归来,必安全护送二位出宫。” 小小稚子立即起身,礼仪规范得无可挑剔。 他退身而出,从在宫中疾步再到月下狂奔,稚嫩的肩膀承受了太多。 …… 嬴驷仰着头,坐在台阶上数天上的流云。 他一边思考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种境地的,一边想着如何道歉请罪能真诚些,不像是在拿 身份说话。 思来想去, 嬴驷似乎只能认栽。君父无错, 那就只能是自己错了。 他在沉默中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小马驹的鬃毛显得十分狂野。 身后的门扉大开,嬴驷愣了愣,下意识地回头。 孙膑驱使轮椅停驻,开门的手正往回收。 “进来吧——如此蹲在自己的书房门外,被婢子侍人所见,有失威仪……理发正服。” “嬴驷受教。” 稚童连忙整理自己,收拾好了才迈进书房。 见到人后,他又先行礼。 “驷儿向孙先生问安,向秦公乘问安。” 问安刚结束,嬴驷便主动认错领罚了。 “昨日之事,皆是嬴驷办事不利,既失信于孙先生,又让秦公乘委屈,实在是愧对先生的信任——嬴驷认错领罚,请先生和公乘不要生气,驷儿还想跟在孙先生左右,受先生教导。” 一想到还有失学的后果,嬴驷急得就快掉眼泪。 但他是秦国的储君,即使面对最喜爱的先生,也断不可软弱哭泣。 “昭,你怎么看?” “啊,先生,你让我处理……这合适吗?” “合适,毕竟无论秦君还是储君,都绕不开和你有关。” 嬴驷看不懂孙先生的眼神,但秦公乘的神情他能读懂一些——那是愧疚和不安,还带着些许不忍心。 他再次望向孙膑,只见孙先生点点头,似乎给了秦昭下决心的肯定回复。 孩童有些不安。 他实在不能想象,年长的大人要如何惩治他。 “你叫‘嬴驷’是吗?我能叫你‘驷儿’吗?” 和嬴驷意料不及的是,秦昭竟在他面前蹲下了。 她的眼睛尽量维持在和他平视的位置上,恍惚间,他竟觉得自己不是被当作孩子对待,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错,但先生说一定要让我找你要‘补偿’,不然你会非常不安…… “我并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要到被‘惩戒’的地步,相反我还要谢谢你——驷儿,你让我不用和男人们在一个房间里闭目,我非常感激你。 “别急着反驳我,驷儿,与其说是你的‘请罪致歉’,反而不如说是我有求与你……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我一个人真的很难做到。” 似有一股暖流在嬴驷的躯体里冲撞,他的胸口头一次这般热烈。 这似乎是嬴驷第一次被人求助,不是弟弟们的撒娇,而是成人世界里的正事。 这个人信任我能做好她做不到的事…… 这个认知令嬴驷越发激动,被人看重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唯。请请秦公乘吩咐,嬴驷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倒是不用这么严肃……驷儿,你可以调动的封邑营收有多少——不要全部,只要部分能拿来办个厂就行。” 嬴驷愣了,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又好难理解。 “我想把铅笔和纸造出来……驷儿,你愿意来管理世上最有用的传承工具吗?” 嬴驷捏紧衣袖,心跳越演越烈。 他愿意。 *<
/br> 谈及造纸和铅笔时,秦昭想拉桑冉商议可行之法,却发现竟把他丢了。 她惊恐着起身,慌乱地带上孙膑和嬴驷,前去司空署找桑冉。 “哟,我那跟泼出去的水没二别的‘女弟’啊,需要你卑微的兄长提醒下你,咱家还没收到大雁呢……别那么着急啊,记性不好的蠢昭。” 桑冉环着手臂,明言暗话戳的秦昭千疮百孔。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平息怒火。 “不是,桑冉你听我说,我不是——” “嗯,我听着,听你要用什么理由把你可怜的‘长兄’扔在司空署,吹了一夜彻骨的凉风……” 桑冉挑眉,语气越发轻飘怪异。 “而你这一大早,就领着某个‘瘸子’说说笑笑来见我?呀,还带着一只小崽呢,嗯哼?” 完蛋。 咋整。 最好的技术大师要闹罢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