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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不仅借了嬴姝的筋角弓,还找公主帮忙寻了匹马。

巧合的是,这匹马竟然是位老朋友——是她和孙桑二人从魏国逃离时骑的那一匹。

本以为这匹马在入秦后就丢失了,不想还能重逢。

秦昭当即高兴得抱住马脖子,和它亲昵地互动,止不住兴奋地问嬴姝是怎么找到它的。

毕竟军营里的马匹都是受司马管制,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取用的。

嬴姝贵为秦国王室,私下寻上一匹非战马送人不是难事。但整好挑到和秦昭结过缘的马,未免太过巧合。

按理说依照现在秦昭现在的爵位官职,配匹出行的坐骑是绝无问题的。但她先前一直在栎阳任职,办公有官家车马接送,完全不用自个再养匹马。

即使现在到了军中,只要秦昭拿出国君的任命书,去找司马那登记,领走一匹战马也行得通。一想到现在还面临着“入职面试”,连军营都进不去,就更不谈找司马领坐骑了。

朝堂和军营分别有各自的生存法则,有些文官间办事的“取巧”在军营里是不适用的。

获取战马或许困难重重,但灵活变动一番未必不可行,放着现成的资源不去用就太过痴傻。

身在女军中,秦昭目前虽说连编外人员都算不上,但走嬴姝的关系牵匹运输用的马来训练马术,一点都不困难。

秦昭早已做好准备从头开始和新伙伴培养默契了,谁知嬴姝竟然能寻到她的老朋友,这可能把她的进度拉近一大截。

“嗨,咱这里的马都算不上好马,简直太委屈阿昭了……本来姝想把自个的坐骑借你使的,但我的马性子太烈太认主——上次耍脾气差点把我二哥摔下来,大哥不信邪要去制它,它反抗不动,就干脆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嬴姝从腰间的小袋里摸出几枚山野果,在身上擦擦两下分了秦昭一半。她张口咬下一大块果肉,边吃边继续跟秦昭说道。

“我本来想去那边找我大哥牵匹战马过来的,大哥问过我用途后,竟然对我吹胡子瞪眼睛——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要不是他刁难咱们女人,凭阿昭的本事,早就能去随便挑马了。”

谈及气愤之处,嬴姝咬果子的力道更大了,一枚果子光速被她消灭干净。末了还不解气,嬴姝把果核摔进土里,再狠狠地踩上几脚,心里这才舒坦些。

秦昭笑笑,把自个手里的果子递到嬴姝嘴边。

秦国几位王室兄妹,都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喜欢的爽朗之人。与之相识相交,是人生之幸。

“你还想不想知道这马打哪来的了?”嬴姝瞪了她一眼,没有拒绝这份友爱的安抚。

“正洗耳恭听呢,阿姝快讲。”秦昭凑近了些,带笑的眼睛神采越发热烈。

“我当时听着大哥推脱的话术气得立马就拍了他的将军案,要不是他力气大,我都给他把案掀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啦,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是大哥妹子,帐里又

没外人,我们兄妹仨相处就这样的,两位哥哥总是会让我的嘛。”

“其实,还是有外人在的……就二哥招贤招过来的那个孙膑嘛,我有事递谍报、没事找大哥串门比划两下时经常会遇到。见多了也就熟了,我跟大哥相见也不避他,毕竟他行动不太方便。孙军师知道我跟大哥私下相处的样子,他见多不怪啦。”

听到许久未见人的名字,秦昭的时间仿佛暂停了似的。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嬴姝张合吐字的嘴唇,随着含着他名字的话语显现,世间万物仿佛都化作光沫泡影,渐渐离她远去。

“对了,这匹马,就是孙军师给你找过来的。”

似有洪钟在秦昭撞响,声波层层叠叠,将她撞击得灵魂酥麻。

嬴姝眉眼弯弯,带着几分打趣用手肘轻轻撞撞秦昭的胳膊。好不容易把人唤回神了,她可不会放弃挖掘传奇故事的机会,压低嗓音盯着秦昭双眼放光。

“你们认识啊——呸,我这说的啥废话!我知道你们是一起来接我二哥的招贤令的,肯定是认识的,我要问的是:阿昭和军师是什么关系呀?”

“能、能有什么关系啊……”

“就你说话这状态,阿昭怕不是把姝当傻子咯——你可知送马时他跟我哥是咋说的?”

“……”

嬴姝调侃着戳了戳秦昭的脸,见她咬紧牙关装傻充愣,对她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信,便故意做离开状,背手提腿就走。

秦昭见状,连忙焦急伸手拽嬴姝回来,见人就差把“看你再要如何装”喊出来了,她只好别扭地松开手,把脸偏到一边,细如蚊呐地询问。

“先生,说了什么?”

“孙军师说阿昭要的马他来解决。我

大哥一听军师要支援你,当场也拍两下了案,说绝不允许军中出现徇私的特例——”

掌握情报的人卖了个关子,渴望听消息的人只能回头瞪她。

“孙军师就拂拂衣袖,慢条斯理地说:‘膑与昭有约,昭之所求,此生膑必予之。’啧啧,瞧瞧这话说的,阿昭啊,这叫‘能有什么关系’?”

“见我大哥要掀将军案咯,军师仰头又来徐徐灭火:‘膑知军规森严,将军掌军必不能徇私枉顾……只是膑私下有马匹于栎阳城寄养,乃昭入秦时所骑。膑代为照看已久,此番物归原主,未尝不能称妙事。私马而已,将军有成人之美,断不会阻拦一二。’”

似乎有蒸汽从秦昭耳中冒出来,她完全无法想象这匹马能扯出这么多事来。

或许是被人调侃的缘故,秦昭的脸颊止不住发烫,脑子嗡嗡的,她只能扬手拍拍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生的话句句属实,她初听并无问题,完全能想象先生说话时一本正经、正气凛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但听阿姝的转述,怎么就那么奇怪,怎么就哪哪不对劲呢?

——太撩人了。

秦昭克制住捂脸的冲动,快步走向送她来秦的马匹旁边,环住它的脖子,再次把脸贴上

去。

上山下乡后她有去原先在栎阳投宿的旅店去寻马,但店家说它被官家接走了,她也就没再强求。

原来这马一直都被孙膑养着,并且被照顾得很好。

原来他一直记着,她离开魏国时对那间小屋的不舍。然后在细微里,解读出她的长情和恋旧。

“阿昭,你的马哟,给你养到现在呢,物归原主呢,妙事呢——姝又不是什么长舌妇,你我女儿L家家的私话,在姝这可是绝密。咱虽然不能向孙军师那样对你‘所求必予’,但姝绝对能对你的秘密‘缄口不言’。”

“♮()♮”

恼羞成怒的秦昭伸出魔爪,誓要抓住嬴姝挠痒挠到她求饶。

嬴姝转身就跑,还不往时时转身逗弄两句拉拉仇恨,气得秦昭追着她绕着女兵营绕了三圈。

落日时夕阳正好。

似被触碰的心湖已然藏不住儿L女情意的涟漪,连着天边火红的晚霞,映照彼此,泛滥成诗。

*

秦昭给孙膑“物归原主”的马起名“月行”。

这是一匹耐力极佳的马,离魏的那么多路,桑冉换过好几匹马,只有它咬牙全部跑了下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在魏国境内带着孙膑逃亡,他们大部分时间是在晚上赶路,看见月亮就是幸运,意味着夜路会好走些。

有月行在,秦昭的从军考验似乎也能好走些。

秦昭决定放弃固定靶射击。

她会在晡食后带上弓箭离开女军营地去练骑射,再离趁着夜色披着月光回来。

一开始骑马,她的箭根本落不到被当作靶子的树干上。但只要被她抓住一次成功的灵感,调整后再加倍练习,骑射也被她攻克。

待到体内马术的记忆彻底复苏后,秦昭便不再满足普通的骑射,尤其当她收到来自桑冉的“助力”后,她对拿下考验更有信心。

等秦昭满意地把月行重新装备一番后,她突然拍了自个一巴掌。

大概在是在栎阳和卫鞅斗智斗勇给思维整轴了,虽然她上书是要来做军工改造升级的,不代表除了造器选项就只能死磕武行——军队医疗、后勤保障、对戎大杀器,哪一个拿出来不能把考验记得粉碎?

秦昭恨不得以头抢地,她自个把难度加高、战线拉长。

但练都练了,累都累了,现在放弃倒是苦白吃了。

就这么决定——

就拿骑射给老祖先们过个眼。

*

军营中护卫入账通告秦昭的从军考较正要开始时,孙膑正在检查桑冉递上来的改造弩。

听到那个名字,孙膑检查弩机零件的手顿了顿,直到护卫多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桑冉兴冲冲闯进来,张罗着要推他出去看人。

“此弩,还未测完。”

“测测测,啥时候测不行,偏要现在?咱们昭昭来军营就是为了见你的,你怎么敢龟缩在这的啊?万一她被为难得进不来军营,躲着哭我可不帮你去安慰人。”

“我——”

“你什么你?孙膑你就是有病,小雀都被你当信鸽用了,还跟我在这装淡定呢?”

孙膑垂眉不语,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放小雀出去是他关心则乱,是他私心压过理智,是他做了就后悔的决定——兵器皆是杀器。昭的手只会救人,怎么能鼓动她去学

拉弓射箭?和杀戮相关的一切,由他背负就够了。

不是不想见,是想见又害怕见。

不是不高兴,是高兴又惶恐着罢了。

“来,你不是要测我的弩吗?不去实地上个手,怎知冉改得好不好?”

桑冉懒得再跟孙膑多费口舌。直接拿过弩箭,原地踏张开弩,扔到某人怀里,推起轮椅就走。

孙膑心中恍惚片刻。

或许,昭到底好不好,要见一见,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