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就连胡麻,也没想到这李家人的请求竟是这个,一时觉得荒唐,却又忽然觉得有道理。

  洞子李家世代居于此地,但毕竟也是向往热闹的,再是隐居自囚,但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与外界隔绝。

  便如族人娶妻生子,难道还能内部消化了?

  之前周管家说过,他的女儿便是嫁给了主家,其实也可见一斑,洞子李家为了给族人取妻,其实不重身份的,或许只要是有缘的,愿意留下来的,他们都会答应。

  但让人留下容易,愿意留下却难了,日日清苦,受得了的又有几个?
  当然,从他这番话里,倒也隐约看出了李家门里的另外一个态度,那就是随着香丫头回来,这一族的人,怕是做好了无法出去的准备了。

  而听得他这请求,韩娘子也笑了起来,轻声道:“这事好说。”

  “我们把戏门里的徒子徒孙,就是靠了这行当讨生活的,有了这么位好东家,怎么敢不答应?”

  “我去找他们说说,每月安排台戏过来都成。”

  “……”

  “那却是好,多谢韩娘子照顾……”

  这李家主事人连连作揖,笑道:“以前我们也请过几个戏班杂耍班,结果都是来一趟,便害怕了,不肯过来。”

  “但有了韩娘子的吩咐,他们想必是会信了我们的……”

  “……”

  二人细细的聊了一番,他才走了过来,看得出来,脸上的笑容倒是真的。

  而眼见得其他人都已一一谢过了一遍,最后才到了胡麻这里,他便也忙客客气气的站了起来,与对方见礼,眼神不动声色的瞅了一下,那装铜钱的箱子都已经空了呀……

  “胡先生,我已见过老爷,听他讲了,知道是你救了我们全族人的性命。”

  这洞子李家的新任外府主事低声道:“大恩厚德不敢忘,亦非俗物可报,但还请先生跟我来,也让我李家可以稍表寸心!”

  “应为之事,何必客气?”

  胡麻说着,还是跟上了他,却是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屋舍前,这里大多屋舍,都只如农家,低矮简陋,泥墙草顶,只有这里,却修得精致淡雅,如同书舍,只是瞧着,却已非常古老了。

  “这是我李家先祖来时,修下来的官邸,如今倒是没人住了,后来的小辈,也只是糊墙搭草,凑合住着。”

  李家主事人笑着解释了一句,然后请了胡麻坐下来,又叫过来一位等在门口的李家小辈年轻人,吩咐了几句,说让他去把后山割下来的东西拿过来。

  胡麻听见了“金纹膏”几个字,心里已是忽地一跳。

  不能吧?
  但在这李家主事上了茶,才喝了不到半盏时,便见得刚刚那个李家小辈,挑着两个大筐走了进来。

  筐就真是普普通通的竹筐,但肚子颇大,怕不是一筐能装得下百余斤的东西,扁担都给压得弯了,也能想见里面东西有多重。

  他挑了进来,便放在了墙边,然后告辞离去。

  胡麻不动声色,却是鼻子微微掀了掀,顿时嗅到了一股子极为熟悉的气味,忽地怦然心动,更是惊讶不已。

  但那李家的主事却不看向那两只大筐,只是向了胡麻笑笑,略带歉意,道:“先生久等了。”

  “你不远万里,送我家小姐回来,路上还经了这么多凶险,我李家皆深记在心,不盛感激,只是这份恩德太厚,若以金银俗礼报答,却又显得我李家人太过无礼了……”

  “……”

  ‘我倒不是很介意,可以原谅你们的……’

  胡麻心里想着,面上自然不能说,只是谦虚笑道:“这话我可是听了不少回了,实在是李家人客气。”

  “送香玉小姐回来,本是应为之事,况且之前谁也不知道李家竟是这般大族,或许我当时也不该多事,再修书一封递过来,李家自然接回来了。”

  “……”

  “先生过谦了……”

  李家主事人笑了一下,忽地声音微低,道:“我已问过了老爷,老爷也说,俗礼难谢先生大恩,人活于世,这身本事最是重要,先生又是吃血食这碗饭的……”

  微微一顿,看着胡麻道:“另外,老爷也看了出来,胡先生是守岁人一脉对吧?”

  胡麻也没想到,他话题会忽然转到这里,微微怔了一下,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李家也懂守岁门道?”

  “那倒不懂。”

  那主事笑了笑,道:“我们李家其实无甚本事,这些本事,都是鬼洞子给的。”

  “真出去了,好不好用还两说。”

  “但灵寿府内,或说安州,死去之人,皆会往鬼洞子而来。”

  “这些人里,自然也有守岁人,若是入了府的守岁人,魂魄不会至此,但未入府,却身上有绝活的守岁人,倒是有不少过来了的。”

  “李家负责接引这些人,伺候他们最后一顿饭,也会听他们说些最后的话,在这里呆的久了,各门道里的东西,当然也就攒下来了不少,或许……”

  “……其中有些适合守岁人用的,先生也不会嫌弃。”

  “……”

  “什么?”    刚刚这李家提到了守岁人时,胡麻还颇为淡定,这洞子李家如此神秘,自然也吸引了不少门道里的人。

  便如周管家,不也是被李家救了,甘心过来侍奉的?

  既然可以吸引把戏门里的人,那守岁门道里的人想必也会有,给自己一个未入府的一些指点,在他们看来估计不是难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李家主事人竟是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心里的骇然,竟是一时难用言语来形容。

  洞子李家,实在是比自己想象中,更要深沉可怕啊……

  别的不说,那些在安州境内死去的人,他们若真的都要来鬼洞子走一遭,而李家又有能力从这些死人身上问出一些秘密与法门的话,这几代人下来,李家已积累了多少?

  法门代表本事,秘密,代表的就更多了……

  一时间,胡麻甚至觉得,或许洞子李家的底蕴,已经大到了难以想象。

  早先在明州,刚知道鬼洞子李家时,还只以为,这鬼洞子李家底子颇厚,比红灯娘娘会还要强了一些,但也必也强的有限,红灯娘娘可也不俗。

  但现在……

  ……嗯,小红灯再努力个百八十年,都不一定够吧?
  这会子,他倒没有刻意掩饰,是真的把自己脸上的惊讶表情露了出来。

  “其实论起来,我们该将整个守岁人的入府传承法门,皆给了先生的,就这也还不够。”

  那李家主事人见着胡麻的反应,却也是低低叹了一声,道:“毕竟说到底,入了府的守岁人不会来鬼洞子,但毕竟也是有些知道入府法门,但却还没有入府的守岁人过来了的。”

  “只不过,入府的法门,因果太大,那也不是我们李家的东西,若是给了先生,倒是怕守岁人的老祖宗会找上门来说理。”

  “所以,也只能拿几手绝活过来,让先生看看,有没有合用的罢了……”

  “……”

  “够了够了……”

  胡麻听着,心里已是颇为惊讶。

  守岁人当然重视绝活,可以说有几手绝活在身上,遇着事了,便能使出多少本事来。

  如今的自己,已经炼活了五脏,但身上也一共只有两道绝活,一个是拿命换的,一个是拿命换来的绝活,又搭上恩情,再从别人手里换来的。

  可听李家这意思,竟是守岁人的绝活,他们这里应有尽有?
  还挑挑捡捡……

  ……我们外面的守岁人根本不挑不捡,只要能有绝活,那都是来者不拒的……

  另外,他也提到了入府的法门,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没有这法门,只是担心给了自己,会惹来守岁人的老祖宗不满?
  这种东西都有,那李家这底子究竟有多厚?

  一边惊讶的想着,他也又下意识的看向了墙边的那两只大筐,刚才就已经闻到了那两只大筐里的太岁血肉气味了,如果李家是打算以守岁人法门来谢自己,那筐里的东西是……

  “哦,那些。”

  主事笑了笑,道:“那是我家小姐给先生准备的土特产,后山割下来的,李家人也是全凭了每天吃这东西,才能在这鬼洞子旁呆得住。”

  “先生走时,随便带着就是了。”

  “……”

  “卧槽?”

  胡麻心里更惊了,这李家后山,难道就有一座血食矿?

  这天天的粗茶淡饭,连摆个席面,都让自己这个寨子出身的人觉得有些嫌弃的洞子李家,居然守着一处血食矿过活?

  被这洞子李家的手笔与无意吐露的秘密惊住,胡麻略反应了一下,便立刻表现出了……

  ……强烈的推辞与拒绝:“可使不得啊……”

  “咱又不是奔了这个来的,哪能收下伱们这么重的礼呢,不行不行,这东西赶紧拿回去拿回去……”

  “……”

  李家主事人也忙道:“要的要的,先生千万收下,不然老爷该怪我办事不力了……”

  “不行不行。”

  “要的要的。”

  “……”

  本来平和的对话,一下子变得激烈了起来,胡麻认为是应该做的,坚辞不受,这位这位李家的新任主事人又一定要表达这份心意。

  你推,我让,你再推,我再让。

  最终,胡麻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