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祁安沉默了:“我替村长谢谢你。”

沈知屹淡淡:“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不出意外,气氛再次冷场了。

周祁安扫了眼,人皮怪没有跟着出来,看来应禹和女教师已经解决了它。这东西丧失伪装能力后,二对一,不足为惧。

除了小红帽成员,取样任务中,全员存活。

最初的惊愕过去,眼下倒是没有人对徐瑰的隐瞒表现出不满。结局是好的就行,玩家都利己,只要死得不是自己。

就是不知道祭坛损毁之后,利弊哪个占比更大。

周祁安淡定:“千错万错,全是工作人员的错。”

谁叫他们资料掌握有限。

不知道自己娶了个电饭煲就算了,现在又搞不清玩家具体性别,能怪谁?

怪他们自己喽。

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所有人同时一静,徐瑰也重新恢复淑女坐姿。

“主线任务--取样已完成。”

“请尽快前往领队负责人申小姐处加工圣水。”

最先出来的几个村民是被炸出来的,如今剩下的村民才陆续跑出来。

丰水村有几百号人,他们脸上的面具还没来得及摘,身上不断抖落教堂震落的骨头渣子。

“回村吧。”沈知屹忽然开口,无所谓地瞥了眼村子方向。

他冷漠的视线似乎掠过青山绿水,在看向更远处,片刻后说:“我们优雅的申小姐,应该快要回来了。”

……

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雨后淤泥聚集在一起,一不留神就会一脚踩进去。

今天的申小姐依旧灵活。

只不过那张肖似人类的脸有点黑。

去后山没有找到失踪村民后,她在村门口发现了一串凌乱的脚印,一路相随,最后随到了永溪乡。

从这里到永溪乡车子只能开一半路程,送玩家过来的时候都要步行,她也不得不靠两条腿过去。

好在最终还是找到了失踪的村民。

腿都快走断了!

“别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耍猴呢么……”

申小姐面容中闪过一抹狠辣,狠辣深处又隐藏着一丝忌惮。

她找到村民的时候,这些人几乎要被吓疯了。

永溪乡没有鬼。

但这些人心里有。

他们几乎都参加过当年的暴巫审判,突然发现身陷永溪乡,第一反应就是触犯了圣女,竟然活活被吓疯癫了。

“别杀我,别杀我……”

防止他们乱走,和牛头人一样,申小姐也随身带着铁链,只能一路把人拴回去。

在村民惊恐地重复中,她静静思考着他们跑去永溪乡的原因。

“这批玩家里,有人可能拥有意念控制类的特殊技能。”

申小姐从前见过玩家使用过类似的技能,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可以确定的

是,让村民去永溪乡和导致孩子一度失踪的玩家是同一人。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属于沈知屹说要教孩子读书时的面容。

“该死的。”申小姐已经构思了一万种如何搞死对方的想法。

可渐渐的。

她的眼神变了。

申小姐惊讶的发现,每次回忆起那个男人的时候,脑海里的面容在不断变化。

从一种类似读书人的温文尔雅感,到气质逐渐变得冷漠,最后是极端的冰冷。就像是单独立在灵龛前的遗像,越看越诡异,面容模糊,沉冷的眼睛却不断变得清晰。

隔着大脑的记忆,那双眼睛竟然正死死的盯着她。

“啊!”申小姐花容失色,竟然低呼了一声。

下一刻,异样感稍纵即逝,她像是被下了降头,莫名回到了最初的判定:是个拥有特殊意念控制的玩家。

山风一吹,申小姐拽住手上的铁链,催促村民快些走。

翻山越岭,前方村子静静生长在山林间。

看到村口的石碑,申小姐松开铁链,心中不优雅地骂了句脏话。

谁家工作人员副本里会到处丢npc?

空气中飘来血腥味。

申小姐鼻子动了下,工作人员对鲜血的感知向来敏感。

猜测这是有玩家死了,而且死得还挺惨,她重新变得优雅,抹平衣服上的褶皱,迈步走入村庄。

“圣女!圣女恕罪啊……”

前方传来惊恐的祈求,村民正在怀疑会不会是牧师建立的教堂失效,圣女回到了被净化前的暴巫状态。

他们抬着受伤的同乡在混乱和无序中奔跑,皮肤从雪白变成了惨白,满脸惊恐地对着天空求饶。

远处的后山依稀可见滚滚诡异的水雾,夹杂着一些黑气呈蘑菇云的形状在天空散开。

“唔,唔。”大概气得说话都含糊不清,村长只能勉强吐出几个音节,用手势指挥。

“圣女”二字刺激到了刚刚被从永溪乡找回的几名村民,顿时再度大叫起来:“暴巫死是她活该,不关我们的事……是乡长要杀你,不要杀我……”

一时间,整个村子可以用伤的伤,疯的疯,死的死来形容。

“申小姐!”大恐慌中,一道完全不同的清澈声音传来。

青年兴奋地迎风跑过来,朝气蓬勃,在他背后是一众恳求圣女饶恕作鸟兽状逃散的村民们。

双方就像是活在两个相反的图层。

大背景图中,周祁安穿梭过人群,一路跑过来。

“圣水取样成功了!”他如获至宝,眼神明亮说:“快帮我们加工一下。”

“……”

死一样沉默的半分钟内,申小姐表情逐渐扭曲。

至少有三千次,她想要连同取样的玻璃瓶和年轻人的脑袋一起砸碎的冲动。

申小姐死死攥紧拳头,手心被铁链勒出痕迹。

她甚至怀疑对方欢快地跑过来

,故意大摇大摆把脆弱的瓶子摆在面前,就是想激怒自己。

毁了玩家的任务道具,玩家会得到游戏游戏补偿,而她却要面对恐怖的惩罚。

“辛、苦、了。”申小姐皮笑肉不笑从他手上接过瓶子,嗓音温柔的滴水:“能说说,发生什么了吗?”

周祁安脸上带着几分懵懂:“不知道诶。”

“村长带我们进行第二次祈福仪典,然后教堂就炸了。”他犹豫了一下,建议说:“让村长反思一下吧。”

“……”申小姐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的仪典肯定是被破坏了。

从温泉起便紧绷着一根神经,先前又冲在最前面取样,这会儿疲惫感抑制不住地传来。

周祁安也不等申小姐加工完圣水,居然直接就往回走了,临走前对寇陀说:“记得拿东西。”

转身后,面对申小姐时的轻松消失殆尽,半隐藏在厚重碎发下的眼睛残留着疲态。

年轻女孩蹙眉:“这么重要拼死拿回来得东西,他就直接扔给我们了?”

寇陀盯着周祁安离去的背影不说话。

和这个人打交道,要留起码一百个心眼子。

·

一路脚步不停朝院落走去。

自从知道这是圣女以前的住处,周祁安总觉得白日里也阴风阵阵。

这种感觉令人十分舒服!

他算是离圣坛比较近的,圣坛炸裂时被灼痛的肌肤,现在还隐隐作疼。

幸好这院子够凉,不适感缓解了很多。

周祁安手中多出一个小瓶子,早上截留了一点给村民的药水,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途了。

手指顺滑地解开纽扣时,他像是感觉到什么,抬起头。

原来是沈知屹跟来了,他正站在院落外。

阴风灌入,衬衫吹得鼓动,露出下方微微泛红的薄皮。

沈知屹动作自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瓶子:“我来吧。”

背上没长眼睛,确实看不到伤势轻重,

周祁安没拒绝。

大概是沈知屹的目光比平时看上去深邃,里面似乎掩藏着什么,周祁安并未把衬衫完全脱下来。

他只解开前面大半纽扣,连着袖子穿在身上,往后露出脊背到腰线左右。这样只要稍微动下胳膊,衬衫就能重新回到身上。

“快点吧。”周祁安轻声催促。

熟不知身后灰白色的眼珠狠狠一紧,仿佛受到了更深的刺激。

余光瞄到周祁安苍白的脸颊时,眸底的欲望稍敛,沈知屹回忆到了从前的一些事。

人和怪物实力悬殊,但周祁安天生拥有极佳的韧性。

博弈过程中哪怕是再疲惫,吃一顿饭,眯一会儿觉,再次醒来时对方又变得精神抖擞。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类这个物种所拥有的极佳生命力。

“为什么把圣水交给别人?”

周祁安

等着背上的药物吸收,半眯着眼开口:“有了驱除诅咒的圣水,下一步就是找诅咒木桩。对于必须完成的工作,我不做别人也会做,何不交给寇陀?()”

……?[(()”

“我呢,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思考下牧师的问题。”

都说牧师在注视着村庄,得防着对方在暗处给他们一刀。

周祁安重新穿好衣服,转过身看着沈知屹:“这,就叫按劳分配。”

他负责想,别人负责干。

沈知屹文化属性面狭窄且尖锐,问他关于怪物的知识,他能说出子丑寅卯,但另外一些方面,如同平原般一览无余。

即便如此,他也不是文盲。

“我记得,按劳分配是对剥削制度的根本否定。”

周祁安头发被风吹得翘起,嗯呐嗯呐地含糊说:“是吗?”

“……”

·

按照分配制原则,周祁安回去趴着睡了一觉。

梦里总是有一道黑影,教堂里时水雾中出现的影子,似真似幻,偶尔又和穆天白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先前周祁安走后,沈知屹看了看天空,死气更浓郁了,意味着副本很快就会进入一个异变转折点。

沈知屹的视线回落到掌心中,他发现自己的耐心变好了。

规则除了游戏本身,谁都别想提前看透,哪怕是一些传说级别的怪物。

但不是没有捷径,比如……

把同周祁安一起下本的队友都宰了,当然,

自己也要宰,相当于白送一个经验包。

然而他已经有几天不去考虑这件事了。

“在人类社会生活过一段时间,我终于……也有了点人性的力量吗?”

……

如果周祁安知道沈知屹把这命名为人性的力量,他肯定会痛斥文盲。

然后义正严词告诉对方,自己这种亲人度100%的,才符合相关词条的定义。

可惜他不知道。

这一觉迷迷糊糊中睡了很久,最后短暂唤醒他的还是系统提示音:

【线索提示:圣水加工完毕】

【请尽快找到诅咒源头,利用提纯的圣水消除咒文影响,还丰水村一片碧水蓝天。】

“还你大爷……”周祁安咕哝一声,翻身继续睡。

醒来时外面正值黄昏。

丰水村很少有这么标准的夕阳,往常都是轻描淡写从天空飘过,还没如何驻足黑夜便已经降临。

今天的黄昏却久久不散,另类的橘红几乎包围了连带村子在内的整片山头。

玩家赶着最后一班夕阳,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院子里正在烤蘑菇。

周祁安已经醒来,热情招手:“回来了,快来吃。”

年轻女孩第一个过来,美滋滋吸了下蘑菇里的水分,感激说:“谢谢。”

突然意识到不对,她看对方精神饱满,头发有些乱,还有那惺忪的睡眼,怎

() 么瞧都是才睡醒不久。

所有人同时沉默。

这厮消失的时间里,该不会纯粹在偷懒?

周祁安适时问:“找到木桩了吗?()”

寇陀口吻冷淡:有些眉目,但信息不足,还需要触发支线任务。?()_[(()”

周祁安:“那你加油。”

“……”

申小姐还在教堂检查祭坛,玩家的话题逐渐转向了严肃的部分,讨论起小红帽成员的死因。

他死得太安静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玩家,正常情况下死前肯定会有挣扎,但温泉周围连点血迹都看不到。

除非,他是触发了必死规则,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详细回顾这一天内小红帽成员做过什么,最后总结出几条比较特殊的:

寇陀说,半夜小红帽成员去院子里上厕所,他没有跑去茅房,就在门口对着树解决了。

年轻女孩说,在去泡温泉的路上,对方不小心踩到了山里动物的粪便。她也是在那时,悄悄藏了点秽物,之后又抹在发梢上。

最后就是刚到温泉边的时候,村长突然靠近发声,小红帽成员下意识推了下他。当时大家都在场,可以确定村长没有被推下水,小红帽成员反应极快,及时把人拉了回来。

信息量不够,谁也说不好哪个是死亡条件。

寇陀:“总之,接下来尽量避免做这些事。”

一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快,匆匆解决后,决定各自分散去转转。

村民们还在收拾爆炸残局,天色也算不上太晚,这段时间内相对安全。他们现在要抓紧时间,想办法触发支线任务,完善信息量。

“去教堂看看吗?”应禹罕见地对沈知屹发出邀请。

祭坛爆炸,圣女的愤怒可想而知,如今那里可以说是高度危险区域。

但先要确定木桩是不是在那里。

沈知屹看着天空中格外持久的夕阳,没有拒绝。

副本异变加深的时候,往往天气是最直观的变化,尤其是隐藏在夕阳后密集的黑点。

出门前,他对周祁安说:“小心孤魂野鬼。”

周祁安颔首,进副本时,对方就说过这里可能存在空间漏洞。

众人各自分散去忙活。

周祁安没有加入教堂探索的队伍。

有沈知屹和应禹在,多个人意义不大。

五分钟后,周祁安独自漫步在村子里。

丰水村每户人家间都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他主要沿着水渠走。渠水晃动的波纹就像人体的毛孔,具有一定的呼吸功能,只不过每一次吸收和排出的是不一样的东西。

站得看久了,居然会晕水。

“啧。”

绕着水渠几乎环绕了村子一周半,周祁安沉思两秒,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挑了近处一棵大树,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一条潜伏许久的毒蛇吐着蛇信子,突袭发动攻击,周祁安反手

() 抓住甩了出去。

“啥玩意?还没我妈一根头发丝厉害。”

他爬到最高处(),远处教堂露出白色的尖角?()_[((),大半个丰水村几乎呈平面图浓缩在眼底。

站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周祁安看了良久,双目渐渐微眯:“是这样啊。”

所有的水渠,全部经过西面的村长家,仿佛那里才是它们的源头。

整个副本里,最令他觉得奇怪的,同样是这位村长。

从一些细节中,周祁安可以确定村长对圣女的态度恐惧大于尊敬,其中可能还夹杂着一丝厌恶。

就拿圣女故居来说,荒草丛生,真要尊重的话多少会修葺一下。

“人老为精,这老头既然如此恐惧圣

女,为什么还要帮助对方转生?”

周祁安跳下树,慢慢踱步着,只觉得好像有个想法要初具雏形,但总差那么一点。

沉思间天色暗了许多。

整个村的风景瞬间仿佛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让人不适的静谧感又回来了。

周祁安下意识就想要先回去,但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来了村长家。直到现在,烧黑的墙体还在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他想起了小红帽成员可能触发的三个死亡条件。

当时听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排除了前两个。

上厕所没有去茅房,这件事绝对不止有小红帽成员干过,寇陀提起时,本身神情也不太自然,很有可能也做过。

毕竟茅房距离砖房还有一段距离,三更半夜实在憋不住,谁都不会舍近求远。

至于第二件,年轻女孩甚至故意搞脏头发都没事。

“因为推了村长吗?”

周祁安努力回忆温泉边的场景,模仿小红帽成员伸出胳膊,先推人再往回一拽的场面。

自己踹过村长,打过村长,毒过村长,没理由对方推了下就……

触碰到墙体的刹那,周祁安神情猛地一变。

那个时候,对方是不是推到了村长背上的肉瘤?

而且叠加了主动伸手的buff。

可惜水雾太大,他当时也没看得太真切。

“圣女想要借助外来者的身体转生,牧师呢?”周祁安皱眉:“和牧师有关的情报中,脐带是关键词,这么看也和转生有关。”

不可触摸牧师,这是逾矩,会死;更不可剪断牧师的脐带,这是禁忌……

他咽了下口水,生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牧师——

正生长在村长的肉瘤里。

村长被他控制着,不得不长年累月一遍遍给丰水村的人洗脑。

回想起来,那个肉瘤好像是在与日俱增,如同怀孕妇人的肚子,村长的腰一天比一天佝偻的厉害。

从这个想法诞生的刹那,周祁安莫名感觉到一阵寒意爬上脊梁骨,这股寒意越来越强烈,几乎要渗入骨髓。

漆黑的院墙透着极端不祥的气息,他立刻就要转身往回走。

“尊敬的专家……”一道沙哑扭曲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村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听一位村民说,您这里有药。”对比平时,他那拉风箱一样的嗓音竟然多出了几丝诡异的稚嫩。

周祁安身子僵在原地。

关于牧师的信息,一共有三条,还有一句是:

不可和牧师对视,这是不敬,会死。

他尽量冷静下来。

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村长的肉瘤,但大家都没有事,成立的条件应该是不可看村长背后肉瘤形成的牧师。

毕竟肉瘤真实的形态,从来都是掩饰在村长衣物下。

“专家……”村长每说一个字,步伐便更近一步,眨眼间双方距离便不足半米。

冰凉的手在单薄的肩头轻轻拍了下,村长声音中含着一丝迫切,似乎想要周祁安回过头。

当看到这只手的时候,周祁安面色微变。

他一动不动,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崽种,休想骗我直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