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林。”
“你没有姓氏?”
“是的,先生,您手上的资料应该有记录。我从小就是孤儿,大概是基因病的缘故,幼年就被父母丢弃了。即便是现在,我也有很多地方发育不全,难以辨认种族特征……所以我没有姓氏。”
内务督察官闻言,瞥一眼桌子上作为仪式阵核心的一小块红宝石,红宝石内明亮的光泽,跟随坐在仪式阵另一端的林的心跳而闪烁。
闪烁得很稳定,与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但内务督察官没有对林露出什么好脸色,只将手上的资料翻过一页。
他露出好脸色其实也没什么用。整间讯问房,他头顶的灯泡是唯一的光源。灯泡开到了最大功率,刺目下林完全看不清内务督察官的脸,更别说他的表情了。
林:“……”
作为一个整天蒙着绷带,但实际上可以透过绷带看见外界的“盲人”,有时候,他也会对自己脸上的绷带无法挡光感到遗憾。
这毫无疑问是内务督察官折磨受审人的一种方式,虽然林觉得眼睛不太舒服,可考虑到他暗中的新身份,这轻微的折磨还是比直接火刑净化好多了。
而内务督察官看完林的入职体测资料,发现这家伙的身体素质在兽人中简直垫底,连某些种族的幼崽都比不过,更没有微光视觉、震动视野、超声听力等等很多种族拥有的天赋,心里倒是认可了林的回答。
这年轻人的基因病确实很严重啊,快点攒钱去源血之母的教会,找个高级的血肉医生瞧瞧比较好。
如此想的内务督察官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第三页资料上,登记了林的家庭成员。
由流浪儿童后天组成的家庭并不让人惊讶,修理灯泡是每个光明之龙的教士的义务,虔诚的教士甚至会每礼拜自行前往贫民窟巡逻,因为那儿的路灯坏得最频繁。正因此,贫民窟的生态,以及其内部千奇百怪的小团体,他们都有了解接触。
不过是抱团生存罢了。
眼前这年轻人能从那个环境挣扎爬出来,考入审判官学校……嗯,仪式师定向培养分数线比较低,对体质要求也不高,但这样也很不容易了。每学期都拿了奖学金,还跳了一级,依然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毕业,真的很不错。
向上的努力符合光明之龙的教义,内务督察官心中多了几分对林的欣赏。
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目光落在表格上的相邻的两行。
蓝磷灰·玛斯玛……严重基因病加多种并发症。
雪爪·卡优缇……失踪。
再往下,是林的老师与同事、上级写下的评语。
内务督察官仔细看完每一句,开口:“你对金钱的需求很大啊。”
“嗯……”对面年轻人的语气多了几分尴尬,“我不打算为此辩驳什么,但我发誓,我所有收入都合法,也符合审判庭的规定。”
“接下来我们会对你和你家人的账户进行数次审查,这样也没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
林回答得很果断,内务督察官再次瞥一眼红宝石,红宝石闪烁的节奏依然稳定。
他决定进入正餐。
“这礼拜的礼拜二,你为何去往方钠市?”
“方钠市审判官学校的校长,联络了我们尖晶市的伏安校长,他似乎很头疼他们仪式师专业的学生难以通过审判官考试战斗测试的问题,通过我们校长邀请我去传授经验……我不否认是差旅费打动了我,先生。”
“你的演讲安排在礼拜二下午,为何不当晚回来?”
“方钠市审判官学校的校长,邀请我参与晚上的聚餐,而且我借钱购买了一批尖晶石带去了方钠市,如果没有卖掉,我会破产。礼拜二的日程安排太满找不到机会,我只能在礼拜三抽时间找渠道。”
“你找了什么渠道?见了哪些人?”
内务督察官看对面的年轻人思索了片刻,报出一个个人名,和他与他们见面时的时间地点。
嗯,不愧是仪式师,记忆力不错。
内务督察官没有用笔去记这些名字,他知道在另一边的观察室,有人做记录。
“上车前,你知道你和灰翠·多弗尔阁下买的同一趟车的返程票吗?”
“我连审判长什么时候去的方钠市都不知道,返程撞上审判长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会对审判长阁下感到惊吓?”
“呃,出完差本以为能一个人轻松地坐车返程,却碰到上司要一起,那不是和加班差不多嘛?幸亏审判长人好,没有抓我一起去视察,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辈子在审判长手下工作。”
“遇到审判长阁下后,你有向任何人说起审判长阁下的动向吗?”
“没有,审判官保密条例不允许向别人透露这种事吧?”
“嗯……”内务督察官沉吟了片刻。
他又翻了一页,头顶灯泡跟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
这晃动让林眼睛的酸痛加剧了,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因为紧跟其后的,是一个林不好回答的问题。
“你在车上睡着,然后做了一个梦,还觉得这个梦很奇怪,对吧?你还记得你
梦到了什么吗?”
果然是这个。
即便是高位如审判长,恐怕也接受了一次审查,如果审判长没有事无巨细地将当时地铁上的一切经过讲出来,内务督察官此刻没有询问林这个问题,林会反手举报审判长被人冒充。
审判官的职业道德林还是够的。
可惜的是,这个关于梦的问题林要是如实回答,说出梦的内容,他就要被直接推上火刑架了。
在地下城,为避免增加太多二氧化碳,通常不会进行火葬,但邪.教徒和怪物不在此列。
比起二氧化碳增多,空气的氧气含量产生波动,邪.教徒和怪物尸体所携带的污染,问题更严重。
这在地下城中形成了一种“被火烧死烧伤的人都是邪恶者”的文化氛围,而林虽然能接受火葬,却不能接受自己被活活烧死。
非六柱神领域的力量,皆来源于邪恶。
但我,根本没做过,必须被烧死的恶事。
林这么想,开口:“是的,一个很奇怪的梦……我好像梦见了,我还没出生时的事情。”
内务督察官桌上的红宝石规律闪烁,毫无变化。
“明明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红,但我好像听到了他们在对我说话,”林让自己去回忆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即便是在这个环境里,林脑中一回响起他们的声音,面上就随之绽开一个十分柔和的笑容,“我想和他们说我现在是一名审判官……我还能找到他们吗?”
内务督察官凭经验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被抛弃的年纪太小,又没有种族特征,不可能找得到了。
他想起这个年轻人的努力,再加上仪式阵的测谎结果,坚硬的内心没忍住柔和了一些。
内务督察官头顶灯泡的光亮于是也柔和了一些,这光亮照到陷入沉默的林脸上,两道下滑的泪痕。
覆盖眼睛的绷带也被晕湿,一时间年轻人看起来无比脆弱。
内务督察官无声叹了口气,按下桌上一个按钮,林的座位上,束缚林双手双腿和腰腹的钢箍咔嚓松开。
“好了,你可以先出去了,”内务督察官保持着冷漠语气说,“关于你在昨天那趟车上的经过,要上交一份报告,今天就交。还有,最近你不能离开总所,直到我们通知你可以离开,明白吗?”
年轻人踉跄了一下才站起,声音很轻地回答:“明白。”
隔壁观察室里,观看了这场审问的人,看着他缓慢走了出去。
“我还是觉得他很可疑。”一个人出声。
这个人是男性,身材高大健壮,他只是随便抱臂,上半身的紧身作战服就勾勒出他宽阔的胸膛,与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面容粗犷,眼睛血红,皮肤和卷发都黝黑,头顶树立一对挺立的马耳,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
审判官的黑色风衣制服披在他肩头,风衣的左胸挂着代表身份的金色徽章。但他右脚没有穿同是审判官标配的长靴,反而赤.裸露了出来。
赤.裸露出来,一截犹如刀锋的义肢。
这位走在大街上能用气势清空一条街上所有活物的黝黑马人,说着就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站在他身边的掠风秘书,忍不住为林说话:“副审判长,您只是看不惯有审判官一直说钱而已……”
“当然看不惯!这怎么能惯着!”副审判长的声音快能传进隔壁讯问室里,“我见过太多了,金钱只会腐蚀审判官的意志!”
“但林是需要钱给自己和家人治病啊,您也看过他家的资料,”掠风秘书扶额道,“副审判长,愿意出外勤去前线的仪式师只有林最勤快。他也不是什么新人,在下面楼层工作时就抓过好几个信仰银月少女的邪.教徒,还破解了之前那起连环杀人案才调入总所,我觉得不会是他。”
“谁没抓过邪.教徒啊?其他任务知情者更不可能,我了解他们,多少年的老伙计……”
副审判长说着,对坐在另一边的人道:“审判长,您说一句。”
“嗯……”灰翠·多弗尔声音有些沙哑,迟疑道,“我可能不太适合参加这个讨论。”
“您有什么不适合的?”副审判长疑惑,转头看他。
一看之下,这黝黑马人嘴角开始抽搐。
“审判长,”他虚弱道,“您怎么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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