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翠移开视线,没有回答副审判长,旱血雷·阿瑞别恩的话。

但他们在一起工作很多年了,从灰翠十九岁得到矛盾双生的眷顾,成为矛盾双生的人间使徒,由此自一名审判官普通文员直接跃升为尖晶市的审判长开始,旱血雷就是他的副审判长,可以说看着灰翠·多弗尔从当年的“小审判长”成长为现在稳重又可靠的模样,对他不是一般的了解。

很少有人知道,邪.教徒眼里几乎与杀神无异的“炽冷双槍”,对邪.教徒的痛苦也能感同身受。

面对同事他的同理心更是要溢出来,听完那个年轻仪式师的话,跟着一起哭出来,也,嗯……

也不难想象。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旱血雷扶额,“在外面您可要注意一点形象。”

灰翠掏出手帕擦掉眼泪,闻言低低道:“当然。”

旱血雷继续问:“所以您的意见是?”

这黝黑马人问完,才想起灰翠刚才说他不适合参加这个讨论。

是觉得自己被新来的仪式师一番话打动,立场已经出现偏颇。无法做出公正的评价吗?

不然又不是需要避嫌的家属或其他亲密者。

旱血雷找到理由,见灰翠闭口不言,知道他说自己不适合参加讨论,就真的不会参加讨论,于是看向最后一个没有说话的人。

“梳叶,”旱血雷道,“这个林是你的下属,你怎么认为?”

被他询问的,是一个苍老的狐人。

同为狐人,他看起来比傻乎乎的富N代赤夏要矮小得多,毛发接近灰色,发根处已经白了。中分的发型露出额头,与额头上深深的皱纹,眯起的眼睛几乎藏进皱纹里。

他没有穿审判官的黑风衣,但穿了一件同款的短上衣,和宽松长裤。短上衣外罩着一条又一条,至少六七条不同材质的披肩,有毛线编织的,有毛毡的,有边缘挂着流苏的,将本就矮小的老狐人衬得像一团长了尖耳的圆球。

梳叶·阿扎瑞,尖晶市审判庭总所,仪式科主任。从他与赤夏·瓦普斯不同的姓氏就能得知,两人虽然都是狐人,却不是同一种狐人。但两人确实算远方亲戚,他是赤夏在仪式科飞扬跋扈的基础。

“林是个很好的年轻人,很好的仪式师,”梳叶评价,不受自家亲戚的影响,笑了笑道,“很努力,他去年那篇毕业论文也给了我很大启发,确实有着才能。”

“可惜他入职以来都忙着出外勤拿补贴,没有再出什么学术成果,”梳叶也有点小埋怨,“三个礼拜前,他在任务里使用的那个‘缄默三行’仪式,并不在他论文提过的可小型化仪式阵的范围内,这么看还是有在继续研究,只是没时间写论文了。”

“咳,”旱血雷突然转了话锋,“眼珠子只盯着补贴不好,但仪式科有人愿意出外勤确实是好事。”

战斗向的审判官苦于没有仪式师愿意跟随队伍久矣,只要有选择,大部分仪式师都会尝试推脱上前线的任务。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旱血雷不满新人仪式师的金钱观是一回事,愿意出外勤的仪式师被劝去写论文又是另一回事了。

“培养仪式师可不容易,”梳叶与他争锋相对,“早些年我的同事下属出一次外勤任务死一个,你把他们还回来?”

“……”旱血雷皱眉,“审判官都发誓愿为守卫人类而捐躯。”

“那你去找敲钟霜鸦要新的仪式师吧!”梳叶站起来,拔高了声音,“我倒宁愿我的下属都和我一样当‘胆小鬼’!”

“胆小鬼”梳叶,是仪式科主任的称号,可能也是他活到七十五岁高龄的原因。

旱血雷终于无言以对。

仪式师在战场上总是先被集火的那一个,这个客观现象让各座城市的审判庭都减少了仪式师的外勤任务。

两人的对峙让观察室里的气氛隐隐凝滞,直到灰翠发话。

“林的日程是靠他自己和上司安排,梳叶主任你觉得林需要多分配一些时间给研究与学术,你应该去和林讨论。”他先对梳叶说,然后又对旱血雷道,“每个审判官都发誓为人类捐躯,这不是我们要不顾情况和他们的安全,就让他们上战场的理由。身为上级,必须谨慎做出判断。”

“是,”梳叶说,坐了回去,“我会找时间和林谈谈这件事。”

“对不起,”旱血雷十分羞愧,“我会谨慎的,审判长阁下。”

以二十多岁的年纪,教训两个老年人,灰翠只感到头疼。但现在这个局面只能由他主持,他不得不继续道:“那么,关于林是否走漏了消息这件事的讨论,结果是?”

“不是林,”梳叶道,“他确实缺钱,但那是他正常上班……外加拿补贴,能赚到的钱。他兄弟的病情没有危急到必须立刻用钱的地步。就算他或他兄弟有哪个病危,他如今也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孤儿,他的人脉足够他在紧急情况下借到足够的钱,他没有铤而走险,出卖审判庭的必要。”

“我也这么觉得,审判长。”掠风秘书插嘴道。

“那就暂定观察吧,”灰翠道,“但如果不是林,方钠市也没有查出叛徒来的话,尖晶市知道‘海螺’要转运来封印这个消息的,只有我,掠风,梳叶主任,

明主任,和元壶主任了。”

明·卡勒是封印科主任。

元壶·朗伊尔德是通讯科主任。

昨晚灰翠将“海螺”带到指定的封印室后,他们五个可能走漏消息的人,全都在接受监控的情况下离开了审判庭总所,就为了防止他们里应外合,协助畸变教派夺走“海螺”。

但这五个人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特别是灰翠这位审判长,很难想象他能在矛盾双生的注视下找到背叛机会。

“必须尽快找出这个叛徒,”灰翠看向在场的所有人,淡粉色的眼眸凝起一层寒霜,“银月少女渴求‘海螺’已经太久,为得到祂的嘉奖,畸变教派将不惜一切代价获取它。尖晶市作为今年的封印点已经暴露,‘海螺’必须尽快转移,但没有找出叛徒的话,下一次转移同样不会安全。”

“是。”观察室里其他三人回道。

话是这么说,但如何找出这个叛徒,灰翠目前毫无头绪。

包括他在内的五个知情人,全都在测谎仪式阵走了一遭,这个源血之母领域下,能监控心跳脉搏,和些许大脑活动的仪式,没有给出任何异常反应。

灰翠并不认为测谎仪式不会出错,但他不觉得他认识的这些人是能隐瞒过测谎仪式,撒谎成性的人。

包括林,最后那一段话,林确实真情流露了。

***

真情流露的林,离开讯问室后,去了盥洗室。

他按照流程从隔间出来,去洗手池前洗手,仿佛不经意地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他,绷带边缘依然看得出有些潮湿。

幸好。

林庆幸着。

今早醒来后,他就用自己那面旧镜子,处理过自己的情绪。

昨晚确定那股力量对他自己也能用后,他就在思考应该如何去运用。经过一番仔细计算,他认为首先要确保的,是他邪神的身份不会暴露。

除了白璃外,能暴露出这个秘密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审判庭一群超凡职业者有多敏锐的他,身处的环境其实比白璃危险一百倍。

好在,六柱神的领域没有占卜或预言,审判庭的职业者们,敏锐来自他们的观察力,而非开挂。

只要林提前处理好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紧张慌乱,就能应付掉大部分情况。

包括他知道原理的测谎仪式。

林这么做只是为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第一天就用上了。

该说这是运气,还是该说别的什么?总之,他这个邪神,现在至少能在审判官的包围下活过今天吧。

林关掉水龙头。

离开前他最后瞥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比起源血之母的测谎仪式,他拥有的这个,通过镜子分辨某人内心情绪的能力,才更适合测谎,找出叛徒啊。

要不要试试呢?

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叛徒策划的地铁袭击殃及了当时也在地铁上的林——虽然最终结果是让林拿了十五元补贴——地铁袭击的后续影响则让林第一次被内务督察官带进讯问室。

对于林如今暗中进行的事业来说,身边有这么一个和邪.教勾结的叛徒十分危险。叛徒肆意行事,很容易一把火烧到确实不干净的林身上。

是敌人,林确定。

而若能找到这个叛徒,则能让他在审判庭的信任度上升。

有这么多好处,林觉得自己需要考虑的,只剩下如何抓出这个叛徒了。

“首先……”

他还没试过自己的能力在别人身上有没有用。

白璃和他本人都是特殊样本,不具备普遍性。看不到“镜中瞳”的人里,林还没找到适合出手的。

他思索着,走出盥洗室,迎面撞上赤夏。

“切,”橘红长发的狐人斜眼瞥林,“这么容易就叫你出来了?少说也要关一关禁闭吧。”

“……”林默默看他。

好,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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