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冕这一身,足有三十五道刀剑伤口,基本都伤在左半身,伤口皮肉翻卷狰狞,有些伤口甚至没完全处理好,如今都还有脓血,遮丑的衣裳一解开,皮肉腐败的臭味立即充斥鼻腔。

  滕昭的脸色都变白了几分,胃部有些不适,使劲掐了掐虎口,强迫自己稳着。

  这不算什么,乱葬岗里的死尸他都看过了,更烂。

  “三个月前,我遭了劫,一如你所说,九死一生,吊住了一口气,当时也及时请了几个大夫救治,命是保住了,可养了几个月,这一身的伤,却始终好不全,也越发孱弱。”杜冕白着脸道:“我不想死,听闻少观主医术高明,这才拖着残躯前来一拼。”

  秦流西看着他眼里的不甘,道:“山长水远,舟车劳顿的,你伤成这样还能干熬着找我,你求生的欲望确是强烈。”

  杜冕苦笑:“我若不动,只会等死。”

  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光是这一身伤,他的血几乎都流干了,筋骨断折,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一直躺在床上养着,这百日来,他身上有些浅些的伤口是好了,但深的那些,肉腐皮黑,辗转不能侧。

  那种从外到内疼到麻木的痛意没有谁比他更有感受。

  杜冕光是躺在床上,哪怕天天喝着滋补的汤药,可他愣是能感受到自己一天比一天孱弱,一日比一日凋零。

  他不想死!

  他是淮江漕运的下一任继承人,他若是死了,他祖父打下的漕帮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而这次劫难,他知道,并非仅仅是普通的水匪那般简单。

  他若是死了,只会让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如愿。

  这百日来,除了养伤,他殚精竭虑,以强硬的手段排除异己,把那些人揪出来,算是稳住了飘摇不定的人心。

  但同样的,弄得个身心俱疲,更让他的身体弱到了极致。

  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这具身体,也正是如此,才听得一大夫说起秦流西此人,抱着生的希望,安顿好了帮中事,才带着几个人来求医。

  他没大张旗鼓,只是带了贴身小厮护卫,暗地里安排了几个死士跟着,以免再遭暗算。

  而他确实有几分运道,在漓城便已遇上了秦流西。

  天不绝我!

  杜冕看着秦流西,双眼里的光璀璨如星。

  “你就坚信我能救你?”秦流西拿起他的右手开始扶脉。

  “本来不敢信,现在信了,因为我轻而易举地就遇上少观主你,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天不绝我!”

  “省口气养养神吧,不必卯足了力气去说好话了。”秦流西呵了一声,不再多言,只细细扶脉。

  杜冕屏息。

  秦流西扶脉的时间很长,眉心蹙起。

  “你确实……”

  杜冕苦笑:“我知道我命硬,你不必再说死不去这词了。”    秦流西摸了摸鼻子,说道:“嗯,是命硬,你这副身体说句不好听的,就剩了一副空壳,里面都虚了,这伤就这么挂着,就如你之前所说的苟延残喘,等死罢了。”

  杜冕面露苦意。

  “给你治伤的大夫,可都开了什么药?都是些止痛生肌滋阴养血的吧?”

  瓦松是贴身小厮,最是清楚不过,点头道:“是的,因为刀伤过多,我家爷遭劫的时候,都成了血人,这身体的血都快流干了。这百日来,用的药都是您说的那些,止痛的,补血滋养的药一日不停,就连喝的水,都是红枣泡的。”

  饶是如此,杜冕的脸还是惨白一片,没有半点血色。

  “进补过重,反成累赘。”秦流西摇头,道:“整日吃的这些,只会令你不思饮食,凝滞胃门,而疮口开张,更难痊愈。要养身体,必定需要吃得安睡得稳,两者皆不能,谈什么疗养?此外,你还忧思过重,劳心劳力,更是养伤大忌,能熬到这里见我,是你前世积了大德了。”

  养病,本就需要静养,心无旁鹭。

  可杜冕却不是,人都没几口气了,还要劳心劳力的费神谋算,伤身不说还伤神,这一身伤病能好才是奇怪。

  这是压根不把自己命当命了。

  秦流西作为医者,理应是看不惯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而往死里作践的人,但她也知道一点,身不由己。

  所以她也并没有过多批判,看向他的左手,拆了包扎的纱布,看到那手上几近横劈的刀伤,不由看了杜冕一眼,遭什么劫,分明是招了杀手来,这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大节奏。

  “你这手,伤在左寸关。左手寸脉对应的五腑乃是心和小肠,你这刀伤没处理好,脓血水倒流,虚弱不堪,阴阳失职,气血衰残,疮口不收而溃烂,又岂能好?现在都无力抬起了吧。”

  “我这手,该是废了。”杜冕十分平静。

  秦流西沉默,这人身上的伤,确实都是大麻烦。

  “少观主,说了这么多,您看我家爷还有救吗?”瓦松红着眼眶问。

  杜冕也抬头看向她。

  “死不去,就是过程难受些。”秦流西又指着他腹部的一条狰狞又腐黑的伤口,道:“除了左寸关位置,还有这里亦伤得太重,再深一点你就完犊子了。而这两处,都是最麻烦的,这伤处理不好,使得肉一直往里腐烂,烂着烂着这人就没了。要想治好,得把这些腐肉给剔除,使得脓血收疮口敛,才能重新长肉生肌养血。”

  杜冕浑身一僵。

  瓦松惊呼出声:“您是说,要割掉这些肉么?”

  “自然。”

  瓦松的手一哆嗦。

  他家爷身上有好几处都是这样的,岂不是都要割?
  刀剑的痛他也试过,都疼得不轻,何况割肉。

  “只要能治好,我都能忍。”杜冕抿着唇说,割肉总比丢命要强。

  秦流西声音清浅,道:“割肉倒好说,这疗养的过程却不是一蹴而就的,毕竟你这都是大伤,有些疮口已经开始收敛,但里面却没有长好,还得割开来把腐肉剔了才行,这些都处理好了,才能论疗养。而要想行动自如,可能要小半年的时长,你得安排妥了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