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华服男子与星空袍怪物一战虽然结束,大地上残留着的惨烈杀意依然能让人胆战心惊。
此时此刻,作为这场战斗获胜者的赤金华服男子就站在孔艽面前,道出广寒殿三个字。
像是问询,实则孔艽从他的眼里已经看到了笃定的神情。
显然,西煌福地经历过广寒殿在先云界最鼎盛的时期。
他一就看出来孔艽神魂上带着的广寒殿功法气息。
既然已经被认出身份,孔艽也没有否认的必要,声音诚恳的低头应道:“前辈学识旷古烁今,晚辈广寒殿弟子孔艽,拜见真人。”
说话间,孔艽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男子,表情满是怪异。
眼前这个男子明明只剩一具空壳,孔艽一直以为他没有意识存在。
而今居然开口说话,孔艽有一种在与尸体交谈的感觉。
男子身形高大,比孔艽都要还高上半个头,听到孔艽那恭顺的回应,脸上露出些许惆怅之色,喃喃自语道:“还真是广寒殿的人,让那老家伙算对了。”
“老家伙?”孔艽眉头微微颦蹙,有些不明所以。
男子这时候又重新将目光定格在孔艽身上,徐声解释道:“曾经有位朋友曾用玄机之法为我推过后半生。”
“说我两千一百岁时必逢大劫。”
“那一劫真魂震碎,肉身遗蜕也要饱受兵戈之苦近万年。”
“这一劫需逢广寒殿后人,可解。”
说着,男子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孔艽轻轻回道:“眼下回首一看,竟然尽在我那朋友谶语之中。”
孔艽眼珠一转,换做他修炼之前,他必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鬼话的。
直到他有了云纹碑,这个能捕捉时间机缘,看透世间气运,也可预测吉凶的神物。
他适才明白,原来这世间真有能推算世间吉凶的妙法。
那男子口中所说的玄机之法,与云纹碑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云纹碑推算的吉凶,是以气运为基础。对于未来吉凶有些模糊,不能准确定位具体的时间。”
“这位前辈的朋友竟然能算到如此程度,连万年之后的我会出现在西煌福地都能算出,这方面倒是比云纹碑强些。”
毕竟云纹碑真正利害之处,是锁定世间机缘。
预测吉凶,只不过是顺带的,没有可比性。
当然也有孔艽如今实力还不能完全掌握云纹碑的妙用有关。
他眼下不过掌生。
而能和这个华服男子成为朋友,那人必然也是造玄真人。
等孔艽造玄,亦或是他气运再进一步,说不得也能如他朋友那般,一眼看破世间命理运数。
正在孔艽为此思绪飘散间。
男子忽而又问道孔艽:“西煌福地能驱散污浊,得以清宁,全赖小友相助。你可有什么要求?”
男子问得认真,不像是随口所说。
孔艽眼睛顿时雪亮,当即明白了云纹碑的机缘来自于何处了。
“原来是眼前这位前辈。”孔艽心头暗暗窃喜,嘴里却是义正言辞的回道:“除魔卫道,我辈修士义不容辞,前辈言重了。”
男子脸上依然看不到情绪,眼睛只是凝视着孔艽,平静的回了一句:“你还是说吧,我只不过只是一缕残魂留在这幅肉体之上。眼下不过得以片刻的清醒。”
“等我这最后一缕真魂消散,可就不认识你了。”
“真魂吗!”孔艽眼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掌生凝聚神魂超脱肉身,哪怕肉身被毁,神魂也可不灭。
而造玄神魂扎根天地,与天地道韵相合,那个境界的修士就不再是神魂了。
而是真魂。
掌生大能,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朽。
神魂被灭杀,掌生同样要身死道消。
而造玄真魂则可以遁入虚空之内,极难杀死,哪怕只剩一丝残魂,也可以苟延残喘许久。
例如乙字十二。
显然,眼前的男子的情况和乙字十二有些类似,都是那一缕真魂还未灭。
不过听他的口气,那一缕真魂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既然他将话说道这份上了,孔艽也不装了,硬着头皮,试探性的道了一声:“西煌福地乃是桑东两大福地之一。”
“可是眼下桑东大地之上关于西煌的传承几乎断绝,晚辈方才见前辈的神勇,以玄法硬抗准仙器,如此旷古烁今的传承要是断去了,未免可惜。”
孔艽弯弯绕绕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眼馋方才男子硬抗翻天印那一道灵符道法。
它不仅能硬抗准仙器翻天印,还能用以封印。
孔艽认为,那道传承即便不是仙法,也差不远了。
正好,自己所修行的道法葬雪录,随着修为的提升,尤其是到了掌生境界后。
已经不能再对敌中起到如养轮、升轮境界那般势如破竹的效果了。
倒不是说葬雪录不行。
放在掌生境界也算是靠前的道法了。
但也仅仅只是靠前。
到了掌生境界,哪一个修士没点压箱底的本事。
葬雪录威慑力已经不够了。
因而孔艽才会如此的心痒难耐,当下一副恳切的姿态对着男子说道:“前辈放心,晚辈不会让西煌福地传承明珠蒙尘,就算参悟不透,也会为它寻上一个靠谱的传人。”
换做平时,孔艽哪里敢说出这种话。
觊觎一派传承,和要和那个门派宣战,有什么区别,怕是当场就要撕破脸。
可西煌福地已经覆灭这么久了。
芜东大地上早已没有了关于西煌传承的丁点道术传下来。
想来西煌福地弟子是死绝了。
对于一个门派而言,传承的延续是至关重要的。
其重要程度就好比凡人无后。
不然乙字十二也不会再寿元耗尽之前,费这么多心思,也要将伊惊海的传承交到孔艽手里。
因而孔艽才敢说出这番话。
果不其然,男子闻言,沉默良久。
凝望了孔艽许久后,悠悠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该考虑传承的事情了。”
男子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话音刚落,便忽然出手,朝着孔艽点出一指。
造玄手段,掌生大能根本不可能反抗半点。
孔艽动都不曾动弹动一下,男子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眉心。
刹那间,大量的知识和记忆,顺着男子的手指涌向孔艽的识海。
在那无尽的知识下,孔艽眼神都呆滞下来。
霁月神魂都出现了些许疼痛之感。
“天阶霁月!”男子在这个过程中,也发现了孔艽神魂的神异之处,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不愧是广寒殿传人。”
男子原本还担心孔艽的神魂承受不住这么多的记忆。
毕竟西煌福地传承也是延续了数百代。
其中不只是道法与功法传承,涉及到的阵法、丹道、炼器、符箓、刀剑枪兵器百家等等包罗万象。
哪怕是掌生大能的神魂也会吃不消。
因而他之前只准备将西煌福地几道比较重要的传承送与孔艽便了事。
直到他感觉到了孔艽神魂的神异,又改变了想法。
“既然你想要那封绝符法,就一并送你了。”嘴里轻喃着,男子眼里霎时间迸射出两道赤色光柱,从孔艽的眼睛直射入他神魂之中。
这个过程中,孔艽神魂上施加的压力愈加巨大。
疼痛之感愈加剧烈。
之前葛峡的记忆,只是让他肉身不适,头昏脑涨。
而这一次,那种承受海量知识所造成的痛苦,只直接作用在灵魂深处的。
西煌福地数百代人的积累,那数之不尽的知识就这么强行灌入,换一个掌生过来,怕是神魂当场就要崩溃。
而孔艽的霁月神魂仅仅只是痛疼,却没有出现实质性的伤势。
这也是为什么男子会说那番话的原因。
孔艽的霁月神魂在压力之下,直接从他体内掠到了他的头顶。
洒下柔和的月华,为孔艽缓解那神魂撕裂的痛苦。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炷香。
孔艽的衣服在巨大的痛苦之下都湿透了。
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一副随时可能神魂晕厥的样子。
终于要在他快要感觉支撑不住时。
男子终于收手了。
他手指从孔艽的额间轻轻挪开,看着孔艽头顶上悬浮的霁月神魂,又是一声惊叹:“本想看看这霁月神魂比我西煌福地的赤霞神魂强在哪里。”
“谁知道把老底都交出去了,这霁月神魂还依然灿灿生辉。”
没错,男子哪怕是已经死了万年,残魂依然有与广寒殿一较高低的心思。
于是几乎倾尽所有。
哪知道孔艽还是扛了下来。
这时候孔艽的眼睛还未恢复清明,他的识海内,数之不尽的光球在其中悬浮。
每一个光球都代表了一部功法、亦或是一道道法,更甚至是炼器之法。
那些光球数以万计,汇聚在一起,散发出如同星河一般的光辉。
那些都是西煌福地的传承,男子全部赠予了孔艽,代表了这里每一个光球都可以任凭孔艽翻阅。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孔艽的意识都出现了混沌之感,被那无穷无尽的知识淹没了,穿梭在了无尽海的传承海洋中。
视线移向那星罗棋布的光球内,有一个赤金之色的光球尤其巨大。
如果其他光球是星辰。
那么这个赤金色的光球便是一轮烈日。 迸发出比所有光球凝聚在一起的光辉还要耀眼的光芒。
孔艽的神识沉入其中,这个光球的所代表的传承也被他所翻阅。
这道传承名叫:封决符法
孔艽猜对了,它的确是仙法。
这时候男子的嗓音,也传入孔艽识海,叮嘱道:
“符箓一道,包罗万象,任何道法都可铭刻在其上。”
“这封决符法同样变化万千,可攻伐、可镇守、可挪移,练到登峰造极,甚至可以封决天地,锁住一界之地。”
“好生参详,不要心急。仙法本就择仙缘,你若无这仙缘,强行修炼,只会反受其害。”
男子的嗓音好似有抚平孔艽神魂剧痛之能。
嗓音过处,孔艽那神魂上残留的痛楚,随即烟消云散。
“仙法择仙缘?怪不得。”孔艽从混沌中苏醒,细细品味着男子话中透露的信息。
怪不得修炼仙法如此之难。
古月吟、神游太虚、还是这封决符法,都不是强行修炼可以练的。
要是强行修炼,说不得真要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孔艽牢牢记住了男子的话,而后控制着意识退出了识海。
眼下还不是研究这仙法的时候。
等到西煌福地事情一了,他再慢慢去翻阅那西煌福地的无数传承。
反正都在他识海之中,任君取之。
眼睛重新恢复清明,孔艽看到的是男子那张英武不凡的面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为孔艽送出传承的原因,耗费了他大量的心神,眼下他的眼睛又开始出现了时断时续的混沌木讷之感。
“糟了,这位前辈的残魂,要撑不住了。”
这一幕看在孔艽眼里,然他心头一紧。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他。
毕竟眼前之人,可是西煌福地当年那一劫的亲历者,知道许多无人知晓的秘密。
比如西煌福地因何而覆灭的?
这个问题孔艽之前是不想知道的。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他深刻明白,知道得越多越危险这个道理。
但是这西煌福地内出现了星空袍怪物。
定岳宗背后也有那星空袍怪物的影子。
苍梧派前辈俞仙期是因为那个神秘势力而失踪的。
苍梧派灭了定岳宗,俞仙期又是定岳宗的人。
而孔艽进入过星空祭坛与星空袍怪物交过手,他又是俞仙期的箭道传人。
已经与那星空袍怪物已经有了因果纠缠,不可能就此善了。
他自然是要问的。
于是孔艽急声开口问道西煌福地的覆灭是不是因为那星空怪物。
还有那星空袍怪物的身份。
生怕那男子咽了气。
男子闻言,眼睛恢复了片刻清明,并无保留,将所知晓的一切尽数道来。
“福地的覆灭确实和那星空袍势力有关。”
“但它们只是元凶之一,还有另外一股神秘的势力,隐匿在背后。”
继而男子说道那长枪,以及他胸口插着的那柄利剑的主人,就是来自于那个势力。
那一战。
利剑的主人被他斩杀,而长枪的主人是最后的胜利者,最后身负重伤而去。
孔艽并不关心长枪、神剑的主人是谁。
起码目前而言,那两件准仙器的主人并未和他有半点纠缠。
着重问道星空袍势力。
“西煌大劫之前,我感应到蛊疆方向有魔性滋生。”
“那一日,蛊疆一域白昼顷刻间化为星空帷幕,必然与星空势力有关。不管它们是不是来自蛊疆,蛊疆也脱不了关系。”
男子的话就像是一条线,将孔艽之前对于星空袍势力所有的线索窜连在了一起。
定岳宗与蛊疆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因为定岳宗背后就有星空袍势力的影子。
他们的血炼法也来来自蛊疆。
孔艽也曾经怀疑过,蛊疆是不是和星空袍势力有关。
但只是猜测,没有丝毫线索。
如今听男子一言,直接坐实了定岳宗、星空袍势力、蛊疆三者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
孔艽又问:“前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会不会是蛊疆巫神!”
说道蛊疆,巫神是绕不过去的坎。
它是那一域之地的主宰,隐于幕后,操控着整个蛊疆。
“巫神?”男子眉头一皱,随即明白了孔艽在说什么,轻轻回道:“它现在叫巫神吗?”
说完语气中带上了轻蔑,不屑道:“不过一具被白帝斩灭的邪仙残念而已,安敢称神。”
“邪仙!仙人残念。”孔艽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那蛊疆巫神,居然是白帝斩杀过的仙人残留的残念。
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怪不得它能统御蛊疆,怪不得蛊疆世代与天齐为敌。
两域的恩怨,早就在白帝之时起就注定了。
不过蛊疆涉及到了仙人,孔艽又感觉一阵头大无比。
他的蛊疆机缘还没取呢。
他之前猜测,那蛊疆巫神最多不过造玄。
眼下一看,还是低估了,居然是和仙有关。
那仙人哪怕是残念,对于当世而言,都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同时孔艽也被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他没去蛊疆,还好他先来了西煌福地。
不然这一趟去了蛊疆,生死难料。
“我去蛊疆,不是等于羊入虎口?”
孔艽心有余悸的朝着头顶上属于自己的鎏金气运看了一眼。
冥冥之中,自己的气运又发挥了作用,让自己免于死劫。
这时候,男子声音又响起了:“就算与那邪仙残念没有直接关系,它也脱不干净。”
“你参与了这场战斗,必然已经被它盯上了,日后莫要去那蛊疆之地。它的真身被白帝镇于玺山之下,残念不能脱离真身。”
“只要你别去蛊疆,它也奈何不了你。”
说完,男子神情忽而一一变,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这一缕真魂终于是油尽灯枯了,我撑不住了。”
说完,男子指了指自己胸腔上插着的利剑和手中持着的封印星空袍的封印法球。
“这两件都是准仙器,这利剑的主人被我所杀,它恨我入骨。”
“待我这肉身寂灭之后,会留下一封印,封去它所有的灵性,你大可以试试能否将其炼化认主。”
“若不能炼化,寻一造玄真人将其镇压了,莫要让它出去了。”
男子说这些话时,孔艽连连点头,不敢插嘴,身怕打扰到男子。
说完他胸口上插上的神剑。
他又看了一眼手掌上封印的星空袍,略微遗憾的道:“这衣袍上沾染了那怪物疯狂的意志,乃是一件邪物,就不能留个你了。”
“我会将它一起拖入黄泉碧落。”
交代完这些,孔艽忽而想起了什么,神情诚恳的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尊名。”
男子深深看了孔艽一眼,明白了后者的想法,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答道:“齐源!先云界人人唤我,赤阳真人。”
孔艽轻轻点头,朝着齐源深深一拜:“晚辈恭送赤阳真人。”
这个男人,一己之力,拖住了西煌福地三个邪祟。
神剑、长枪、星空袍怪物。
哪怕是身死只剩一缕残魂,也有镇压一地的气魄,值得孔艽一拜。
男子对于恭送二字不以为然,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死亡或许只是新的开始。”
说完,男子回头深深看了西煌福地的天穹一眼。
他的眼睛好似能望穿虚空,看到福地之外那一丰神绰约的青年,他的眼睛泛着金光,手持一卷金丝玉轴。
他正身处战场之中,凭借手中金丝玉轴镇压那准仙器玉碗。
就在男子举目忘来的刹那,他似乎心有所感,一双金眸带着些许疑惑,望了过来。
两双眼睛在隔着虚空对视。
青年眉宇间带着疑惑,显然他并不能望穿虚空。
但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哈哈!”齐源却是在此刻收回了目光,哈哈一笑后,手持那星空袍在孔艽恭敬的目送下撕开虚空。
他身形在踏入那混沌无边的虚空中的刹那。
他整个肉身都化作了烈日骄阳,肉身在骄阳下化为飞灰。
骄阳裹挟着星空袍,遁入无尽的黑暗。
哐当!
同一时间,一柄铭刻着繁琐雕文的利剑,自男子离开的虚空中掉落。
就落在孔艽的脚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