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席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满头乱糟糟的白发,在说完这句话后,迎着蚩主冷漠的目光,在他面前展开一幅投影画面。

  画面之中,是燃烧的江户城,是坍塌的千户所。

  潮水般的人影将这里围拢,画面的视角如同随风而走,掠过沾满碎肉的崩口长刀,冲出枪口喷溅的火光,吹过伤口中喷出的血水,拂过一张张死不瞑目的不甘眼眸。

  视线挤进摩肩接踵的人群,漫过雾霭般弥漫的硝烟,蚩主终于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是鬼王达、范无咎、谢必安、穷奇、豹尾.
  男人们怒吼狞笑,如同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礁石,用刀枪迎上激涌而上的敌潮。

  是画皮扬起的茫然的脸,是颤抖的怀中抱着的夜叉的尸体,视线撞碎她眼角滑落的一滴泪水,冲进夜叉眼中冰冷枯寂的黑暗。

  画面陡暗复明,是一道从符海雷雨之中冲天而起的剑光!
  是陈乞生苍白的脸,是他眼中燃烧的恨。

  是穿梭在漆黑云海之中的鹏鸟,哭花了一张脸的李花紧紧抱着赵青侠被风吹动的头发。

  是那座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梦境,邹四九悍勇冲向那头庞然巨兽。

  是站在擎天怒猿头顶的袁明妃,神情冷漠的看着面前那尊山岳般庞大的金身佛陀。

  “这一次我进入倭区,目的只为了将你收回,并不想对其他人出手。但如果你继续抵抗,除你之外的四具墨甲,现在就将丧失行动能力,他们保护的人也立马会死。这一点我而言,并不难,你应该也清楚。”

  “当年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好争辩的。”

  那片升腾的符海也在此刻悬停不动,僵持不过片刻,便簌簌坠落。

  “你是蚩主,是明鬼境中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你不能他妈的死的这么憋屈,听到了没有”

  江户城西北。

  席卷而至的涟漪如同一只巨手凌空挥动,重重拉上天穹的帷幕,盖住所有耀目星辰。

  咚..咚..
  “马爷,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蠢的人吗?能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自爆?”

  孟席眉头深锁,沉声道:“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矩子堂中部分院给你的,但因为你的叛逃,让中部分院成了整个墨序的罪人,这才是你真正的错。所以现在我们要你把一切都还回来,让中部分院能给墨序一个圆满的交代!”

  蚩主的身体扛着束缚向前慢慢倾压,身体如双眼如沸腾的烈焰,朗声笑道:“老子今天就给你们一個交代,绝对让你们心满意足,毕生难忘!”

  绷紧的铁链发出咔咔声响,炸动的雷光缠绕上暗金色的躯体,将其死死限制在原地。

  马王爷强忍着那股让自己灵魂颤栗的剧痛,残存的右臂死死扣住那条快要合拢的缝隙,低着头用头盔狠狠撞去。

  “和武序一起冲在最前面的是我们这些明鬼墨甲!你们这些从序者付出了什么?”

  “想要交代?行啊!”

  画面放大,定格在头盔中间,那只阖然紧闭的独眼。

  雷鸣沸反盈天,照亮巴都那张骇然失色的脸。

  孟席对蚩主讥讽的话音置若罔闻,口中淡淡道:“苏策的债,他要用命来偿还。而你的错,也该由你来承担。”

  “扯淡..给我停下!”

  蚩主平静道:“我其实是没时间了,苏策现在还在佛国里等我。就他现在那把老骨头,如果没有我的帮忙,还真宰不掉那些跳梁小丑。”

  马王爷虚弱的话音中带着难掩的怒意,浑然不顾身上一块块龟裂的甲片,双手径直撕进雷网,拼尽全力撕扯,却只能在那张雷网之中扯开一条微不足道的裂隙。

  “明鬼因墨序而生,为墨序而活,无论你承不承认,主次早已经定下。出现你这种能够脱离墨序单独存在的所谓神器,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自由不是明鬼该有的东西,只有‘忠诚’才是真正的明鬼之志!”

  “当然听到了,所以我得帮你们杀光这些人。如果真让我站在这里看着你们死,那才是真的憋屈。”

  话音落下,马王爷猛然抬头,却看到一股无形的涟漪撞进视线,瞬间扩散向整座江户城。

  “明鬼是人,不是你们的工具!”

  在逼迫孟席成为出头鸟之后,安然选择冷眼旁观的巴都看着眼前这一幕,往日惨痛的回忆涌上心头,身形片刻不停,向后抽身暴退。

  愣神的孟席似乎猛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神色骤然剧变。却在正要开口呵斥瞬间,投射的身影轰然破碎在翻涌的雷光之中。

  “照咱们的老规矩,你教我泡妞,我教你杀人。”

  蚩主放声大笑,狞声道:“老子唯一的错就是没有在叛出墨序的那天,把那些被关在明鬼境中像商品一样等人挑选的明鬼救出来,把整个中部分院连根拔起,将你们这群奴役明鬼的畜生们全部杀光!”

  几近支离破碎的墨甲在一片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从李钧身上艰难脱离,脚步踉跄,身影晃荡,却义无反顾的撞向那越发躁动不安的雷光。

  蚩主话音中带起笑意:“今天这一堂我先来。至于你的课,我回头再来上。”

  孟席平静说道:“蚩主,只要你交出核心的控制权,我可以给你时间杀死巴都,让你再做一回救世主。如果你不在乎他们的生死,那我也可以陪着伱一起等。你和苏策的结果已经注定,到最后无外乎再多分润一些好处给其他几家,我同样能够拿走你的核心。但这些被牵连进这场祸事的人,将无一幸免。”

  “你要干什么?!”

  “别犯浑,给他妈什么交代?大不了就死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

  “我的错?”

  蚩主压低头颅,一双幽暗的眼睛定定看着孟席,笑道:“看来这些年你们跟着儒序学做人,是真的进步了很多啊,把当年那些卑鄙龌龊的手段用的是越来越纯熟了。你们现在应该很后悔在‘天下分武’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站到三教那一边吧?”

  一道道人影从蚩主的眼前闪烁而过,最终浮现出那道站在血泊之中,杵枪而立的身影。

  一条手臂强行挤进雷池,却在下一刻被蜂拥而至的雷光烧融成满地滚烫的铁水。

  蚩主冷笑道:“是局势落入下风之时你们的临阵脱逃?还是最后把我们这群墨甲卖给三教,换你们自己安然脱身的背后捅刀?”

  “造物之人,才是主。”

  孟席一字一顿:“两条路,左还有右,你自己选。”

  “正是因为当年我们已经为了武序付出太多,所以以后我们都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雷池之前,那枚嵌在头盔中央,阖然紧闭的眼眸似有所感,颤抖着重新睁开。

  张清圣再也维持不住那副出尘的地仙仪态,精心选配的五官变得狰狞无比,不断挥动着双手。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腹中的道基却再也无法勾连任何一件道械或者是符篆。

  陷入绝望之中的张清圣放弃了无用的挣扎,脑海中的意识疯狂敲砸着那座存在于黄粱梦境之中的龙虎洞天,将自己的意识转入其中,重新载入藏在万里之外的龙虎山中的备用躯体。

  可往日对他而言畅通无阻的洞天大门,此刻却沉重如山。那缓慢无比的开启的速度,远不如视线中那道不断逼近的森冷寒光。

  “焚燃明鬼,自爆核心好一个蚩主,竟要把我们一网打尽!”

  张清圣嘴角勾起一丝无奈苦笑。

  下一刻,他的眼眸便被迫近的剑光全部沾满。

  铮!
  长剑势如破竹斩断所有挡路的械骨,锋芒贯穿道基,剑尖透体而出!

  龙虎山道四张清圣,神魂俱灭。

  长剑噗呲一声拔出,陈乞生嘴唇翕张,却发现自己对着眼前这具尸体,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甲胄脱体,陈乞生拉开胸前沾满鲜血的衣襟,将那件印有‘龙虎山罗天大醮信徒纪念’字样的衣衫扯得粉碎。

  做完这一切后,陈乞生转头回望,长军的身影也在此刻出现在他身旁。

  一人一甲,默默看向那雷光正在熄灭的地方。

  “蚩主.”

  “蚩主.”

  涟漪吹进梦境之中,掠过如烈焰般的火红长发,落进一双清冷的眼眸,却如同一颗巨石投入平湖,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守御慢慢抬起双手盖住面颊,指间的缝隙之中,泪如雨下。

  天空中,属于吕筹的数字如同一堆沙砾,在涟漪的吹拂下消散一空。

  邹四九血贯瞳仁,手中长枪贯入巨兽的后颈,将吕筹的身躯死死钉在地上。

  痛不欲生的嘶吼声中,邹四九如同一头获胜的饥饿野兽,整个身体趴在吕筹的头顶,一口口狠狠咬下。

  随着滑动的喉结将嚼碎的血肉咽下,吕筹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凄厉的咒骂也在慢慢变成虚弱的低吼。

  吼.
  吼!
  擎天巨猿仰天怒啸,涟漪吹过他掌中握持的铁棍,为棍身染上一层金光,末端缠上一圈璀璨金箍。

  棍身搅动,震开身前佛陀夹棍合十的双手,裹挟着一股恶风重重抡在佛陀的头颅之上。

  如山佛躯轰然倒下,被怒猿一脚踏在胸口,膨胀如天柱的巨棍抱在怀中高高抬起,对准身下那张令人厌恶的佛脸狠狠砸下。

  咚!
  席卷的狂风吹动袁明妃鬓角的长发,她扬起脸,往日妩媚的眉眼只剩一片肃穆庄严,眺望的视线追逐着远去的涟漪。

  目光似乎要穿过这座佛国,看向另一座佛国。

  “来了?”

  “嗯,是不是来迟了?我就知道你没了我不行,就这三个玩意儿居然让你见血了?”

  “别废话,关门了没?”

  “放心,早关上了。”

  “那就好。”

  苍老武夫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抬头看向漫天站立的仙佛,笑问道:“蚩主,你说咱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干过这种关门打狗的事情了?”

  “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很久了。”

  “那今天就重温重温?”

  “行啊。”

  同时而起的狂放笑声中,蚩主的身影浮现在苏策身后,一步踏前。

  就在身影重合的瞬间,暗金色流光遍染全身,一具凶恶甲胄于光影中凝聚而出。

  狮齿鬼角环绕面容,如焰血色跃上眼眸。

  “一个不留?”

  “为何要留?”

  轰!
  方圆十丈地面猛然塌陷,掀起的尘烟被冲起的身影拖拽上天。

  “诛!”

  仙佛之声如洪钟大吕,却被一声低喝全部改过。

  “闭嘴。”

  冲天而上的苏策径直撞进迎面呼啸而来的剑雨洪流,无视周遭扰乱视线的幻仙假佛,张开的五指扣住其中一张惊骇的面容,扬臂掷向地面。

  呼啸翻滚的身影在空中撞出一层层圆形气浪,在坠入地面的瞬间,一道追袭而至的拳影便落在身上。

  轰!
  什么飞剑、符篆、佛音、护法神、黄巾力士、道祖法器.
  苏策浑然不顾,任由一道道攻击落在自己的背上,冰冷的眼眸始终定定盯着被自己按在地上的龙虎山张希量,一拳接着一拳砸下。

  震颤的地面在接连不断的沉闷轰鸣中一寸寸塌陷,裂开道道丈宽沟壑,激荡的烟尘刚刚升起,又被从天压下的劲风吹散。

  随着最后一道响彻天地的轰鸣,地面终于停止了龟裂。

  “你们这些新生的序三,打人怎么不疼不痒?”

  苏策拧动着脖颈,侧头吐出一口血痰,随手丢开手中早已经不成人形的破烂尸体,抬手戟指天幕,一身蛮横气焰沸反盈天!
  “下一个,就是你。”

  被指中的青城山良稷脸色阴沉,隐在道袍袖中的双手猛然握紧,却又立马松开。

  “快”

  良稷猛然转头,怒视着站在身侧的桑烟寺弥乐,吼声中带着无法掩饰的颤音:“快解开佛国!”

  “现在才想跑?晚了!”

  “巴都,蚩主的明鬼意识现在已经进入了弥乐的佛国,此刻你面前就是一具空壳。你如果还要看戏,等苏策真的脱离了佛国,大家今天都要死在这里!”

  孟席几近破音的嘶喊声中,巴都的身影早已经冲出。

  这一刻,这才是他等待已久的真正良机!
  充斥灵魂的喜悦在巴都的脸上交织出张狂的狞笑,身体内传出尖锐刺耳的啸音,他的械心已经进入超频。

  足矣震碎人肺腑的音浪快过奔袭的身影和扬起的刀光,先一步撞上那道杵枪站在血泊之中的身影,砸中李钧的胸膛。

  咚!
  一声鼓点般的闷音在巴都耳边响起。没有任何迟疑,他瞬间便听出这是血肉心脏跳动的声音!

  下一刻,前后站立的两道身影,在此刻同时睁眼!
  一股从基因中翻涌而起恐惧在此刻紧紧攥住巴都的械心,迈开的脚步变得迟疑凝重。

  就在他前冲的身影即将戛然而止的之际,孟席沙哑的嘶吼再次在耳边炸响。

  “蚩主已死,苏策也是强弩之末!”

  巴都骤停的械心再次掀起刺耳的嗡鸣,恼羞成怒他不再迟疑,手中的斩马刀裹挟着冲击灵魂的音潮,悍然斩下!

  铮!
  枪尖挡住了锋刃,炸开的火点落入李钧的眼中,但他注视的却是此刻流过眼幕的密密麻麻的字眼。

  还有那一滴落入自己身体之中鲜血,引燃的燎原大火!

  【饕餮(四品技击)学习完成,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摧城(四品技击)学习完成,已替换见龙卸甲(五品大圆满)、分筋错骨手(七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登岳(四品身法)学习完成,已替换踏锋(五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神堂(四品锻体)学习完成,已替换山骨(五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震虏(四品内功)学习完成,已替换洞见五神(五品大圆满),提升至四品大圆满】

  咔哒
  这是冥冥之中铜锁即将碎裂的清脆声响。

  在李钧身体的最深处,那扇紧闭的大门只差最后一线,就能彻底洞开!

  “别回头,现在你才是主角!让我亲眼看着你彻底结束这场祸事,完成这个仪轨,跨过这道天堑,走出你自己的路。”

  苏策盘腿坐地,面带笑意,看着站在面前的背影。

  此时天色已过至暗,点点明亮从天边浮现。

  “长夜将尽啊,要不然这一步.就叫薪主吧!”

  老人抬手拍了拍身后冰冷的甲胄,笑道:“蚩主,我取的名字不错吧?独行武四..薪主。”

  “李钧啊,送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