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山下,郑继之的宴场。

  那张原本象征尊崇地位的单人沙发上血迹犹存,被照胆长枪刺出的缺口像一张丑陋的笑脸,无声的迎向刘典。

  “舅舅就是在这里被人杀死的?”

  刘典毫无顾忌的坐入沙发之中,看向束手站在面前的年轻男人。

  郑继之的二子,郑文勇低头轻声说道:“是。”

  刘典叹了口气:“舅舅这些年春风得意,到底还是不像原来那么小心谨慎了。在金陵这种地方,哪里会存在什么不透风的墙?什么秘密宴场,分明是自掘的坟墓啊。”

  “典哥,求你一定要帮我父亲报仇啊!”

  郑文勇神情激动,竟直接在刘典面前跪了下来。

  “仇当然要报,但是郑家也不能乱。”刘典平静说道。

  郑文勇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片惶恐,低声答道:“典哥,我从没有想过要去夺权。都是我那些兄弟们想要先下手为强,我迫不得已才会反击,我没想杀他们”

  郑继之的突然死亡,顿时让整个郑阀内部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他在世之时表现得一副兄恭弟谦的五个儿子根本无暇哀悼,纷纷打出追查真凶的旗号,开始拉拢族内的长辈们为自己站队。

  利诱、诬陷、跟踪、暗杀各种骇人听闻的内斗戏码一幕接着一幕上演,足以让外界之人看的瞠目结舌。

  短短四天,郑继之的五个儿子已经有三个下去陪他,只剩下受众多郑氏长辈拥护的长子郑武炎和此刻站在刘典面前的次子郑文勇,暂时还没有分出雌雄。

  整個郑家已然一副风雨飘摇之势。

  “文勇你没有做错,你只是在拿回你应得的东西。像长子继承这种陈规陋习,早就该被废除了,眼下是非常之时,自然该是能者上位,才能保全整个郑家,所以这郑阀阀主的位置自然该由你来继承。”

  “典哥我”

  郑文勇满脸惊喜,跪在地上的身体情不自禁往前膝行几步。

  “你父亲的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我会支持你来接任。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典哥您放心,我虽然不像父亲那般精明能干,但忠诚却是一脉相承。以前父亲怎么做,今后我就怎么做,郑家永远是您最得力的下属。那些门阀家族谁要是敢有半点不轨的念头,我郑文勇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

  跪在地上的郑文勇声音洪亮,迫不及待的向刘典表明自己的忠心。

  “郑家是我的母族,你是我的兄弟,不是什么下属。维系伱我的也不是什么忠心,而是源于血脉的亲情。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一家人。”

  刘典将郑文勇搀扶起来,柔声道:“舅舅生前经常跟我提前,在这些子嗣之中,他最看好的就是你。郑家能够交到你手里,舅舅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父亲!”

  郑文勇话音悲怆,泛红的眼眶中有泪光涌动。

  “舅舅,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刘典从一片狼藉的几案上拿起一瓶幸存的明酒,两手托着酒瓶,将酒液倾在地上。

  郑文勇有学有样,挂满泪痕的脸上,嘴唇微动:“父亲,我一定会好好带领郑家,您安息吧。”

  尽管已经尽力压制,但他的声音中依旧透着淡淡的雀跃,被刘典听得清清楚楚。

  “尽快去户部报到吧,有了这层身份,你才能名正言顺的接管郑家。”

  刘典背过身,低头看着那张沙发上的前后通透的窟窿,眼神晦涩难明。

  “我现在就去。典哥你放心,我今天之内就让郑家重新恢复稳定。”

  郑文勇迫不及待的应道,快步走了出去。

  陷入寂静的宴场中,刘典将手中酒一饮而尽,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心腹下属。

  “雷耀哥,你说如果有天我的父亲也被人杀了,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这么开心?”

  “不会。”

  听到自己主子问出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这个叫雷耀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干净利落的回答道。

  刘典饶有兴致问道:“为什么?”

  “郑文勇之所以会高兴,是因为郑大人的死,让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您不一样,您想要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人赐予。”

  “知我懂我者,唯有你雷耀一人啊!”

  刘典开怀大笑:“外人都说我们文武两序是水火不容,可在我看来,这些不过都是狭隘的小人言语。敌对的不过只是利益,和序列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反而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致胜之道。”    “少爷英明。”

  雷耀依旧是一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用不着喊什么少爷,你说着别扭,我听着也难受。”

  刘典没好气的摆了摆手,说道:“你要是真不知道怎么称呼,直接喊我名字就行,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该有的规矩得有。这是老爷专门吩咐过的。”

  话虽如此,但雷耀的语气还是稍微变得柔和了些许。

  “老头到底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他又没给你打儒序印信,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刘典上下打量着对方,一脸好奇。

  雷耀正色道:“当年如果没有老爷出手相救,我早就死在了洪圣门的追杀下.”

  “行了行了,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不过我说句实话啊,老头本来就跟你师父张长风有仇,只是阴差阳错救下了雷哥你。而且他这些年一直把张长风关在刘阀内部没有杀,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刘典挠了挠耳朵,打趣道:“要是我帮你把这个心头之患解决了,你能不能也对我言听计从?”

  雷耀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僵硬笑容,并没有接话。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刘典早就习惯了对方这种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终于切入正题,问道:“事情查的怎么样?”

  “基本上都查清楚了。”

  雷耀将梳理好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话语中不止提及了已死的荣麓和韩骧,甚至还有梁火和王旗的名字。

  “照这么说,这件事真的跟我大哥无关了?”

  刘典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从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杀人的应该就是李钧,他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和动机。不过.”雷耀欲言又止。

  刘典了然一笑,接过他的话茬说道:“不过这件事要真是跟我大哥没有关系,他怎么可能会不落井下石,反而这么好心帮我稳住局面,甚至主动提供线索,向我示好,对吧?”

  “或许是大少爷深明大义,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一致对外。”

  “你相信吗?反正我是不会相信。”

  刘典摇了摇头,嗤笑道:“从我母亲获准生下我的那天开始,我这位好大哥就开始枕戈待旦,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将我剔骨剐肉。这一次我被人寻仇上门,他要是趁机发难,我反而会安心不少。反倒是像现在这般兄弟齐心,才是让我感觉很不踏实,恐怕到时候他要断的不是外人的金戈,而是我这个亲弟弟的筋骨啊。”

  “我会安排人留意大少爷那边的动向。”

  刘典点了点头,“刘途是要防备,不过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现在当务之急确实是要给那些死了人的门阀家族一个交代。”

  “那让墨序中院的刘仙州来顶这个黑锅?”

  “我大哥这么多年可是第一次向我示好了,我总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吧?顺水推舟的好事,不做白不做。”刘典笑道。

  雷耀轻声问道:“那李钧那边?”

  “这就要劳烦雷哥你找他谈一谈了,帮我去看看这条过江龙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刘典笑了笑,抬手指着自己的脸:“是不是真铁了心要杀了我这个在倭区事件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才会罢休。”

  雷耀脸色凝重:“他会杀郑大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不吃敬酒,那就请他吃罚酒。”

  刘典淡然道:“事到万难须放胆,在倭区我是小人物,但在金陵,他才是那个小人物。”

  天阙在金陵城内的安全屋位于城西朝天宫西街,从外表看只是一家平平无奇的中医医馆。

  招牌上甚至连农序特有的‘稻禾’标志都没有,一看就知道跟‘医术精湛’这几个字沾不上关系。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这家前店后院,名为‘古生堂’的医馆不做义肢手术,不做脏器替换,只治疗一些再浅显不过的跌打损伤,关键是收费还不低,一副富人看不上,穷人不愿坑的嚣张做派。

  所以医馆前门可罗雀是常态,今天更是天还没黑,就早早就关了店门。

  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店铺内,一个男人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赤膊的上身满是利器割开的伤口,猩红的血水不断涌出。

  “姚俊,你们师兄弟四人当年欺师灭祖,叛出洪圣门,勾结刘谨勋那条老狗坑害自己师傅张长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