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就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当胡远看到雀猫的一瞬间,全身的毛发都炸起来了。

  他拼尽全力地收手,却也来不及了,也不可能收手,因为他施展了杀生术。

  施展杀生术,就如同杀生利刃,在击中任何生灵的瞬间,就再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便是胡远自己,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反悔。

  那一瞬间,他就仿佛站在了两扇大门的门口,一边门上画着一只雀的下半身,一边门上画着一个垮着脸的猫猫头。

  然后告诉他,做出选择。

  而且是必须做出选择。

  杀生术是要杀雀,还是要杀猫。

  非常久远的回忆,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他第一次死,就是在曾经最巅峰的时期。

  很早很早的时候,还没有道士,没有术法,只有天生的神通,天生强横的生灵。

  那时候,他尚未化作人形,天生肉身强横,横行山野,群山之中,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灵,统统都是他的口粮。

  他曾经在山中跟天生的神灵搏杀,也曾经在水中与霸道的鼍龙死斗,那时候,他越来越强。

  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那时候的人,那个人赞叹他堪称山中众生灵的君,只是太过暴戾,早晚有一天会吃大亏。

  那人告诉他,身为山中之君,纵然要吞噬其他生灵果腹,也不应滥杀。

  吃饱,乃生灵天性,自然法则,但若是吃饱了,就不应该再继续杀戮。

  那时候的他,当然不懂得这些道理,只是恼怒这个人在他耳边嗡嗡嗡,让他烦躁不已。

  他当即决定,虽然不饿,那也要杀了这个人,单纯的只是杀了。

  然后……

  那人没有杀他,继续给他讲道理,还取走了他一块骨头,说虎骨是大药。

  最后还在他的额头上写下了一个“王”字。

  至于为什么不是君字,因为那人说,君字不好看。

  那个人临走之前,告诉他很多道理,讲了很久,说期望他以后能不负这个字。

  那是他第一次遭遇到的巨大挫折,纯粹的力量都比不过那个人。

  然后他就第一次听了别人的话,吃饱了就不再杀生。

  他这么干了之后,再看到别的生灵,吃饱了还杀生,他就不爽了,他就把那些家伙杀了。

  慢慢的,这就成了不少生灵默认的规矩。

  后来,他不断的变强,想要变成人,因为他见过最强的一个强者,就是人。

  他越来越强,终于在一次被雷劈了之后,化作了人形,也获得了杀生术。

  他的杀戮力量越来越强,在他最巅峰的时候,能扛得住他杀生术一击而不死的,屈指可数。

  能扛得住三击杀生术的,在那个时候,他一个都没有遇到。

  他越来越狂傲,自忖无敌,直到有一天,与其他生灵交战,杀穿一片山脉的时候,见到一只猫头鸟身的大鸟,他遭遇了获得山君名号后,第一次挫折,也是最大的一次。

  那只在他看来,一击就会死的怪鸟,很硬气的对他进行了极致的嘲讽。

  甚至于,那时候很多嘲讽他的话,他都只能感觉到很难听,很多话竟然都听不懂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能忍,于是,暴怒之下,施展了杀生术。

  那只巨大的猫头鸟就站在原地,不断的嘲讽着,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挨了他此生最极致的一击杀生术。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他当然明白,无论他选择什么,都是错。

  不是没有正确答案,而是他只要选了,就一定是错误的答案。

  上一次,他选择的是雀,这一次,他选择是垮着脸的猫猫头。

  然后,他拍在雀猫头上的手掌,如同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他的身躯,如遭重击,面庞瞬间化作虎脸,全身上下,瞬间就长出了黑橘相间,如同钢针一样的毛发。

  他的身形,如同遭受到巨大冲击,倒飞了回去,全身每一个毛孔里,都在向外喷洒出鲜血。

  当场被打回原形,趴在地上,不断的咳血。

  杀生术,在击中生灵的瞬间,就会被触发,触发了就再也不可能收手。

  当这一击的力量,足够秒杀对方的时候,就会直接触发即死,无论是人是妖是鬼是神灵,完全不需要考虑他的力量,原本是不是会伤害到对方。

  就像阿飘本身就对普通的攻击,有极强的韧性,可能可以生撕虎豹的力量,都奈何不了一个阿飘。

  但杀生术会忽略掉这些,只要有力量,任何力量足够,那对方就一定会死。

  哪怕这一击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也不足以杀了对方,那这一击也会爆发出最大的伤害效果。

  就如同现在已经化作青龙的桂龙王,扛住他一击杀生术,就是极限,第二击,桂龙王必死无疑。

  但是,他的杀生术,针对雀猫的时候,是根本无法完成这个过程的。

  无关强弱,只是因为杀生术的判定过程,根本没法进行。

  在他击中对方的瞬间,就等同于主动进行了一次判定。

  而他的判定就一定是错的。

  原本击中瞬间就会完成的过程,会被永远的卡死在中间,永远无法收手,也永远无法完成判定。

  这一次,遇到的这只雀猫,还是一个天生杠精,比它的先祖还要可恶。

  胡远就果断放弃,任由激发了就必须命中目标的杀生术反噬。

  任由他的杀生术反噬过来,结结实实的命中他自己。

  胡远被一击打回原形,趴在地上不断咳血,他艰难的支撑着身子站起来,他全身都如同被鲜血侵染,但他还在笑,狂笑。

  “我曾经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太久,该如何做,甚至曾经还为此对我自己施展杀生术,将我自己打成重伤,终于,哈哈哈……”

  他第一次死时,是死在了自己的杀生术之下。

  他第一次遇到那种情况,又惊又怒,还有些恐惧,他拖了太久的时间。

  那时候,他以为他不选,不判定,或者只要将其一起打死就行了,他不断的叠加,不断的拖延,最后让杀生术的力量,在那种状态之下,不断攀升到了他都控制不住的地步。

  然后,强行反噬了。

  一击,将他自己反噬死了。

  正因为死在他自己手里,死在绝不应该出现的死法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对了,他反而多了一缕生机,又再次复苏。

  自那之后,他就莫名多了这个新能力,总会留下一缕生机,总会复苏。

  而死在了一个实力还不到山中众妖平均水平的猫头鸟手里,也成了他前半生最大的耻辱。

  以至于到了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他死过,却没人知道他第一次是怎么死的。

  他把这事当成了一生之中最大的秘密和耻辱。

  甚至是他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梦魇,逼着他不断的思索,要是再遇到那个猫头鸟妖怪,应该怎么办。

  以至于他心魔作祟,他发疯了似的,真的对自己施展了杀生术,将自己打成了重伤。

  那一次之后,他才终于从牛角尖里退了出来,稍稍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用杀生术?

  那种小妖怪,随手一巴掌就能抽死,何必杀鸡用牛刀,给自己不痛快。

  他后来游走天下,杀了不少猫头鸟身的妖,包括长的挺像的猫头鹰,却再也没遇到过那只奇特的猫头鸟。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猫头鸟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长到几百年时间,都再也没见过。

  他以为那种弱小的猫头鸟已经灭绝了,没想到,又遇到了一只。

  而且,还是有那种奇特力量的猫头鸟,再次让他遭遇到反噬。

  还好,这次他有经验了,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的承受了反噬。

  还好,他重塑肉身了,又重拾了曾经的神韵,这一击杀生术,杀不了他。

  此刻全身的骨头,都仿佛被人锤了一遍,全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出现,五脏六腑都一起受创,他还是在狂笑。

  前半生的梦魇,到了今天,终于算是给解了。    想过太多,想明白了,也没有一次亲自试验来的透彻。

  当场重伤也不重要,因为他心中那块埋藏了很久也挥之不去的阴霾,也随着挨了这一击反噬,烟消云散。

  温言反应已经很快了,却还是远没有胡远忽然爆发的速度快,快到他都没反应过来。

  当他回头的时候,就看到胡远一边倒飞出去,一边全身飙血。

  直接被打回原形,看起来十分凄惨,却还是趴在地上,狂笑不止。

  温言看了看雀猫,雀猫一脸惊悚加懵逼。

  当温言看向雀猫的时候,一直未出现过的提示,也在这个时候出现。

  “真·雀猫(不定嵌合)。”

  “无法被判定的猫?雀?……猫?雀?雀猫?猫?猫……”

  那些提示,渐渐的化作乱码,渐渐的连乱码都消失了,然后刚浮现出的提示,也随之消散。

  温言一脸懵逼的看着远处重伤的胡远,再看了看雀猫。

  天敌职业诚不欺我。

  恢复肉身,重拾神韵之后,狂到没边,干谁都是一下就让对方扑街的胡远,被雀猫睡着觉给干成重伤了。

  他之前还以为雀猫是太弱了,弱到完全不值得天敌职业给出反应。

  没想到,可能不仅仅是太弱的原因,也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无法给出提示。

  “快走快走,这家伙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杀了你。”

  朱王爷眼见这一幕,反而倒吸一口冷气,拉着温言就往坟墓里钻。

  被打回原形的胡远,挣扎着爬起来,身上毛发再次缩了回去,他重新站起来,化作人形,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全身染血,脸上还带着一点虎相,额头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个字。

  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字下面加了一横。

  朱王爷将温言拦在后面。

  “你先走,嘿,他全盛时期我还真得跑,但现在伤成这样,那就别怪我腰杆子直起来了。”

  朱王爷在大袖里摸了摸,摸出来一把古早的手铳,手铳上还铭刻着大量的花纹和符箓。

  随着这个手铳出现,就开始散发出浓郁的危险气息,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的那种。

  朱王爷跃跃欲试,当年老朱干过的事情,朱王爷当然也想干一次。

  能不能成和敢不敢干,那可是两码事。

  胡远站起身,一脸桀骜,冷眼瞥了一眼,满是不屑。

  他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原地,而朱王爷的手铳里,危险气息开始直线飙升,力量在手铳里汇聚。

  老家伙的眼中带着疯狂,一直压着不动,在胡远击中他的瞬间,才见手铳里,骤然发出一声怒吼,乌黑色的毁灭力量喷涌而出。

  朱王爷闷哼一声,体表的衣衫,骤然炸裂破碎,露出来穿在里面的一身光晕流转的蟒袍。

  而胡远近距离挨了一发特制手铳,腰身微躬,身形向后滑去,硬扛了下来。

  “老朱家的人。”

  胡远冷笑一声,伸手拍了拍胸口的焦黑,那处伤势,正在飞速恢复。

  他环顾四方,哈哈笑了起来。

  “原来,这才是劫。

  龙虎山的人,老朱家的人,龙族,雀猫,还有这个神通古怪的家伙。

  原来都到了,好,好的很。

  正好,一口气把之前的恩怨一起解决了。”

  胡远沉声一喝,额头上的那个字,微微绽放出光华,他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全身都在此刻震动了起来。

  他体表不断的飙血,五脏六腑也因为这种震动再次加重伤势,口鼻之中不断的淌出鲜血。

  但是只是几个呼吸,就见他身上飙血的迹象飞速减弱,胸口的焦黑也开始不断脱落。

  温言没急着跑,他向着山君望去的时候,有些意外的发现,提示再次出现了变化。

  “山君。”

  “执掌山君之位的虎,最初的位格,山中百兽的君主。

  杀伐无往而不利,那是纯粹的杀戮,顺应天地的杀戮。

  重塑了肉身,重拾了神韵,祛除了心魔,他会比曾经更可怕。”

  “他注意到你了,他认为伱是潜在的最大威胁,必然要杀你。

  提示,他拥有极限低谷之中复苏的能力。”

  “临时能力。

  1,外婆。

  2,剥夺。”

  当胡远被自己的杀生术反噬了一次之后,临时能力里,就忽然少了雀猫,多出来一个剥夺。

  温言看了看被吓的瘫成一滩的雀猫,忽然有了点领悟。

  对应的临时能力,应该不是固定的,可能对于很多目标来说,也不是唯一的。

  而是目前最适合的那个。

  回忆了一下之前生成的临时能力,更大的概率,应该是以他目前的能力,目前的情形,可以运用到的。

  以雀猫的实力,想要阴到胡远,就只有一次机会,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所以现在提示都没有了。

  而多出来的这个,可能就是代表着,他现在有机会可以用到了。

  之前没有,八成也是因为,给了临时能力,也完全没什么鸟用。

  就像是给他一把可以一枪毙了胡远的枪,以他的枪法,恐怕也根本打不到胡远。

  想到胡远刚才爆发时的速度,快到他的眼睛都反应不过来,本能都反应不过来的地步。

  温言觉得,练武还是特别有必要的,虽然到目前为止,他练武好像也没什么太大作用。

  但现在有点懂了,临时能力的生成,也是以他本身的力量为基准的。

  就像是最初的时候,面对噬魂兽,生成出什么能力都没有用,噬魂兽就算是亮出血条,躺在那任由他随便杀,他估计都没法让噬魂兽掉一滴血。

  正在温言开始琢磨的时候,胡远忽然抬起头,看向了高空中,一架直升机在飞速靠近。

  胡远面色一沉,他感觉到仿佛有一轮烈日在天空中靠近,如此恐怖的阳气,尚未抵达,阳气却已经先一步笼罩到这里了。

  他也顾不得疗伤了,身形一晃,周围狂风骤起,为防止意外情况出现,他要先把这里清场。

  尤其是先杀了那个有一门古怪神通的家伙,那神通似是专门克制杀生术。

  当他动的瞬间,站在直升机外面的人影,也已经消失不见。

  当他一巴掌落下,朱王爷挡在温言前面,准备靠着身上的蟒袍,再次强行硬扛一次的时候。

  前方骤然浮现出一声闷响,劲风如同冲击波一样,向着四周扩散,前方数十米范围内,如同落下了一发导弹,大地震颤,林木崩碎,尘土飞扬。

  转瞬之间,那冲击波便裹挟着碎片和尘埃,向着四方扩散开来。

  一个穿着条纹裤子,赤裸着上半身,身高估计都近两米的男人,赤脚站在原地。

  他全身肌肉虬结,身形如同倒三角,全身都散发着如同燃烧般的阳刚之气。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发被高高吹起,露出一双带着蔑视的眼睛。

  他俯瞰了一眼拍在自己胸口的手掌,看着自己胸口皮肤上,如同蛛网一般,崩裂开的皮外伤,不屑的嗤笑。

  “就这?”

  下一刻,就见他的手反手一个耳光抽了出去。

  一瞬间,胡远便消失在原地,几乎同一时间,数十米之外的山坡上,轰隆隆的巨响随之出现。

  地面上一道绵延几十米的巨大沟壑,沟壑一路延伸到山坡尽头。

  胡远躺在那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眼神乱颤,震惊的看着远处那人。

  “武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