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恒推广太虚幻境,其势如野火燎原,不过月余时间,明泰郡的郡城正中,一尊十方明镜就被高高竖立起来。

那是一面直径超过十米的超大悬浮镜,高高占据了郡守府前最引人瞩目的一片空场――曾几何时那里还坐落着大胜观的大胜金仙像――明镜四周,漂浮着如繁星一般的组镜,每一面小镜子,都似富有灵识一般在半空起舞纷飞,并敏锐地捕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每当捕捉到好奇的视线,组镜都会立刻调转方向,将镜中幻光笔直照去,映出太虚幻境中的喧哗景象――九尊大赛的景象。

这样一尊明镜,镜光可以笼罩整个郡城,乃至城外数里,而繁星一般的组镜,也足以承载十万人以的同时观看,这对于西部的郡城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何况十方明镜的竖立,更多体现在象征意义,作为新恒最坚定的反仙盟的地区,这尊代表仙盟文化的明镜能在郡守府前落地,无疑象征着当地反抗运动的严重失败。

而这种失败的浪潮,很快便沿着郡守府蔓延到了周边城镇,再至乡村。以至于又过月余时间,当第一片雪花落在明泰郡的大地时,这片土地早就点燃了名为九尊大赛的炽热之火,至郡城官吏,下到贩夫走卒,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焦点,总是要围绕在九尊大赛周围。

“这不是史大人吗,难得在此地见到您,可是有缘,一定要让我敬您一杯。”

“呵呵,谢大人客气了,这杯酒还是该我敬您,若不是大人在冬储问题多行方便,我今日怕也难得忙里偷闲。”

“哈哈,都是职责所在,谈不行方便,史大人才是客气了……何况,若是真让‘神算史监司’将宝贵精力耽误在庶务,岂非可惜?”

“这……不过是侥幸猜中了几轮胜负,神算之名,实在受之有愧,谢大人万万不要再这么说了。”

“比起我们这些买多少亏多少的凡夫俗子,老史你可不就是神算吗?那仙盟的什么太虚绘卷,我之前就只在寥寥几本学术典籍里略有涉猎,至于这些国家队之间的胜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更比不得老史你消息灵通,如数家珍……当然,关乎真金白银,我也不好免费听你的卜算,只是希望日后若有什么重要时候,史大人能念及咱们同府为官的情谊,多少也行个方便……”

“,谢大人你这……好说,都好说。其实这些也真的谈不什么卜算,不过是平日多看看那十方明镜,多听听仙盟人自己的分析罢了……”

――

半日之后,在郡城以西,某个偏远镇,一个油头滑脑的瘦削少年,一边警惕地扫视四周,一边迈动灵巧而安静的脚步,避开镇人的耳目,来到一污水横溢、垃圾堆积的破巷子里。

这条巷子里,住着的莫不是镇子的泼皮无赖货色,平日里恨不得如尸体一般烂在家里,多提一份精气神,都是对不起列祖列宗,然而这一晚,每个地痞无赖都似吃了致幻的菌子,神采奕奕,似夜间出猎的饿兽。

那瘦削少年,正如落入围猎圈的小兽一般,才踏入深巷不久,就被一群人堵住去路,那群人有的兴致勃勃,有的凶神恶煞,言语间更是七嘴八舌掺杂不清。

“你特么怎么才回来?”

“小坚子你可打探到消息了?”

“到底谁赢,痛快点说来!”

吵闹间,一个青皮中年咳嗽一声,顺带一个耳光将一条肥大汉子抽到巷子的水沟里,总算震慑住了场面。待人群安静下来,他才咳嗽一声,挤出一张笑脸,对那瘦削少年说道:“小坚哥,这番真是辛苦你了,连夜从郡城回来,定是累了吧?那个,褚三儿,没长眼睛吗?还不去拿酒来!”

被点到名的中年汉子,愣了一下,继而在对方凶恶的瞪视下,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场,去取家里珍藏的兑水劣酒。

另一边,那油滑少年却摇摇头:“我不用你们的酒,事情说完我就走。今天中午,郡守府的监司史正义和督官谢兵在览古楼见了面,史监司的确说了些关于九尊大赛的消息。依他的见解,下一轮祝望对阵月央的热身赛,有两场值得关注,一个是荣耀定荒,另一个则是平龙首,两项都是祝望看似强势,但优势其实在月央……”

话音刚落,四周围观的泼皮们就有的耐不住性子,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甚至叫嚷起来:“懂了懂了,买月央,买月央!”

油滑少年露出鄙夷的目光,而后便对那青皮中年说道:“牛二,要的消息我已经给你打探过了,你可千万记得信守承诺,否则……”

牛二哈哈笑道:“小坚哥你放心,我牛二虽然只是个不得台面的小人物,但至少懂得一诺千金的道理,答应你的事绝对办到……只要接下来这月央的确能赢。”

少年错愕、继而恼怒:“牛二你要变卦?先前说好的可不是这样!”

牛二又是一个哈哈:“小坚哥别生气,我当然不会变卦,但咱们先前说好是,你帮我打探郡城览古楼里的消息,我帮你管好老牛家那个老顽固。但你现在虽然带着消息回来,兄弟几个却真没法断定,那究竟是览古楼里大人物的说法,还是别的什么人在诓骗你小坚哥啊。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览古楼里那些小二。所以最后还是要以事实为准

嘛,要是月央真的能以弱胜强,那自然说明小坚哥你消息无误,是兄弟我误会了你,到时候别说管好老牛,我甚至还能发动兄弟们给你助攻,帮你尽快摘下牛家那两朵小花……”

“够了!”

“够了!”

异口同声的怒吼,在小巷内激荡,而随着声音逐渐回响,巷子里的人逐渐变色。

这些泼皮无赖,当然不会畏惧一个油滑少年的怒吼,更何况那少年此时同样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恐惧的根源,来自于巷子口,一位身披染金白袍,身材壮硕的老人。那是本地大胜观香主,也是全镇的第一高手,阴十全。

众所周知,这位香主平生最恨仙盟,就连官府试图在明泰郡推太虚幻境,都被他带领大胜观信众给拦了下来。如今整个镇子里,与仙盟有关的话题都是禁忌,而九尊大赛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如今,偷尝禁果的一众人等被捉个正着,后果……已经没有人敢去细想了。

一众泼皮无赖,往日里耀武扬威,欺男霸女,但此时却纷纷化作木雕泥偶,动也不敢动一下。最多是借着贴身的便利,将牛二向前供,逼他出面应对。

牛二当然不敢直面阴老爷子,但随着阴十全那冰冷的目光扫来,他头皮顿时发麻,只好强自前一步,说道:“阴老爷……”

话音未落,一道劲风卷过,似有形的重锤一般,将牛二整个人都砸进了旁边的土墙里,骨骼碎裂之声清晰可闻!

“杀,杀人啦!”

一个吓破胆的泼皮,尖叫一声,转身就跑。阴十全以冰冷的目光瞪视过去,却没有再加阻拦。而其余泼皮看准机会,自是一哄而散,逃跑过程中,偶有回头的,看到土墙废墟里那一滩烂肉,无不庆幸。

有人帮忙挡刀,还打听到了之后博彩的关键信息,之后巷子里的人是死是活,根本没有所谓了!

另一边,阴十全看着巷子里所剩无几的,瘫软在地动弹不得的泼皮,皱了皱眉,一挥衣袖,将他们全都卷到了老远之外,而后才用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那个眼中再无油滑之意的少年人。

“坚儿,你……”

少年人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一言不发本身却胜过千言万语。

而这千言万语,便似千刀万剐一般,令阴十全倍感痛苦。

眼前这名为简至坚的少年,是本地的大胜观信众之中,他最为看重的一个。虽然修行天赋平平,却胜在手段灵活而心智坚毅,更难得是他自幼父母双亡,全赖大胜观抚养长大,而他阴十全,更是如同简至坚的养父一般。

所以,他从来想过,简至坚居然会背叛他。

背叛的理由……其实是很充分的,少年人或许可以不为利益所动,却总是难以抵挡青春年少的萌动,更何况简至坚这般自幼生活在困苦伶仃中的人,这一点他在收养对方时就有所料,也考虑过适时给他些磨练,让他心智更加无懈可击,可惜终归还是晚了。但无论什么理由,背叛就是背叛,在如今这个大胜观逆势而动的时点里,就更是绝不能宽容。

“坚儿,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简至坚抬起头,语态艰难地说道:“只盼香主大人,能帮我照料好……”

“好,我答应你。”

说完,阴十全再次挥动衣袖,而巷子里也再没有那年轻人的身影……待放下手时,阴十全的手臂已经抑制不住地在微微颤抖,然而就在他强忍心痛,将要离开时,忽然头顶一阵强光闪耀,几道捆束的绳索更是当头罩来。

阴十全下意识挥动衣袖将绳索挡开,但很快便有更多的强光照来,同时一个个浑身披甲灵光的捕快也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大胆逆贼,竟敢当街行凶,还不束手就擒!”

“阴十全,不许动!”

“阴老爷子,冷静一点,有什么内情,还请跟我到府里说。”

最后,马常薛缓缓显出身形,他的面色依然温和,语气也不严厉,但此时此刻,他手中那那口利剑,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

阴十全目光扫视四周,不由就是冷笑:“你们,筹备多久了?勾结了多少外人?这些穿着捕快衣服的人里,可有不少陌生面孔吧?”

“逆贼住口!”

伴随一声厉喝,又一道绳索捆束过来,与此同时,人群中又有人暗中拔出了寒芒四溢的飞剑,只待阴十全再有反抗,便不再留手。

然而,一向死硬的阴十全,却没有抵抗,任由绳索落在身。

实际,在他亲手处置过叛徒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顽抗的心思了。两个多月时间里,他已经竭尽了全力,动员了每一个能够动员的信众,联系了每一个能够联系的乡绅,然而结果依然不可挽回地向着他最不愿看到的方向步步倾斜。

那些早早被博彩的暴利迷了心窍的地痞流氓自不必说,马常薛等官吏的态度也一向摇摆,更不能指望……至于其他寻常百姓,正因为是寻常百姓,才更不可能抱着什么顽固的观念去忤逆大势,所以这段时间来,他早就见惯了阳奉阴违,那些平日颇受大胜观关照的人,表面承诺绝不媾和,但私底下还是会悄咪咪地打探,那个能发家致富的九尊大赛,到底是什么名堂。

而一

些去过郡城,见过十方明镜的人,更往往情不自禁地吹嘘镜中的见闻,渲染那幻境绘卷中的种种瑰丽景象。

直到今天,就连他视如己出的简至坚也选择了背叛,阴十全就知道,自己已经满盘皆输了。的确,简至坚并非故意背叛,但恰恰因为他并非故意,才更说明如今的局势已经到了任何人都可能被侵蚀的地步。

比如说,自己来到这深巷捉人,结果转眼间就暴露位置,被马常薛带人围堵,反而该负责接应自己的信众却杳无音讯,这其中的意味,更是不言而喻。

一时间,阴十全只感到举世皆敌,面对滔滔大势,自己已经独木难支了。

――

新恒西方各郡,的确竭尽所能抵抗到了最后,如阴十全这般的大胜观余党,更是进行了一番不惜自我牺牲的“可歌可泣”的挣扎。然而在历史大势之下,这些微的抵抗甚至不足以被史官正眼相看。

从新恒朝廷引入仙盟太虚幻境,到国境内最后一个村落竖起十方明镜,总共用时不过区区三个月。宰相夏侯鹰呈交给皇帝甘奉仙的奏折中如此形容幻境的推广工作:势如破竹。

三个月时间里,新恒境内已到处都是太虚幻境的痕迹,甚至位于首都繁城的大人物们,已经开始抢先试用起了仙盟特供的高档离神散,亲身沉浸到了幻境之中。

而与此同时,来自明州以外的无形之力,也缓缓渗透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