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甚少看见鹤公公如此惨淡灰败的脸色,就像是活人被勾了魂,一下子没了精气神和盼望,身躯跪在黑暗中,愈发显得佝偻:

“殿下可知,仙灵剑宗心法,为何只剩半本残篇?”

陆延忽然意识到事情严肃性,悄然从贵妃榻上滑落,蹲下来靠近鹤公公,压低声音问道:“为何?”

鹤公公闭了闭眼,嘴唇颤抖,吐出了一个惊天秘闻:“那半本残篇,是被陛下毁去的——”

陆延面色微变:“你说什么?!”

鹤公公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认命似的道:“殿下可知仙灵历任帝王为何都是早殇之命?先帝不到四十而亡,元正帝五十而亡,永玄帝四十七而亡,堪堪只能活过半百之数,就是因为仙灵的剑宗心法太过霸道,成效虽快,但越到后面便越损五脏六腑,陛下觉得遗祸无穷,便将后面半篇烧毁了。”

“陛下不肯将心法传给你们,就是恐伤了寿元,否则也不必大费周章要套取另外三国的剑宗心法了。”

事已至此,从前许多让陆延困惑的事终于有了解释,帝君明明身体强健,又有太医尽心调养,为何会早早病逝,原来都是因为祖宗传下的剑法太过霸道,伤了肺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延喃喃自语,仍有些没能回过神来:“鹤公公,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本王?”

鹤公公一噎:“是老奴失策了。”

他总不能说因为陆延以前太混球,怕对方走漏风声,所以隐瞒不说。相信帝君也是这么想的,他一共只有三个儿子,其中两个都是蠢货,唯一脑子还算好使的那个现在还在王府里禁足呢。

鹤公公以前还伤心自己是个阉人,没办法留后,现在想想,儿女都是债,没看帝君都快被气死了。

陆延抹了把脸,顿觉肩上担子奇重无比,三质子归国后,八成还是要杀他,原本还想背靠帝君好乘凉,没想到他爹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陆延一时竟然不知道是该哭自己,还是该哭一哭帝君,他紧紧握住鹤公公的手,艰难憋出了一句话:“父皇他……他现在还好吗?”

鹤公公:“……”

原本挺好的,但自从上次被三个王爷一气,好像又不太好了。

鹤公公红着眼眶哽咽道:“只要王爷能够出息,陛下一定会心怀大慰的。”

陆延将他从地上扶起来:“鹤公公,你放心,本王一定会想法子治好父皇的伤,如果治不好……”

如果治不好,陆延感觉自己也要凉一半了。

商君年在隔间书房,抄完了厚厚的一摞纸,只是上面的内容细看下来,不像经书,更像剑招心法。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思绪恍惚一瞬,想起了从前在巫云习武的日子,那些凌厉的剑气仿佛要破开纸面袭来,将他割得体无完肤。

彼时鹤公公已经离开了屋子,陆延独自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有晚上是最安静的,和白天比起来就像

变了个人,眼底藏着数不尽的心事。

“哗。”

一本书忽然凌空飞来,不偏不倚落在了陆延身上,他下意识伸手接住,疑惑看向进屋的商君年:“你抄完了?”

不过就算是抄完了,也不用把经书扔给他,陆延看不懂那些深奥的佛经。

商君年没有说话,他走到床边将陆延往里面推了推,腾出一块位置,这才吹灭灯烛躺上床休息。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同床共枕,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灯灭了,陆延看不太清上面的字,他用胳膊碰了碰商君年,又问了一遍:“这是经书吗?”

商君年在黑暗中闭眼,吐出了两个字:“剑谱。”

陆延一怔:“剑谱?”

商君年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我的剑谱。”

商君年所有的习武心得都在这几张纸上面了,所有的弱点也都在这几张纸上面了,谁若得了这本剑谱,便可以轻易破了他的招式。

“我握不了剑,留着也是白费,你拿去练吧,不许给旁人看。”

商君年从地牢出来后,终于认清了一件事:他再也握不了剑了,肩头的伤势让他现在连提起重物都疼得钻心,这些剑招藏私无用,给陆延反而能帮他破除瓶颈,多一层保命筹码。

陆延一愣,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将重逾性命的剑招给了自己。他回过神,将剑谱重新塞到商君年手中,柔软的书页在黑暗中拂过掌心,触感清晰:“你将剑谱予了本王,本王虽高兴,却不能收,此物重逾性命,倘若不小心泄露出去,你的剑招就被人钻研透了。”

“我一字未看,你烧了吧。”

商君年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似乎是笑了笑:“我不过一个废人,现在旁人不需要钻研我的剑招也能轻易杀我,既给了你就拿着吧,否则留着也是无用。”

陆延闻言悄无声息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着商君年的肩头,在耳畔低声问道:“君年,你是不是很恨我父皇?”

“……”

商君年当然是恨的,不过仙灵本与巫云本就是死敌,对方再怎么忌惮防备他也正常。商君年虽恨帝君,却更恨当初将他交出来的巫云国君,低声开口:

“我这

辈子恨的人太多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若怕我杀他,大可放心,他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商君年不想承认自己因为陆延心软了。

陆延闻言握住商君年冰凉的指尖,亲了他脸颊一下,那双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明亮,却像蒙着一层雾气:“你虽杀不了他,却可以杀他的儿子,国相大人,本王的命就在你手里攥着呢,想要随时可以取。”

“谁要你的命。”

商君年皱眉推了他一下,偏偏陆延像个无赖似的推不开,他原本畏寒的身躯冒着热气,薄红一点点蔓延上白皙的脖颈与耳垂。

商君年莫名想起了上次吃的那半颗药,迟疑问道:“对了……你上次给我吃的那半颗

红色丹药,到底是什么东西?”()

陆延担忧问道:怎么,吃了不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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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舒服,而是疗效太好,商君年的身体本就垮了大半,又气血双亏,时有心悸咳疾,吃了那丹药之后,反倒不怎么复发了。

商君年皱了皱眉:“此药有奇效,只怕绝非凡物,你从何处得来?”

陆延松了口气:“既有奇效,吃便是了,不必管那么多,仙灵国库奇珍无数,难道还会缺了你一颗丹药不成。”

但商君年隐隐感到了不对劲,陆延一向出手大方,那些绝顶好药更是不要钱似地给他喂,唯独上次的丹药,只有小小半颗,不似对方从前作风。

这当然不能说明陆延小气,只能说明那丹药确实珍贵,就连堂堂风陵王也只能弄来小半颗。

商君年还欲再问,陆延却已经困得睡了过去,呼吸声比以往要沉一些,看来是真的累了,只有那本剑谱虚攥在指尖,险些掉落。

商君年见状轻轻抽出剑谱,塞到枕头下面,又给陆延拉了拉被子,这才闭目和对方一起睡觉。

罢了,以后总有机会问出来的。

万国朝贺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宫内下旨解除半月宵禁,王都明显热闹了不少,到处都是来往的异国客商,连姑胥王都解除禁足,被帝君指派去迎接各国使臣——

这当然不是因为帝君消了气,而是另外两个儿子太蠢,总要有一个拿出来撑门面。

仙灵如今内忧外患,稍有动静都会引起各国的蠢蠢欲动,姑胥王行刺之事都不曾对外张扬,仅有一些重臣知道内情,可见帝君多么谨慎。

宴会前夕,那三名质子终于从止风院放了出来,他们身上穿着崭新的王袍,发束玉冠,腰系龙佩,与从前在质子府的寒酸模样不同,天潢贵胄气度尽显。

只是很明显,他们都有些不习惯。

商君年推门出来的时候,就见赵玉嶂他们几人站在庭院外间,时不时伸手扯一下袖袍,看起来满身不自在,走上前问道:“怎么,衣服不合身吗?”

按理说不会才是。

赵玉嶂看见商君年,不由得愣了一瞬,许是因为宴会的缘故,对方今日难得穿了身华服,浅紫色的长袍用金线绣着团云纹,腰间坠青玉双鱼佩,眉目淡垂,端的风姿无双。

从前在巫云城中,商君年贵为国相,好似也是如此装扮,常在御前行走,只是物是人非。

赵玉嶂回过神:“没什么不合身的,只是这段时日穿惯了粗布衣衫,冷不丁换回来,有些不习惯。”

他语罢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刺了两句:“倒是劳烦风陵王煞费苦心,还专门给我们做了身新衣裳,生怕宴会上让人瞧出我们过的不好。”

商君年不惯他,闻言淡淡出声:“你不想穿可以脱下来。”

赵玉嶂瞪眼看向他,有些不可置信:“商君年!你非要这么护着他是不是?!”

陆延那个狐狸精!狐狸精!

商君年不是偏护着陆延……虽

() 然确实偏了那么点,他只是不喜欢旁人误会陆延而已:“此次国宴按理说你们是不能出席的,殿下恐你们思念故国亲人,这才向帝君请求带你们同去,谁若不愿去,留在府中便是。”

公孙无忧不觉得有什么,反正有新衣服他就穿,一想到等会儿可能看见天水来的使臣,愈发雀跃起来,唯有柳阙丹看了眼商君年,侧脸落在婆娑树影中,愈发显得俊秀文雅:

“这么说,我等是否应该叩谢风陵王大恩?”

不用怀疑,这句话就是在讽刺。

商君年抬眼看向柳阙丹,目光静若寒潭,夜风吹起他紫色的袖袍,露出骨节明清晰的指尖,垂落在身侧的右手仿佛该配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剑才相得益彰,声音沉沉:

“若有归国之日,阙丹太子自当叩谢。”

陆延为保住他们三人性命,在帝君面前周旋已久,堪称费尽心思,只是这一切都隐于暗处,无人得知。

柳阙丹闻言一怔,竟品不出他这句话里潜藏的深意,正欲开口询问,只听“吱呀”一声轻响,数名婢女忽然推门鱼贯而出,正中间簇拥着一名身穿暗绯色长袍的男子,面容极是俊美,天生风流贵气,竟让满院人都看恍了眼。

陆延就不能开口,一开口就失了

那份正经气度:

“哟,几位大美人都来了,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出发吧,今日万国大宴,莫要误了时辰。”

语罢径直朝外间走去,途经商君年身旁时,顺手牵过对方,一起上了马车。

其余人则坐在后面的马车,趁着夜色朝皇宫驶去。

国宴在万年殿举办,离开宴尚有些时辰,旁的皇族宗室都带娇妻美妾,唯有陆延带着四名男子,尽管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旁人都忙着闲谈,但他们还是一入殿就引起了不少瞩目。

换了别人,羞都羞死了,唯有他大摇大摆,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南浔王尚且记恨上次的一脚之仇,他端着酒杯上前,冷笑开口:“方才我们还聊天,说嘉王叔近日新纳了一名绝色美姬,叹他艳福不浅,如今看见三弟,方知你才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陆延顺势起身,仿佛前些日子发生的嫌隙并不存在:“大哥过奖,你若喜欢,弟弟改日往你府上送几个美人也就是了。”

南浔王皮笑肉不笑:“只怕强扭的瓜不甜,用手段威逼这种事实在太过无耻,本王可做不来。”

他在暗骂陆延以权势压人,逼迫另外三名质子当他的男宠,哦,还得加上一个商君年。

陆延挑眉反问:“大哥此言差矣,子非瓜,安知瓜不甜?”

南浔王闻言一愣,反应过来怒火中烧,然而还没等他做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斯文儒雅的声音,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久闻风陵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绝俗,连府上的美人都是世间少有,只是不知道王爷肯不肯割爱让出一位,孤愿用奇宝来换。”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下意识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名穿着白金蟒袍,腰系黄带的年轻男子,赫然是巫云国的四皇子赵玉晰,亦是国君新立的太子。

赵玉嶂坐在后席,见状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如果非要形容,大概就像吃了一坨牛粪似的膈应。

“换美人?”

陆延骤然听见这番话,不免感到了几分新奇,他虽未见过赵玉晰,但国宴之前也暗中调查过,见对方身上的服饰绣着巫云国皇室才能用的青鸟纹,也猜到了几分,不紧不慢道:

“不知玉晰太子看上了哪位美人,你们巫云国可是有两个美人在本王府上呢。”

陆延左手将商君年搂到怀里,右手揪住赵玉嶂的后衣领,直接将人拽了过来,饶有兴趣问道:

“玉晰太子,你想要本王左手这个,还是要右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