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康提起了兴致，“这个时候来，看来你完成你的作品了？”
他示意警卫退下，把门带好。
“将军您看看这个。”
路梦解下身后的包裹，在案上摊开。
这是一柄短铁剑，康拿起它。
剑身原本就不长，在沙克人魁梧身形的对比下甚至显得有些像匕首。
锋刃精心打磨，光可鉴人。
“这就是你这些天打造出来的兵刃？”
“精致的小玩意。”康点评道：“也算合格吧。”
这种短剑的形制在达官贵人中比较受欢迎，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或许是因为时间紧凑的关系，武器还达不到能上阵杀敌的品质，算是艺术品的行列。
看来这个人类很听劝，没有执着于挑战什么甲胄，还是选择了最快出成品的兵刃。
有些讨巧，但是理智。
“很遗憾……”
路梦摇了摇头：“这些天里我并没能够做出什么成品……”
“我的盔甲打造失败了。”
“这柄剑只是我送给将军的礼物，我想……”
“什么？”康脸色一板。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伱拿出来的必须是自己亲手打造的兵刃或者盔甲，而且得是你在这五天里新制出来的，这样我们才能确认你真的掌握了这门技艺。”
现在又没有成品，还在最后期限送自己礼物。
这是要行贿不成？
“我本以为，无论沙克人还是人类，至少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信守承诺。”
“你能够承认这把剑不是新打制的，你很诚实，这很好……”
康把精致的短剑推还给路梦，鳞片覆盖的脸更显坚毅正气。
“但是不要以为能够通过一件礼物，就能打破原先的规则。”
“这剑，你是还是拿回去吧。”
康的心中有些失望。
他宁愿这个人类自知无法完成约定后，就默默地跟着行商们离城，而不是带着礼物再来求见自己，请求通融。
这样至少自己还能为对方保留下一份尊严。
或许是这些人类习惯了走歪门邪道，凡是遇到问题，二话不说就想着通过人情解决。
而自己因为得了贵人的请托，对他有所关照，才让对方觉得有可趁之机。
然而康并不是这样的人。
要想得到他的认可，必须要有真才实学。
‘唉，你怕是看错人了。’
康心想着，嘴上却是保留了最后一丝情面：“我今天会放你们通行的，城门的守卫不会阻拦你。”
这话听起来是给对方行方便，其实真正的意思就是要驱逐他们了。
“康。”路梦突然直呼其名。
“你误会了。”
他拉了一张椅子，直接坐下，平视康的眼睛。
沙克军官一怔。
一直以来这个人类要么称呼自己“将军”或者“长官”，一贯都是带着下位者对上位者的仰视态度，而这是普通镇民对军官的常态，康也习以为常。
现在对方只是简单的一个称呼变化，却似乎连带着将两人之间相处的关系也一齐改变了。
——他们是平等的。
“康，你搞错了一件事情。”路梦微笑着，“我来这里，并不是有求于你。”
“因为我已经是斯昆镇的正式居民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青岩色的号牌。
上面用红色的颜料刻画着一个向内曲的三角形，象征着沙克人的犄角和向外肆意的斗志。
三角形外，一个圆圈将它包裹在内。
这讲述的是传奇战士克拉尔的不朽伟业，他将松散的沙克部落统一在一个国度内。
“这是，这是……”
这简单的图案就是沙克王国的标志了，拥有这号牌，就代表能够在沙克的城镇内永久居留下去。
“可是我并没有给你办理过手续。”康反应过来。
路梦：“有这个权力的人也不止你一个吧。”
“我的‘长官’——”
这回的语气却带有一丝戏谑。
“顺便一提，因为一位老铁匠退休，我作为他的学徒，继承了他的衣钵和资格证……现在已经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注册铁匠了。”
这些在治所的档案里都能查到。
“何况，我记得我们最初的约定是，只要我能找到工作、证明我可以靠自己的技艺在斯昆镇里活下去就够了，毫无疑问，这算是完成了吧？”
“只是不用劳烦你再为我办手续了。”
“就在短短五天，你怎么就成了学徒？”康不敢相信。
“可能是看我天赋异禀吧——也有可能是觉得我长得帅。”
路梦随口扯道。
——这是靠的兄弟会的手段。
他后来又亲自去见了一面斯昆镇的联络人。
这才了解到，他们之所以有条件帮他解决工作，是因为这里的兄弟会开设有一家武器盔甲商铺。
——按兄弟会的传统艺能，这家商铺卖的装备，来路都不太正经。
这只是他们的销赃渠道之一。
要想洗白这些店里的货物，最好的方法就是聘请一个挂牌的铁匠，声称所有的装备都是出自他手。
原本联络人的意思是，让路梦他们在商铺里充当仆役。这些工作谁来都能做，解决起来需要收上几万开币，用来打点上下的关系。
想到这里。
路梦不经意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铁甲坚实，一阵冰凉。
【物品名：护心镜
类别：轻甲
等级：赝品（白）
价值：1400开币
属性：钝伤减免8%，切割减免20%
简介：只提供必要的防护，不妨碍机动性，常用作其他盔甲上的额外保护层。】
路梦没有对康说实话。
他早已成功制成了护心镜。
这是由两层金属板加上熟皮带组成的护甲，能够很好地保护前胸和后背。
路梦没有必要对这个沙克军官证明自己的锻造技艺。
他真正需要说服的是斯昆镇的兄弟会。
要知道兄弟会为了聘请老匠师挂名，每年可是花费了大量开币的。
现在有一个自家兄弟，也掌握了锻造的技术，尤其是还不要工资——联络人怎么会不乐意接纳他？
虽然锻造的手艺还稚嫩了点。
但反正他们又不需要你真正上手。
原先的那个老匠师看起来也没几年好活了，锤子都拿不起来，纯粹是挂在商铺下面吃空饷，否则也不会愿意搭上自己的名誉来做这种买卖。
有了新铁匠的加盟，兄弟会干脆花了一笔钱，买断老匠师的资格证，就当送他回去养老。
路梦当天拜师当天出师，就是走个过场。
比起那些熬上十几二十年才能学上一点真功夫的苦逼学徒，要自在多了。
打个比方。
有了这层身份，路梦就符合了斯昆镇版“高端人才引进计划”的标准，又有兄弟会这个地头蛇代为沟通，合规合情，永久居留的号牌自然下发。
那几万开币的手续费也全免了。
这是双赢。
“礼物就是礼物，它是用来送给朋友的。” “我来这里并不是想求见一个斯昆镇的长官，”不等康回话，路梦起身，“而是希望能来拜访一个朋友。”
他留下短剑，开门出去。
“——我路北游送出去的礼物，还没有要回来的习惯。”
咔哒轻响，门已经被带上。
只留下康一个人看着案上精致的短剑，光洁的剑身映出他发愣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对方找自己，是有求于他，是想投机取巧。
为此，他严词拒绝。
这也符合自己的一贯为人。
却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这种钻营的心思，只是把这当做一次大大方方的登门访友。
沙克人拿起短剑。
说实话，要把它当做贿赂并不怎么够格。
——自己虽然常常被人评价为死板，但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
康知道，治所的同僚收取过远超这把短剑价值的开币。
但如果，这只是朋友之间的伴手礼，却足以显现心意。
换位而处，如果是自己登门拜访，却被主人误以为是趋炎附势，语带讥讽，那他的心里该会有多么难过——
康突然想起了贵人的请托。
对方可是“他”都感兴趣的人。
反观自己，不同往日，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中下层的警卫长官，平时最多管上十几号人，如果没有定居斯昆镇的这档事，康根本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人家来贿赂他的。
偏偏现在别人靠自己就已经解决了问题。
就这样，路北游还愿意与他结交。
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偏见啊……”一声苦笑。
都是因为他的高傲和先入为主。
一种名为“愧疚”的心绪涌上来。
虽然有着鳞片作遮掩，沙克大汉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热了起来。
他端详着短剑，挂起来也不是丢掉也不是，更不好意思上门去退还。
混乱之下，甚至想过把它放在失物招领处得了。
最后，康还是叹了一口气，把短剑收进了抽屉里，压在了最底层。
……
“看来刷好感的计划失败了。”
路梦走在斯昆的主街上，心中嘀咕。
“还真得是分段斧才行，下次自己打造吧。”
那把短剑是他从“自家商铺”里顺出来的，诚意还是不够。
路梦现在挂名的那家商铺，有属于自己的铁匠铺，里面的锻造台主要是用来打造兵刃的。但也就是个样子货，要想真的开工，还得修缮一番。
以后他就可以在铁匠铺里练习【兵刃锻造】，在自己家继续提升【盔甲工匠】的技能。
也能“挪用”一些兄弟会的经费，采办材料什么的。
毕竟他这个挂名匠师的技艺越高超，铁匠铺越像是在开工，里面的赃物洗白得也越快。
属于是各取所需，他赢两次。
路梦此次来治所，心思也不全在康的身上。
这只是顺手为之。
路梦确实可以按照和康最初的约定，拿出打造好的护心镜，证明自己，顺理成章地获得永久居留权。
但有两件事情，改变了他的计划。
第一件事情，就是知道了有人在关注自己，还利用康接近他。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有何目的，但路梦不想按照他们的引导行事，否则就是掉进了陷阱也不自知。
无论对方是敌是友，他都必须自己掌握节奏，否则总会有受制于人的地方。
好比一个人平白施舍于你。
他日后想索取的回报可能会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第二件事情，就是岳昱的盔甲商铺被袭击，劫匪的目的显然是那些珍贵的甲胄。
在沙克王国的历史上，曾经存在着轻视护具的风气。
他们自己身上的骨板鳞片就是天然铠甲，沙克人向来也为此感到自豪，用护具来保护自己，被视为一种懦夫的行为。
这看起来很无脑。
但却可以用一条很简单的理由来解释。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在过去，沙克士兵并没有足够的条件来披挂盔甲。
反观他们的敌人，圣国军的神圣胸甲放在整个大陆，都是赫赫有名的。
虽然圣国不重视科技，但是底子在这里，怎么也比从部落建国的沙克族强。
从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在长期的敌对中，双方都会越发强调自己独有的元素，以和对方划清界限，同时彰显优越性。
尤其是弱势的一边。
比如圣国会强调自己的纯血人类身份，将长角的沙克族斥为黑暗。
沙克族则会强化对特有身体特征的崇拜，比如犄角、鳞片，而把披挂铠甲的圣国人称为胆小的平皮人，只会缩在罐头里。
——总不能天天宣扬士兵披甲的好处，结果王国又没有能力给大家配发甲胄。
这再面对上铁甲森然的圣国骑士，还没开打，心理上就输了一半。
但如今，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
新政下，沙克王国的生产力正在发展，沙克士兵的着甲率随之提升。
那些有条件着甲却坚持不穿的老沙克，多上几次战场，也该死得差不多了。
大家都能认识到盔甲的重要性。
不着甲无非是买不起罢了。
路梦注意到。
相当一部分的沙克士兵穿的是从联合城进口的武士腿铠——沙克王国自己的生产能力还远远满足不了需求。
在这个阶段，军方会最大限度地允许锻造盔甲的匠师自由发展，尽快扩大产量。
反正能买得起的，不是军方就是作为预备役的高级沙克战士。
沙克王国本就是技术洼地，也不存在技术流失的问题。
但若是再发展一段时间，军队的需求满足了，恐怕就会像管制弓弩一样，开始控制盔甲的生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比如历朝历代的“禁甲不禁刀”、禁防弹衣不禁枪……
沙克王国现在只是处于特殊时期。
岳昱的盔甲商铺被劫就是风向正在改变的征兆，为此路梦也曾一度怀疑这是沙克军方的自导自演。
总而言之，在斯昆官方面前暴露自己会盔甲锻造技术还是有风险的。
甚至做得越大，技艺越精湛，风险反而越大，越容易被人盯上。
像路梦的小破屋，那些劫匪哪看得上。
“这个世界，有点本事，好像还更不容易过活了。”
路梦无奈。
还是老老实实洗白赃物，把刀兵卖给好斗的战士们，让他们互相残杀，发点“战争财”，反而合法又安稳。
至于他做出来的盔甲。
就留着自己人用，能保住他们的安全就够了。
“不管怎么样……就从这里开始吧。”
岩壁高耸入云，城墙苍锈巍峨。
一个白发青年走在主街上，避开来往的人流，轻车熟路，毫不局促。
几块青岩色的号牌在他手里轻轻打转，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感谢书友罗格奥塔里佛斯、睹髯无措、书友20201104204919275的打赏——也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完)